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午后，星途科技十七楼的空调似乎总差口气。
苏清媛对着电脑屏幕敲了快两个小时，指尖在键盘上顿住时，才发现后背已经沁出一层薄汗。
屏幕上是「智联系统」的用户调研数据报告，刚从外包公司收回来，五十份样本里，有近三成老年用户明确标注「分时段同步太麻烦，不如直接更」——和她之前担心的一样，「用户教育成本」比预想中更高。
她捏了捏眉心，端起桌边的保温杯抿了口温水。
杯壁贴着张小小的便签，是早上林哲路过她工位时留的：「老年用户访谈可以加个环节，让他们试操作原型机，光填问卷不够直观。」字迹清瘦，收尾处带点微勾，和他说话的语气一样，温和却抓得住重点。
苏清媛打开企业微信，给林哲发消息：「调研数据已整理，按您说的，下午加两组老年用户原型机测试，我联系了社区老年活动中心，四点能到公司。」
消息发出去没半分钟，林哲的头像就亮了：「我陪你一起。技术部老周刚说服务器压力测试有新数据，测试完我们一起碰下『分时段同步』的技术可行性。」
苏清媛盯着屏幕上的「我陪你一起」，指尖在桌沿轻轻划了下，回了个「好」。
旁边工位的夏晚正趴在桌上涂涂画画，闻言抬头，手里的马克笔在速写本上留下道歪线。
她凑过来看苏清媛的屏幕，眼睛弯成月牙：「清媛姐，林经理对你可真上心，这才第二天就陪你跑测试呢。」
苏清媛侧头看她，夏晚今天穿了件淡蓝色的衬衫，袖口挽着，露出的小臂上沾了点鹅黄色的颜料，像不小心蹭到的阳光。
「他是项目经理，跟进核心环节很正常。」苏清媛把屏幕转向自己，语气平淡，「你设计的动态登录页demo发给他了吗？早上他还问起。」
「发啦！」夏晚立刻坐直，拿起手机晃了晃，「他刚回我，说『动态过渡很自然，配色可以再调浅一度，老年用户对高饱和色敏感』——你看你看，他连这个都懂！」
她把林哲的消息界面凑到苏清媛眼前，语气里藏不住的雀跃，「我下午就改，改完打印出来贴他工位上，让他随时看。」
苏清媛没接话，重新转回头看电脑。夏晚的热情像夏天的阵雨，来得猛又亮，她习惯了按部就班，总觉得那样的「靠近」有点太急，但不得不承认，林哲似乎并不反感——早上夏晚把亲手做的蔓越莓饼干放在林哲桌上时，他还笑着说了句「谢谢，看着就好吃」。
四点整，社区的四位老人准时到了公司。林哲提前让行政搬了几张软沙发到会议室，还让夏晚打印了放大版的操作指引，字是黑体三号，连图标都特意调大了一圈。
「王阿姨，您试试点这个『我的数据』，然后按提示选『晚间同步』。」苏清媛站在一位戴老花镜的阿姨身边，声音放得很轻。
阿姨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戳了戳原型机屏幕，没戳准，叹了口气：「这玩意儿比我家电视遥控器难多了。」
林哲递过去一瓶矿泉水，蹲在阿姨对面，笑着说：「阿姨，您就当它是个『会记事儿的小助手』，您选『晚间同步』，它就等您睡了再偷偷更新，不耽误您白天用，多省心。」
他说话时没看屏幕，眼神落在阿姨脸上，带着点哄孩子似的耐心。
阿姨被他逗笑了：「小伙子会说话。那我选晚间，让它偷偷干活儿。」
测试到五点半才结束。送走老人，苏清媛收拾原型机时，发现林哲正站在窗边看测试记录，眉头微蹙。「怎么了？」她走过去问。
「你看这组数据。」林哲指着记录册，「四位老人里，三位觉得『分时段』麻烦，但有两位说『如果能让儿女帮着设置一次，以后就不用管了』。
他抬眼看苏清媛，镜片后的目光亮了点，「或许我们不用纠结『让老人自己理解』，可以加个『家属代设置』功能，在注册环节引导儿女帮老人完成初始配置，这样既解决了老人操作难，又能降低同步压力。」
苏清媛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她之前只盯着「用户本人」，完全没考虑过「家属协同」这个角度。
「对呀！」她拿起记录册翻了翻，心跳莫名快了些，「这样技术上只需要加个权限关联，比改同步逻辑简单多了！我怎么没想到……」
「你陷在细节里了。」林哲笑了笑，伸手轻轻敲了敲她手里的记录册，「产品经理总容易把自己当用户，但有时候得跳出来，看看用户身边的人。」
他的指尖擦过纸面，离她的手背只有几厘米，苏清媛下意识缩了下手，却听见他又说，「晚上留会儿？我约了老周，咱们三个把这个方案顺一遍，定了就能出需求终稿了。」
「好。」苏清媛低头应着，耳根有点发烫。
晚上七点，办公区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只有项目组的几个工位还亮着灯。苏清媛、林哲和技术负责人老周围在会议桌旁，对着电脑屏幕改需求文档。
老周叼着根没点燃的烟，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家属代设置这个逻辑可行，权限关联用OAuth2.0协议就行，不复杂，三天能搞定。」
「那就把这个加进去，」林哲指着屏幕，「同步策略里补充一句『默认开启家属代设置引导』，清媛，你明天把这部分的用户话术改得口语化点，别用『权限关联』这种词。」
「嗯，我记一下。」苏清媛拿出笔记本，刚写下「话术优化」，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夏晚端着两个保温杯走进来，脸上带着笑：「我猜你们还没走！刚在茶水间煮了点银耳汤，放了冰糖，甜不腻，垫垫肚子。」
她把一个杯子放在林哲面前，另一个递给苏清媛，「清媛姐，你也喝，熬夜伤胃。」
杯子是粉色的，印着只卡通兔子，和苏清媛那个素净的银色保温杯反差极大。林哲拿起杯子抿了口，挑眉：「手艺不错，比楼下奶茶店的好喝。」
「那当然！」夏晚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我妈教我的，说煮银耳汤得用砂锅，小火炖四十分钟才行。」
她没走，靠在会议桌旁，看着林哲改文档，「林经理，我下午改了登录页的配色，你看——」她从包里掏出张打印好的设计稿，递过去，「把橙色调浅了，换成暖黄，背景的星空图也加了点柔光，是不是更舒服？」
林哲接过设计稿，认真看了看：「嗯，这个好，不刺眼了。老年用户测试时，你可以把这版也打出来，让他们选选喜欢哪个。」
「好嘞！」夏晚应得爽快，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哲，「那我明天早上就去打印！」
苏清媛低头喝着银耳汤，甜丝丝的味道滑进喉咙，心里却有点涩。夏晚总能这样自然地靠近，带着食物，带着画稿，甚至带着家长里短的琐事，而她和林哲之间，似乎永远只围着「需求」「数据」「技术」转——专业是专业，却像隔着层透明的玻璃。
老周改完代码逻辑，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快九点了，我先撤，明天一早让测试组测这个新逻辑。」
老周走后，会议室里只剩三个人。林哲合上电脑：「今天差不多了，你们也早点回。」
夏晚收拾着杯子，忽然「呀」了一声：「我设计稿落我工位了！林经理，清媛姐，你们等我一下，我去拿了一起走！」说完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会议室里静下来。苏清媛把笔记本放进包里，林哲忽然说：「下午测试时，你对老人很有耐心。」
苏清媛愣了下：「应该的。」
「不是应该，是难得。」
林哲看着她，「很多产品经理做用户测试，总想着『快点拿到数据』，你会蹲下来听他们说『遥控器比这简单』，还会记下来。」他笑了笑，「这项目有你，很省心。」
这是林哲第一次单独夸她，不是夸「需求清晰」，而是夸「有耐心」。苏清媛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只觉得心跳又快了些。
就在这时，夏晚拿着设计稿跑回来，脸上却带着点急：「林经理，清媛姐，刚在工位上收到客户的消息，他们临时想加个功能——『亲友共享相册』，说很多老人想把同步的数据里的照片分享给儿女，还说最好下周就能加上，不然影响他们那边的推广计划！」
林哲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苏清媛也愣住了——项目时间本来就紧，现在临时加功能，等于要推翻部分已确认的需求，连带着设计和技术都得跟着改。
「加功能？」苏清媛接过夏晚递来的客户消息截图，语气沉了些，「合同里没写这个，而且『共享相册』涉及数据隐私，需要重新评估安全风险，流程上得走变更申请，不能说加就加。」
「可是客户说很紧急啊！」夏晚急道，「他们是咱们的大客户，要是因为这个影响推广，老板肯定不高兴。我觉得可以简化下，先做个基础版，不用太复杂，就放几张照片就行，设计上我连夜改，不耽误进度！」
「简化也不行。」
苏清媛抬眼看向夏晚，语气很坚定，「隐私协议、权限控制、数据加密，这些环节一个都不能少，否则出了问题谁负责？流程不能省。」
「但时间来不及啊！」夏晚提高了声音，「按流程走变更申请，至少得三天，等审批下来，下周根本做不完！林经理，你说呢？」
两人同时看向林哲。林哲站在原地，没说话，只看着桌上的需求文档，眉头依旧皱着。
窗外的夜色已经沉了，办公室的灯亮得刺眼，空气里忽然多了点紧绷的味道——这是项目启动以来，苏清媛和夏晚第一次当着林哲的面，因为工作争执起来。
而林哲的决定，不仅关系着项目接下来的走向，似乎也悄悄关系着，他更倾向于哪种「处事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