浣衣局的日子，比想象中更苦。
这里是宫里最脏最累的地方，堆积如山的衣物，散发着酸腐的气味。
管事姑姑是个刻薄的妇人，见我一来，便将最粗重的活计都推给了我。
“新来的，把这些都洗了，今天洗不完不准吃饭！”
小山一样的衣物堆在我面前，其中甚至还有长乐公主和顾晏换下来的。
上面精致的熏香，仿佛在无声地嘲讽着我。
同屋的宫女们都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我，却没人敢上来说一句话。
在这里，多说一句话，可能就会招来一顿毒打。
我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卷起袖子，开始干活。
冰冷的井水刺得我骨头都疼，双手很快就又红又肿，旧的伤口裂开，新的伤口又添上。
但我一声不吭。
这点痛，比起前世的万分之一，都算不得什么。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报仇。
夜里，我躺在冰冷坚硬的木板床上，听着身边宫女们疲惫的鼾声，却毫无睡意。
我轻轻抚摸着藏在怀里的那块墨玉玉佩。
萧玦……
前世，我和他并无太多交集。
他是手握重兵的摄政王，是皇室最锋利的一把刀。而我，是长乐公主的亲信，是她最忠诚的一条狗。
我们分属不同阵营，井水不犯河水。
但如今，我一无所有，而他，却可能是我唯一的倚仗。
我该如何，才能将这块玉佩，送到他的手上？
又该如何，才能让他相信我，利用我？
我正想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我立刻闭上眼睛，装作熟睡的样子。
门被轻轻推开，一道黑影闪了进来。
那人径直走到我的床前，似乎在端详我。
我能感觉到，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我脸上。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动也不敢动。
那人站了许久，久到我几乎以为自己要暴露了。
终于，他似乎确认了我已经睡熟，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片衣角，从我眼前划过。
是玄色的，上面用金线绣着不起眼的云纹。
是摄政王府的样式！
是他派来的人！
我的心狂跳起来。
他为什么派人来查探我？难道他真的看出了什么？
黑影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我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
看来，我必须加快动作了。
第二天，我找了个机会，偷偷溜出了浣衣局。
凭着前世的记忆，我轻车熟路地避开了巡逻的侍卫，来到了摄政王府的后门。
我没有贸然上前。
王府守卫森严，我这样一个小宫女，根本不可能见到萧玦。
我躲在暗处，静静地等待着机会。
不知等了多久，后门终于打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领着几个小厮，抬着食盒走了出来。
看样子，是要去宫里送膳。
机会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破旧的衣服，然后猛地冲了出去，直直地撞在了那个管家身上。
“哎哟！”
管家被我撞得一个趔趄，手里的食盒也差点掉在地上。
“你这小蹄子！没长眼睛吗！”
管家勃然大怒，抬手就要给我一巴掌。
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我一边哭，一边悄悄将那块墨玉玉佩，塞进了他宽大的袖子里。
管家愣了一下，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却没有声张。
“哭哭啼啼的，晦气！还不快滚！”他厉声呵斥道。
“是，是，奴婢这就滚！”
我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开了。
跑出很远，我才敢回头看一眼。
只见那个管家，正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袖子，神情若有所思。
我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接下来，就看萧玦的反应了。
回到浣衣局，免不了又是一顿责骂。
管事姑姑罚我今天不准吃饭，还让我把所有人的恭桶都刷了。
我一声不吭地领了罚。
只要能报仇，这些屈辱，又算得了什么。
我以为，至少要等上几天，才会有消息。
没想到，当天傍晚，机会就来了。
一个面生的太监，来到了浣衣局。
他径直走到管事姑姑面前，亮出了一块令牌。
“奉摄政王之命，前来提一个叫阿丑的宫女。”
管事姑姑一看那令牌，顿时吓得腿都软了。
“王……王爷？”
她结结巴巴地问：“不知王爷……提这个丫头去做什么？”
那太监面无表情。
“不该问的，别问。”
管事姑姑吓得一个哆嗦，再也不敢多嘴，连忙指着正在角落里刷恭桶的我。
“她……她就是阿丑。”
太监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跟咱家走吧。”
我放下手里的刷子，在身上擦了擦手，然后默默地跟在了太监身后。
浣衣局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有惊愕，有不解，更多的，是嫉妒。
能被摄政王看上，哪怕只是去做个最低等的奴婢，也比在这浣衣局里等死要强。
我低着头，跟在太监身后，穿过一道道宫门。
最终，我们停在了一座僻静的宫殿前。
这里是御书房。
皇帝年幼，朝政大事，都由摄政王在此处理。
太监将我领到门口，便停下了脚步。
“王爷在里面等你，自己进去吧。”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殿门。
殿内，檀香袅袅。
萧玦一身玄衣，正坐在案前，批阅着奏折。
他没有抬头，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我的到来。
我不敢出声，只能静静地跪在地上，等待着他的发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殿内安静得可怕，只听得到他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那声音，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割在我的心上。
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这种未知的恐惧，比任何酷刑都更折磨人。
终于，他停下了笔。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落在了我的身上。
“你很大胆。”
他的声音，清冷而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我将头埋得更低。
“奴婢知罪。”
“哦？”他挑了挑眉，“你何罪之有？”
我心脏狂跳，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奴婢……不该冲撞王府的管家。”
“呵。”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嘲讽。
他从案上拿起那块墨玉玉佩，在指尖把玩着。
“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来了。
他终于问到了正题。
我早就想好了说辞。
“回王爷，是奴婢……三日前在长乐宫门外捡到的。”
“捡到的？”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
他的影子，将我完全笼罩。
我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龙涎香，和我前世在苏府书房里点的，一模一样。
我的心，没来由地一颤。
“那你为何，不直接将它交还给本王，而是要用这种迂回的方式？”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锐利如刀。
“因为奴婢人微言轻，怕……怕王爷不信奴婢，反而会治奴婢一个偷盗之罪。”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无辜”。
“奴婢只是想物归原主，绝无他意。”
萧玦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我的伪装，已经被他彻底看穿。
他忽然俯下身，捏住了我的下巴。
他的手指冰凉，力道却很大。
“是么？”
他的脸，离我极近。
我甚至能看清他纤长的睫毛。
“一个普通的洒扫宫女，会有你这样的眼神？”
我的心，猛地一沉。
“你的眼睛里，藏着东西。”
他缓缓说道，声音低沉而危险。
“藏着……恨。”
我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都凝固了。
他看出来了！
他竟然看出来了！
就在我以为他要下令将我拖出去处死的时候，他却忽然松开了手。
他直起身，重新走回案前。
“说吧。”
他淡淡地开口。
“你费尽心机接近本王，到底想做什么？”
我趴在地上，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
我知道，我只有一次机会。
说错一个字，就是万劫不复。
我咬了咬牙，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道：
“奴婢，想杀一个人。”
殿内，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萧玦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讶异。
他看着我，似乎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个，卑微如蝼蚁，却又胆大包天的宫女。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你想杀谁？”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眼底的恨意，再也无所遁形。
“长乐公主。”
话音落下的瞬间，殿外的风，似乎都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