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玉阶生苔沈清辞的指尖刚触到宫门铜环上的鎏金兽首,就被一股蛮力搡得踉跄后退。
“新来的秀女都给我站好了!”粗嘎的嗓音像淬了冰,
掌事姑姑王嬷嬷手里的藤条在青石板上抽打出脆响,“进了这掖庭门,
就把你们外头的骄娇气气都收起来!主子们的地界,轮得到你们抬头乱看?
”沈清辞垂下眼睫,将鬓边被风吹乱的碎发抿回耳后。月白色的素绸裙裾沾了些尘土,
那是方才被推搡时蹭上的。她混在三十余名秀女中,
一身洗得发白的衣裳在姹紫嫣红里像株不起眼的兰草,
偏偏腰间系着的墨玉络子又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矜贵。“姑姑,这位姐姐的玉络子真好看。
”站在旁边的秀女忍不住偷瞄,话音未落就被藤条抽在脚边,吓得瞬间噤声。
王嬷嬷三角眼扫过沈清辞:“苏州来的沈氏?”“是。”她屈膝行礼,声音清浅如溪。
“听说你父亲原是个小官?”王嬷嬷冷笑一声,指尖戳着名册上的名字,
“如今家道中落了还敢戴玉?把这劳什子解下来,交去库房保管。”沈清辞指尖微紧。
这墨玉络子是母亲临终前系在她腕上的,里头中空,
藏着半枚象牙私章——那是先太子萧景渊亲笔所刻的“渊”字,
也是她入宫唯一的念想。“回姑姑,这是家母遗物。”她微微抬头,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
“按宫规,贴身旧物可暂存。”王嬷嬷被噎了一下,
恼羞成怒地扬起藤条:“宫规也是我来定!”藤条带着风声扫过来,沈清辞却没躲。
就在藤条要落在肩头时,一道玄色衣袍忽然横亘在中间。“王嬷嬷好大的威风。
”清冷的男声像碎冰落进玉壶,王嬷嬷手里的藤条“啪嗒”掉在地上。她看清来人,
脸瞬间堆起褶子般的笑:“魏大人!您怎么来了?”沈清辞抬眼望去。
来人穿着绣云纹的绯色官袍,乌纱帽下是张过分俊朗的脸,只是那双眼睛深不见底,
正落在她腰间的墨玉络子上。是魏承泽。三年前父亲被诬谋逆时,
正是这位新科状元、如今的太傅魏承泽,在金銮殿上宣读了弹劾奏折。
沈清辞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太后娘娘念及秀女们旅途劳顿,
特命我来看看安置情况。”魏承泽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语气听不出喜怒,
“王嬷嬷连先帝定下的宫规都敢改?”王嬷嬷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奴婢不敢!是奴婢眼拙,
没认出沈小主的信物……”“起来吧。”魏承泽淡淡道,“按位份分宫苑,
不必特意‘关照’谁。”他说罢转身离去,玄色袍角扫过阶前青苔,带起细微的尘土。
沈清辞望着他的背影,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朱红宫墙后,才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
***分宫苑的结果还是“特殊”的。当引路的小太监把她领到碎玉轩时,
沈清辞才明白王嬷嬷的报复来得这样快。这座宫苑在皇城西北角,墙皮剥落的门楣上,
“碎玉轩”三个字的描金早已褪尽,院里的石榴树歪歪斜斜,阶前的青苔能没过鞋尖。
“小主委屈了。”小太监嗫嚅着,“王嬷嬷说……说这里清净。”“多谢公公。
”沈清辞从袖中摸出一小块碎银递过去,“有劳你了。”小太监眼睛一亮,
接了银子又道:“小主若是缺什么,就找东角门的刘顺,他是个实诚人。”说罢匆匆离去,
仿佛多待一刻就会沾染上晦气。沈清辞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正屋的窗纸破了洞,
阳光漏进来照出飞舞的尘埃,案几上蒙着厚厚的灰。她走到窗边,
忽然瞥见窗棂上刻着个模糊的“渊”字——那是先太子的小名。心脏猛地一缩。
她记得父亲说过,先太子年少时曾在此处养病,亲手栽了院里那棵石榴树。当年政变后,
这座宫苑就被封了,直到今年选秀才重新启用。难道是天意?沈清辞转身走到院中石榴树下。
树干上有处明显的疤痕,她蹲下身,指尖拂过树根周围的泥土。三年前父亲入狱前,
曾偷偷塞给她一张字条,上面只写着:碎玉轩,石榴树下,虎符半。
指尖触到一块松动的青石板。她屏住呼吸,用尽全力将石板掀开。
泥土里埋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打开的瞬间,一枚巴掌大的虎符静静躺在其中,
半边飞虎纹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就在她将虎符攥进掌心的刹那,身后传来脚步声。
“沈小主好雅兴,刚来就忙着掘地?”沈清辞猛地回头,魏承泽不知何时站在院门口,
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眼神锐利如刀。她迅速将虎符塞进袖中,指尖被边缘硌得生疼。
“魏大人说笑了。”她缓缓起身,拍了拍裙上的土,“我看这树下泥土松软,
想种些花草罢了。”魏承泽走进来,石榴树的影子落在他脸上,明暗交错。“哦?
沈小主喜欢什么花?”“兰草。”沈清辞迎上他的目光,“家父曾说,兰生幽谷,
不以无人而不芳。”“好一个不以无人而不芳。”魏承泽忽然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只是这宫墙里,太香的花容易招蜂引蝶。”他的目光扫过她的袖口,
“沈小主方才挖到了什么?”沈清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魏承泽此人最是多疑,
任何掩饰都是徒劳。“没什么。”她缓缓抬起手,掌心里躺着半块发霉的糕点,
“许是前住的人留下的。”那是她方才急中生智从案几上摸来的。
魏承泽的目光在糕点上停留片刻,忽然转身对着门外喊:“来人。”两个侍卫应声而入。
“碎玉轩久无人居,恐有秽气。”他淡淡道,“把院子好好清扫一遍,再送些新的被褥来。
”侍卫领命而去,魏承泽却没走。他走到石榴树下,
踢了踢那块被掀开的青石板:“这宫苑荒废多年,蛇虫不少,沈小主还是小心为好。
”“多谢大人提醒。”沈清辞垂下眼,掩去眸中的惊涛骇浪。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魏承泽忽然凑近一步,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沈小主,有些东西埋在地下太久,见了光,
反而会害了自己。”话音刚落,远处传来钟鸣——那是太后召集秀女的时辰。
“时辰到了。”魏承泽直起身,恢复了那副疏离冷淡的模样,“沈小主快些去吧,
别让太后等急了。”他转身离开,这次沈清辞没有看他的背影。她只盯着那块青石板,
直到确认四周无人,才重新将虎符藏进墨玉络子的夹层里,贴身系好。
***储秀宫的熏香浓郁得让人发晕。沈清辞站在末尾,看着前排的秀女们各显神通。
赵氏侄女赵嫣然穿着孔雀蓝的宫装,一曲《霓裳羽衣舞》跳得裙摆翻飞,
引得太后座上的珠帘阵阵轻响。“哀家记得,你是户部尚书的女儿?
”太后赵徽柔的声音隔着珠帘传来,带着养尊处优的慵懒。“是。”赵嫣然屈膝行礼,
眼波流转间扫过站在殿角的魏承泽,“臣女赵嫣然,家父赵康。”“好,好。
”太后笑了两声,“魏太傅觉得,嫣然这舞如何?”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魏承泽身上。
他上前一步:“赵**舞姿曼妙,有大家闺秀之风。”“只是有大家闺秀之风?
”太后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哀家瞧着,与太傅倒是相配得很。”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谁都知道太后有意拉拢魏承泽,却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说出来。赵嫣然的脸瞬间绯红,
偷偷抬眼去看魏承泽。魏承泽却像是没听出弦外之音:“太后谬赞。臣以为,
选秀是为陛下择贤,当以品德为先。”“哦?那太傅觉得,哪位秀女品德最好?
”太后追问。魏承泽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中,最终落在末尾:“苏州沈氏,虽静默无言,
却站姿端正,可见家风严谨。”所有人的目光“唰”地集中在沈清辞身上。
她能感觉到赵嫣然射来的怨毒视线,还有王嬷嬷那几乎要吃人的眼神。“是吗?
”太后的声音冷了几分,“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沈清辞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
她没有看珠帘后的太后,也没有看魏承泽,只望着殿中那方金砖地面。砖缝里的青苔,
像极了碎玉轩阶前的颜色。“嗯,是个安分的。”太后过了半晌才开口,
“就留在储秀宫当差吧,不必去御花园伺候了。”这是明晃晃的贬斥。
沈清辞却平静地叩首:“谢太后恩典。”散场时,赵嫣然故意撞了她一下:“有些人啊,
别以为攀上高枝就能得意,小心摔得粉身碎骨。”沈清辞没理她,径直走出储秀宫。
夕阳将宫墙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摸了摸腰间的墨玉络子,那里藏着足以打败朝局的秘密,
也藏着她孤注一掷的命运。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敲在寂静的宫墙上,
惊起几只夜鸟。沈清辞知道,从今夜起,碎玉轩的青苔下,将埋葬更多不为人知的心事。
第二章:烛影摇红储秀宫的夜总是来得格外早。沈清辞捧着刚浆洗好的锦缎,
沿着宫墙根的暗影往太后寝宫走。廊下的宫灯被风吹得摇晃,将她的影子投在朱红宫墙上,
忽明忽暗,像极了此刻她难以捉摸的心境。三日前被分到储秀宫当差时,
王嬷嬷特意将最繁重的活计都派给了她。浆洗、洒扫、守夜,几乎没有片刻空闲。
可沈清辞却甘之如饴——越是接近权力中心,越能找到翻案的蛛丝马迹。“沈姐姐,
等等我。”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同屋的小宫女春桃。这姑娘是苏州同乡,性子单纯,
总爱跟着她。“太后都已经安歇了,你怎么还去前殿?”春桃塞给她半块桂花糕,
“刚从小厨房偷拿的,你垫垫肚子。”沈清辞接过糕点,
指尖触到温热的纸面:“王嬷嬷说太后近来睡不安稳,让我在前殿守着,随时听候吩咐。
”春桃撇撇嘴:“她就是故意刁难你。前日里魏大人不过夸了你一句,就惹得多少人眼红。
”提到魏承泽,沈清辞的心微微一沉。那日在碎玉轩,他分明察觉到了虎符的存在,
却为何还要在太后面前提及自己?是试探,还是另有所图?“别乱说。”她低声道,
“宫里不比外头,祸从口出。”正说着,前殿忽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掌事太监李福安跌跌撞撞地跑出来,脸都白了:“快去请太医!太后娘娘心口疼得厉害!
”沈清辞心头一紧。太后素有心疾,但从未如此紧急。她放下锦缎就往前殿冲,
春桃在身后惊呼:“姐姐你去不得!”殿内早已乱作一团。太后歪在软榻上,脸色青紫,
捂着心口急促地喘息。几个宫女吓得瑟瑟发抖,竟无一人敢上前。“都让开!
”沈清辞推开人群,快步走到榻前。她自幼跟着外祖父学医,虽不敢说精通,
却也懂些急救法子。“沈氏?你来做什么!”李福安厉声呵斥,“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再耽误片刻,太后娘娘就危险了!”沈清辞头也不抬,伸手按住太后手腕。
脉象浮而急促,是心脉瘀阻之兆。她瞥见案几上的安神汤,
顿时明白了——定是有人在汤药里加了不该加的东西。“取银针来!”她沉声道。
“你敢放肆!”李福安要去拦,却被沈清辞凌厉的眼神逼退。“太后若有不测,
你担待得起吗?”这句话镇住了所有人。沈清辞趁机从发髻上拔下银簪,在烛火上燎了燎,
迅速刺入太后膻中、气海两穴。动作干脆利落,丝毫不见犹豫。片刻后,
太后喉间发出一声轻咳,脸色渐渐缓和下来。“水……”她虚弱地开口。
沈清辞连忙倒了杯温水,小心地喂她喝下。就在太后抬手的瞬间,
她瞥见对方袖口露出的半张纸条,上面“三藩”二字一闪而过。恰在此时,
太医匆匆赶到。沈清辞识趣地退到一旁,看着太医诊脉、开方,心里却反复咀嚼着那两个字。
三藩王拥兵自重,向来与朝廷离心,太后与他们私通书信,绝非好事。“沈氏,
你好大的胆子。”太后缓过劲来,眼神复杂地看着她,“竟敢私自用针?
”沈清辞屈膝行礼:“臣女情急之下,只想救太后性命。若有不妥,任凭处置。”“罢了。
”太后摆摆手,“若不是你,哀家恐怕真要出事了。李福安,赏。”“谢太后恩典。
”沈清辞叩首时,眼角余光瞥见李福安悄悄将案几上的安神汤端了下去,
碗底残留的褐色药渣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当夜,
沈清辞被留在太后寝宫偏殿当值。她坐在窗下,借着月光翻看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