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茄吧的环境与铂宫其他地方截然不同。深沉的胡桃木色调,低矮的真皮沙发,空气中弥漫着上等烟草醇厚的香气和威士忌的泥煤味,背景是若有若无的爵士钢琴曲。灯光被刻意调暗,营造出一种私密而尊贵的氛围。这里的客人不多,大多衣着考究,举止沉稳,谈话声压得很低,眼神锐利而充满审视。
裴絮换上了雪茄吧统一的定制制服——剪裁合体的深灰色马甲配白衬衫,黑色长裤,平底皮鞋。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脖颈。没有浓妆,只有恰到好处的淡妆,突出干净利落的轮廓。她必须从头学起。
领班是个五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像老派英式管家的男人,姓周。他递给裴絮一本厚厚的册子,里面是各种顶级雪茄的产地、年份、风味描述,以及与之相配的威士忌、干邑的知识。
“三天。”周领班的声音低沉而威严,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把这里面的东西记熟。客人问起,不能有丝毫迟疑和错误。侍奉雪茄的步骤,开酒的姿势,倒酒的份量,一丝一毫都不能差。这里的客人,没有耐心等你翻书。”
三天?裴絮看着那本堪比辞典的册子,没有任何抱怨,只是点了点头:“明白。”
接下来的三天,裴絮几乎不眠不休。宿舍熄灯后,她就躲在卫生间的灯光下,一页页地啃着那些晦涩的专业名词:科伊巴、蒙特克里斯托、帕特加斯、单一麦芽、年份波特……手指在空气中模拟着剪雪茄、点烟、侍酒的标准动作。白天,她跟在周领班身后,像个影子一样,观察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与客人交流时滴水不漏的措辞。小雅心疼她,偷偷给她留饭,帮她打掩护。
三天后,周领班随意抽考了几个问题,裴絮对答如流。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今天开始,跟台。先看。”
跟台意味着近距离观察和学习。裴絮被安排服务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卡座,那里坐着两位正在低声交谈的中年男人。其中一位裴絮认识,是经常出现在财经杂志封面上的地产大亨,姓李。另一位比较面生,气质儒雅,戴着金丝眼镜,但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气场。
裴絮屏息凝神,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严格按照周领班教导的步骤:双手捧着雪茄盒,微微躬身,打开盒盖,角度刚好让客人能清晰看到里面的雪茄;在客人选定后,用专用的雪茄剪,动作沉稳利落地剪掉茄帽;点燃专用的长柄雪松木片,待火焰稳定后,才不疾不徐地点燃雪茄,让火苗均匀地舔舐着茄脚,引导客人轻轻吸吮,使雪茄充分点燃;最后,将点燃的雪茄恭敬地递到客人手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安静无声,只有雪茄被点燃时细微的滋滋声。
倒酒时,她拿起那瓶价值不菲的麦卡伦25年,瓶身标签朝向客人,清晰地展示年份,开瓶动作干净利落。倒酒入杯,琥珀色的液体沿着杯壁缓缓流入,不多不少,刚好在杯肚最宽处停下,留下完美的挂杯痕迹。
自始至终,她没有多说一句废话,眼神专注而沉静,没有丝毫飘忽或谄媚。
那位儒雅的金丝眼镜男人,在裴絮递过雪茄时,目光在她干净利落的动作和沉静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地产大亨李总则直接对周领班说:“老周,这个新来的不错,有眼力见儿,手也稳。”
周领班微微躬身:“李先生满意就好。阿絮,以后负责这个区域。”
裴絮心头微松,面上依旧沉静:“是。”
从那天起,裴絮正式成为了雪茄吧的服务生。她像一块干燥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这里的一切。她不仅记住了所有酒水和雪茄的知识,更开始观察人。观察那些掌控着巨大财富和权力的客人,他们的言谈举止,他们的喜好厌恶,他们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信息碎片。她发现,很多真正重要的交易和决策,往往不是在正式的会议室,而是在这样烟雾缭绕、看似放松的雪茄吧里,在推杯换盏间敲定的。
她保持着绝对的沉默和距离感,但每一次精准的服务,每一次恰到好处的出现和消失,都让她在那些挑剔的客人心中留下了“可靠”的印象。小费开始稳定增长,铁盒里的厚度在缓慢增加。她甚至开始利用休息时间,偷偷用一部二手旧手机,搜索那些从客人只言片语中听到的公司名字、项目名称,默默学习着那些曾经离她很遥远、现在却可能成为她武器的商业知识。
小雅弟弟的手术费,裴絮把自己攒下的大半积蓄,大约两万块,悄悄塞给了她。小雅抱着钱哭得稀里哗啦:“絮姐……这钱我一定还你!一定!”
“先救你弟弟。”裴絮只是拍拍她的肩。
生活似乎在泥泞中艰难地扎下了根,有了微弱的希望。直到一个平常的夜晚。
裴絮正在为一个卡座里的三位客人更换烟灰缸。其中一个客人似乎喝多了些,声音有些大:“……戎征那小子,最近手可真黑!老赵那事,做得太绝了!一点余地都不留啊!”
戎征!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裴絮努力维持的平静面具。她端着烟灰缸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差点碰倒桌上的酒杯。
“嘘!小声点!”另一个客人立刻警惕地压低声音,眼神扫了一眼旁边的裴絮。
裴絮立刻垂下眼帘,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迅速而安静地换好烟灰缸,微微欠身,无声地退开。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退到吧台后,她才敢悄悄抬眼看向那个卡座。说话的客人背对着她,看不清脸。但“老赵”……赵明达?戎征把他怎么了?做得太绝?
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她借口去库房拿酒,快步走到相对安静的走廊拐角,拿出那部旧手机,手指有些颤抖地输入“赵明达”、“戎氏”等关键词。
跳出来的最新新闻标题,让她瞬间如坠冰窟!
「戎氏前高管赵明达狱中自杀身亡!疑因巨额债务及海外资产被冻结绝望!」
自杀身亡?!
裴絮死死盯着屏幕上那行冰冷的黑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赵明达死了?在监狱里自杀了?因为债务和海外资产被冻结?
她猛地想起那份审计报告,想起境外可疑账户,想起赵明达那个在澳洲挥霍的儿子……戎征!一定是他!他不仅把赵明达送进了监狱,还彻底堵死了他所有的后路!冻结资产,逼得他儿子在国外也寸步难行?这分明是……逼他死!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裴絮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一直知道戎征冷酷,知道他手段狠辣,但从未想过,他能狠到这种地步!一条人命,就这样被他轻描淡写地抹去了?仅仅因为赵明达是那张照片的始作俑者?
那她自己呢?那个被他亲手推入深渊、夺走一切的“前妻”呢?他所谓的“略微报复”,真的只是拿走一套房子吗?赵明达的死,像一记沉重的警钟,狠狠敲碎了裴絮心中那点刚刚萌芽的、关于“慢慢爬起”的幻想。
戎征的报复,根本没有结束。或者说,对她裴絮的报复,可能才刚刚开始。赵明达的死,更像是一个冰冷的警告,一个杀鸡儆猴的宣告:看,这就是得罪我的下场。
裴絮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惨白的脸。她看着雪茄吧里摇曳的灯光,看着那些衣着光鲜、谈笑风生的客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以为的逃离和蛰伏,在戎征眼里,或许不过是猫捉老鼠的游戏。她依然在他的手掌心里,随时可能被碾碎。
她必须更快!必须找到足以自保、甚至反击的力量!否则,下一个无声无息消失的,可能就是她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擦掉额角的冷汗,整理好制服。当她重新端着酒水走向卡座时,脸上已经恢复了惯有的沉静。只是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翻涌的不再仅仅是求生的欲望,而是被死亡的阴影彻底点燃的、冰冷的火焰。
戎征,你欠下的血债,又多了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