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战死的噩耗传来不过三日,抄家的圣旨便跟着到了府上。我在城南的破庙里暂且安了身,
靠着夜以继日的绣活勉强糊口。直到那夜,我尾随暗处窥视的黑衣人穿过几条幽巷,
竟见到了已经“战死”的夫君。“将军为何不告知夫人实情?”黑衣人低声回禀,
“如今寒冬腊月,夫人的日子实在难熬……”“此乃圣上布局,难熬也得熬着。
”他声音冰冷,“只要性命无虞,一概不必插手。”我这才明白,在这场权力博弈的棋局里,
我不过是一枚被精心布下的“饵”。我跌跌撞撞回到破庙,吩咐嬷嬷买来一包假死药。
既然他要做戏,那我便让这出戏演得更逼真些。1.白幡在寒风中呜咽作响。
我跪在灵堂中央,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夫人,您多少用些粥吧。”张嬷嬷捧着食盒,
声音哽咽,“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腹中的孩子着想……”我摇摇头,
目光落在漆黑的棺木上,可那里面空空如也。前日快马传来噩耗,说裴珩在潼关遭遇埋伏,
连尸骨都未能寻回。我当场晕厥,醒来后却被大夫告知,我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府门外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叫骂声。“杀人凶手!
”“还我儿子命来!”我扶着棺木踉跄起身:“外面怎么回事?
”“夫人……”嬷嬷神色慌张,“是……是阵亡将士的家眷……”我踉跄着走到院中,
透过门缝看见一群百姓正往朱漆大门上砸臭鸡蛋和烂菜叶子。一个老妇人瘫坐在地,
怀里紧紧抱着一块灵位,哭得撕心裂肺。“夫人,别看了……”嬷嬷追了出来,
“今日一早就这样了,还有人往院里扔石头……”我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昨日还有百姓自发前来吊唁,在府门外摆满白花。
怎么转眼间就……“夫人……”嬷嬷的声音突然压得极低,“老奴早起去药房拿药,
听到外面都在传……”她不安地搓着衣角,欲言又止。“传什么?
”“说……说将军在潼关违抗圣命,冒然追击……”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这才中了埋伏,
还折损了三千精兵……”“胡说!”我声音发颤,“将军用兵最是谨慎,
怎么会……”裴珩出征前还笑着说,等凯旋时要给将士们请功。这样的人,
怎么会拿三千将士的性命当儿戏?我想要冲出去问个明白,
却被嬷嬷死死拽住衣袖:“夫人三思啊!就算不为自己,
也要为腹中的小主子着想……”我踉跄着回到灵堂,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白玉平安扣。这是裴珩临行前亲手系在我腕上的,
说是能保平安。现在,竟成了他唯一留给我的念想。“夫人!不好了!
”管家老赵跌跌撞撞冲进来,“禁军……禁军把府门围了!”我扶着冰冷的棺木,
眼前一阵阵发黑。“奉旨查抄将军府!”大门被粗暴地踹开,为首的统领手持明黄圣旨,
身后数十名披甲执锐的禁军鱼贯而入。嬷嬷慌忙搀着我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罪臣裴珩,
恃功自傲,抗旨冒进,致三千将士埋骨潼关……”统领的声音在寒风中格外刺耳,
“……即刻抄没家产,一应人等驱逐出府!”“裴夫人,念在裴将军昔年战功,
皇上格外开恩,免了裴府上下株连之罪。”统领的靴尖抵着我的裙角,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还不快领旨谢恩!”“不……将军他绝不会……”我猛地抬头,紧紧抓住他的衣摆,
“求大人开恩,容我面见圣上……”“放肆!”统领一脚踢开我,厉声喝道,“来人,
还不把这罪妇赶出府去!”两名禁军粗暴地扯下我鬓边的白花,架起我的胳膊就往外拖。
混乱之中,
手突然探上我的腰际:“早听说裴夫人姿容绝世……以后不如跟了爷……”我拼命挣扎无果,
反手拔下银簪,直刺那人眼睛。“臭**!找死!”那人暴怒,一把扣住我的手腕,
夺过银簪就要刺下来。电光火石间,寒光一闪,他突然捂着脖子栽倒在地,
喉间插着半支箭矢。箭尾的鹰羽纹,是裴珩的玄甲军独有的标记。2.统领闻声赶来,
抬眼扫过屋顶,可那里早已不见了人影。他皱眉拔下那支箭,终是沉默着摆摆手,
率禁军继续查抄。我被逐出了裴府,连一件像样的冬衣都未来得及带上,
只有张嬷嬷执意跟随。我们变卖了贴身的首饰,换来的银钱勉强在城南的破庙里安了身。
这里屋顶漏雨,墙壁透风,夜里常有老鼠窸窸窣窣地从草席上爬过。可比起露宿街头,
已经算是个很好的去处。嬷嬷总是天不亮就出门,去城西的浆洗房给富户人家浆洗衣裳。
她皲裂的手泡在冰水里一整天,也不过挣得三五个铜板。我蜷在墙角,
就着微弱的烛火绣帕子、绣荷包。昔日抚琴弄墨的手,如今布满茧子和针眼,
却也换不来多少米粮。这样的日子捱了月余,近来,我却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窥视。
每每与嬷嬷说起,她总说我是孕中多思,劝我好生歇息。那夜噩梦惊醒,
窗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谁在那里!”我猛地推开窗,却只看见雪地上留着半枚脚印。
我认得,那是玄甲军的军靴底上特有的纹路。想起抄家时那支救命的鹰羽箭,
我心中疑云渐起。第二日夜里,我假装在院中晕倒。果然,不消片刻便有脚步声悄然靠近,
来人谨慎地俯身探我鼻息。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到我人中的刹那,我突然睁眼,
一把抓向他的面巾。那人反应极快,猛地后仰避开,让我扑了个空。
他一个鹞子翻身跃上墙头,转眼消失在夜色里。月光下,
只余一块令牌在地上泛着寒光——“玄甲军第七营”。这支精锐,素来只听裴珩一人的号令。
我摩挲着令牌背面细密的纹路,突然发现边缘处刻着个极小的“南”字。
这是玄甲军惯用的暗记。我曾听裴珩说起,城南废弃的驿站旁有间荒废的马厩,
正是他们用来接头的地方。趁着夜色,我悄悄摸到那里。果然,
破败的马厩里透出微弱的灯光。我贴着墙根靠近,从木板的缝隙中,看见了裴珩。
活生生的裴珩。他负手立于梁柱边,神色冷峻。那个黑衣人正单膝跪地回禀:“将军,
今日属下险些被夫人发现,夫人怕是已经起疑……”“无妨。”裴珩不以为然地摆手,
“她一个妇道人家应当不会想那么多,你以后行事定要谨慎些。”黑衣人低头称是,
欲言又止:“将军……为何不将实情告知夫人?夫人她……”裴珩猛地转身,
眼中寒芒乍现:“此乃圣上布局,为的就是揪出朝中奸佞,多一人知晓便多一分风险。
她一个深闺妇人,若因担忧露出破绽,你我都要前功尽弃。”“可是这寒冬腊月,
夫人的日子实在难熬……不若属下暗中安排,送夫人出城暂避……”“不可!难熬也要熬着。
”裴珩的眼底没有半分波澜,“如今满朝皆知我死后裴家获罪,多少双眼睛盯着。
她若突然消失,岂非打草惊蛇?”“可是……夫人如今这般处境,
若有人趁机……”“那更好。”裴珩冷笑一声,“正好看看,朝中哪些人急着踩裴家。记住,
继续暗中盯着,只要性命无虞,一概不必插手。”夜风骤起,卷起满地枯叶。
我死死咬住手背,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才堪堪压住喉间的呜咽。
原来在这场权力博弈的棋局里,我不过是一枚被精心布下的“饵”。3.我踉跄着走回破庙,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恍惚间,竟想起那年上元灯会,裴珩带我出府看花灯。人潮拥挤,
他怕我走丢,一路紧紧攥着我的手。有小贩推着糖人车挤过来,他一把将我护在怀里,
我的脸颊贴在他胸前,听见他心跳又快又重。“怕什么?”他低头笑我,眼里映着万千灯火,
“有我在,谁能伤你?“昔日的蜜语甜言犹在耳畔,如今想来却字字剜心。这段时日,
我所受的屈辱历历在目——他战死的消息传来那日,族中长辈逼我交出私产,
骂我是克夫的“丧门星”。皇上下旨抄家那日,禁军扯乱了我的发髻,
不安分的手在我腰间流连。如今我蜷在破庙里日夜刺绣,十指伤痕累累,
换来的铜钱却也寥寥无几。街边的乞丐都敢朝我吐口水,
讥笑“将军夫人还不如窑姐儿金贵”。而他裴珩要的,却只是“性命无虞”四个字。
若那日暗处的玄甲军慢了一步呢?若那支鹰羽箭偏了半寸呢?夜风吹透单薄的衣衫,
我抱紧双臂,却怎么也驱不散心底的寒意。回到破庙,我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门槛前。
嬷嬷慌忙扶住我:“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嬷嬷……”我缓缓摘下腕间那枚羊脂玉扣,
放在她的掌心,“把这个拿去卖了。”“这可使不得啊!”嬷嬷捧着玉扣的手直发抖,
“这可是将军留给您最后的……”“明日就去!”我猛地攥住她枯瘦的手腕,
指甲几乎陷进她的皮肉,
“换来的银钱拿去买副落胎药……再去黑市寻一副龟息散……”我的声音越来越轻,
“还有……”嬷嬷听完我的话脸色骤变:“夫人,您这是要……”我闭上眼,
裴珩冰冷的话语仍在耳边回荡。“难熬也要熬着。”“只要性命无虞,一概不必插手。
”“我要离开这里。”睁开眼时,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彻底离开。”嬷嬷老泪纵横,
却终究拗不过我,第二日一早便去了集市。“夫人,药熬好了。”嬷嬷颤抖着端着药碗进来,
眼睛红得厉害。我接过药碗,黑褐色的汤药映出我扭曲的脸。“都安排好了吗?
”“老奴在乱葬岗寻了具身形相仿的女尸,都打点好了……”嬷嬷哽咽着,“可是夫人,
孩子是无辜的,您三思啊……”“孩子……”我下意识抚上小腹,却又猛地缩回手。
不能心软。这个孩子不能留。我接过药碗一饮而尽,任由剧痛在腹中翻搅。三日后,
城南破庙传出一个令人唏嘘的消息。裴将军的遗孀因为悲痛过度,随裴将军去了。
“可怜见的……”“倒是个贞烈的……”裴氏族人姗姗来迟,草草验看过我的“尸身”,
骂骂咧咧地说我给他们添了晦气。他们连口薄棺都舍不得,只用一张草席胡乱裹了,
便随意埋进了城郊的乱葬岗。而真正的我,早已在下葬前被嬷嬷偷偷换了出来。
趁着夜色深沉,我们驾着一辆不起眼的驴车,悄悄离开了京城。4.我蜷缩在车厢的角落里,
腹中仍隐隐作痛。嬷嬷递来水囊,眼里满是心疼:“夫人,喝点水吧。”我摇摇头,
望向窗外渐行渐远的城墙。三年前,我凤冠霞帔嫁入将军府,三年后,
我如丧家之犬仓皇逃离。“嬷嬷,”我轻抚着小腹,低声道,“从今往后,
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将军夫人了。”我与嬷嬷一路南下,辗转来到临安城。
这里承载着我儿时与父母小住的温暖记忆。我们在最热闹的市集角落支起一方简陋的绣摊,
将我连夜绣好的《春江花月夜》小心展开。一位白发老绣娘驻足良久,
颤巍巍地抚过绣面上栩栩如生的牡丹:“老身活了大半辈子,头回见到这般精妙的针法。
”我母亲出阁前曾是最出色的绣娘,这原是她教授的独门技艺。在京城时不过是闺阁消遣,
在这以苏绣闻名的江南,反倒成了稀罕物。不出半月,
“楚娘子”的名号便在临安城的绣坊间传开了。布商苏老爷是最早的常客。
这位精神矍铄的老爷子总爱捧着紫砂壶,在我摊前一坐就是半晌。“姑娘的针法,
让我想起一位故人。”有次他突然说道,眼神中似有深意。那日,
一阵春风卷走了我刚描好的绣样。我提着裙摆就要追赶,
却被一位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子俯身拾起。
他含笑将绣样递还:“家父说楚娘子需要上好的苏丝?在下明日正好要前往苏州。
”这便是那位苏老爷的儿子,苏砚。自此他常来摊前,时而带些新奇绣样,
时而捎来各地的丝线。他总在黄昏时分出现,那时客人渐少,他便坐在窗边的矮凳上,
一边看我刺绣,一边说着沿途见闻。“楚娘子这针法,在苏州也难得一见。
”有日他忽然说道。我惊讶抬头:“苏公子也懂刺绣?
”他眼中闪过一丝怀念:“家母生前最爱刺绣……”顿了顿,又轻声道:“可惜她走得早,
没能见到这样好的绣工。”柳絮飘落在他肩头,我下意识伸手,却在即将触碰时顿住。
两人相视,皆是一怔。我仓皇收回手,他眸光微闪,终是沉默。那日后,他来的更勤了。
有时带一包桂花糖,有时捎几枝早开的海棠。直到某个雨天,他冒雨而来,发梢还滴着水,
却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展开,里面是几帖安神的药材。“前日见你眼下泛青,
想是夜里绣得太晚。”他声音很轻,像是怕唐突了我,“这方子温和,不伤身。
”我怔怔接过,指尖碰到药包上残留的体温。“苏公子跑遍城里药铺,特地找老郎中配的。
”嬷嬷悄悄在我耳边道,“他待姑娘,是用了真心的。”我突然想起那个雪夜,
裴珩冰冷的话语犹在耳边:“难熬也要熬着。”而现在,有人却怕我多熬一刻。
5.日子就这样如流水般过去。听闻朝中风云突变,誉王勾结禁军统意欲通敌谋逆,
牵连出数位重臣。而本该“战死潼关”的裴珩裴将军,竟率领玄甲军星夜返京,
以雷霆手段肃清逆党。坊间传闻,这位“死而复生”的将军手段狠绝,
那些逆党连诏狱的门都没摸着,就被钉死在宫门外。皇上龙颜大悦,加封裴珩为靖国公,
赐丹书铁券。还有另一则传闻,说这位新晋国公在灵堂守了七天七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