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破了我的国,杀了我的父,然后把废太子谢长渊扔给我,像扔一条狗。大太监说,
养活他,我就能活。于是我在故国宫殿的废墟里,学会了捡垃圾。后来,
那个总在啃木头、学狗叫的疯子,在一群人面前,小心翼翼地,
把一个脏兮兮的肉包子塞到我手里。“他们有米饭,”他口齿不清,眼神却很亮,
“我……我只要这个。”第一章:废太子是条狗雨水顺着长信宫屋顶的破瓦滴下来,
在地上砸开一朵朵灰扑扑的水花。“滴答,滴答。
”我把最后一块捡来的油毡布塞进头顶的窟窿,雨声停了半秒又固执地从另一处响起。
角落里,谢长渊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喉咙中发出细微的“呜呜”声。他今天很安静,
没有啃桌腿也没有试图把脑袋塞进墙角的鼠洞。
他身上那件曾经是明黄色的太子常服现在又脏又皱,像一块被随意丢弃的抹布。
门被一脚踹开。来人穿着一双皂色官靴踩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一步步走进来。靴子很干净,
和我捡来的那块油毡布一样不属于这里。谢噤语,当今大燕的新贵,肃王殿下,
身后跟着几个敛声屏气的太监。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周身都带着一股子暖香,
瞬间就驱散了宫殿里挥之不去的霉味。“还活着?”他踢了踢谢长渊的脚。
谢长渊抖了一下往我身后缩了缩,喉咙里的呜咽声更大了。
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挡在他面前:“托王爷的福,还有一口气。
”谢噤语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从我打着补丁的裙角一路看到我沾着泥灰的指甲。“玉粹公主,
国破山河改,你这股子傲气倒是没变。”他的手指拂过我的脸颊,冰凉。我没有躲。
他把食盒扔在地上,白瓷的盘子碎了一地,冒着热气的水晶肴肉和白玉糕滚进尘土里。
“赏你的。”他看着谢长渊,“狗,就该吃地上的东西。
”谢长渊像是被那肉香勾住了伸长脖子想爬过去。我按住他的肩膀,他挣扎,力气大得惊人。
“怎么,前朝的太子殿下如今连狗食都吃不上了?”谢噤语笑起来,
脚尖碾碎了一块沾满泥的糕点。我松开手。谢长渊立刻像离弦的箭一样扑了过去,
跪在地上不顾瓷片割手抓起一块肴肉就往嘴里塞,狼吞虎咽,油渍和泥土糊了满脸。
谢噤语的笑意更深了。
我从怀里掏出一个硬邦邦、已经有些发黑的馒头蹲下身递到谢长渊嘴边。“吃这个。
”我的声音很平。他咀嚼的动作停住了,浑浊的眼睛看看我,又看看地上的肉,犹豫了。
“不吃?”我把馒头收回。他突然一把抢过我手里的馒头像是怕我反悔,
把那块来之不易的肴肉吐在地上狠狠地啃了一口又冷又硬的馒头。
谢噤语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他死死地盯着我像一条盘踞的毒蛇。“虞玉粹,
”他一字一顿,“你很好。”他转身拂袖而去。
沉重的宫门在身后“哐当”一声重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屋里又恢复了死寂只剩下谢长渊“咔嚓咔嚓”啃馒头的声音。雨好像又大了一点。
我坐回墙角看着房梁上那个徒劳无功的油毡布。
一只手带着馒头的碎屑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我的手背。是谢长渊。
他把只啃了一半的馒头往我手里塞。我没有接。他就那么举着固执地举着。夜里雨停了。
我被冻醒发现身上多了一件东西。
是谢长渊那件破烂脏兮兮却被他体温焐得有些温热的前朝太子常服。
而他自己蜷缩在不远处的草堆里冻得瑟瑟发抖。第二章:殿下有赏长信宫的份例是三天一领。
每次去内务府都要穿过半个颓败的皇城。这是一条漫长而屈辱的路。
掌事太监孙德海是肃王谢噤语跟前的一条老狗。
他总会掐着点让我在日头最毒的时候等在院子里。
今天的赏赐是一碗馊掉的饭和一碟蔫坏的青菜。“玉粹公主您可慢用。
”孙德海捻着兰花指尖着嗓子笑,“这可是王爷特地吩咐的,说是您就好这口。
”周围的小太监们跟着发出一阵哄笑。我走上前端起那碗馊饭。“多谢王爷赏赐。
”我走到院中的水缸前把饭倒进水里清洗,再用帕子沥干。
然后我拿起那碟烂菜挑出还能吃的部分,剩下的一叶不留扔进泔水桶。孙德海的脸沉了下来。
一个小太监凑上前:“公主这是……嫌弃王爷的赏赐?”“不敢。
”我把处理好的米和菜叶包好,“只是太子殿下身子娇贵吃不得油腻。
我替他谢谢公公的体贴了。”我的动作不急不缓,每一个步骤都清晰无比。
院子里的笑声渐渐消失了。回到长信宫我把洗过的米用破陶罐在炭火上慢慢煨着。
米香混着霉味在空气中弥漫。谢长渊今天很不高兴。他把头埋在草堆里不理我。
我知道他饿了。粥快好的时候宫门又开了。这一次来的不是谢噤语而是孙德海。
他带着两个小太监手里捧着一个崭新的食盒。“殿下有赏。”孙德海皮笑肉不笑将食盒打开。
里面是一碗热气腾腾浇着肉汁的白米饭和一盘金黄色的刚出锅的芙蓉蛋。
香气霸道地充满了整个房间。谢长渊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渴望的咕噜声。
“这是肃王殿下特意赏给废……赏给长渊殿下的。”孙德海把饭菜摆在谢长渊面前。
谢长渊看着那碗肉汁饭眼睛都直了。他伸出手又猛地缩了回来回头看我。
我没有看他只是专心地吹着陶罐里的粥。
孙德海用勺子舀了一勺芙蓉蛋凑到谢长渊嘴边:“殿下尝尝?
这可比那刷锅水煮出来的玩意儿好吃多了。”谢长渊张开了嘴。
就在这时我把刚熬好的什么都没放的白粥盛了一碗放在他另一边。他停住了。
他看看那勺金黄的冒着香气的蛋,又看看我这碗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些糊味的白粥。
他忽然尖叫一声挥手打翻了孙德海手里的碗。滚烫的芙蓉蛋洒了孙德海一手烫得他龇牙咧嘴。
“你这个疯子!”孙德海尖叫起来。
不顾一把抢过我手里的粥碗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抱在怀里躲到角落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滚烫的粥烫得他直哈气眼泪都流了出来却一口都不肯停。孙德海的脸色比天上的乌云还黑。
他死死地瞪着我像是要在我身上戳出两个洞。
我回视他平静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被打翻在地的芙蓉蛋放进嘴里。“嗯,”我慢慢地嚼着,
“确实比我的粥好吃多了。”孙德海甩下一句“不知好歹”带着人狼狈地走了。
那天晚上谢长渊吃完了所有的白粥。**着墙啃着白天被我藏起来的剩下的半个黑馒头。
他凑过来坐在我旁边。他从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我。是一颗糖。
一颗用油纸包着的已经有些融化了的麦芽糖。这是上次肃王来时从他掉落的香囊里滚出来的。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偷偷藏起来的。第三章:飞鸟的骸秋天的时候谢噤语又来了。
他这次带来的不是食物而是一只风筝。
一只用最好的湖州竹和丝绸扎成的画着展翅雄鹰的巨大风筝。
鹰的眼睛用黑曜石镶嵌在阴沉的天光下依旧闪着光。“送你的。”他把线轴塞到我手里,
“听闻虞国女子都擅长这个。在这深宫里想必也闷了,放放风筝就当是……看看外面的天吧。
”风筝的线很长,线轴沉甸甸的是上好的紫檀木。
谢长渊对那个会飞的“大鸟”很感兴趣绕着它打转伸手想去摸那对漂亮的翅膀。“别碰。
”我拉住他。“怕什么。”谢噤语轻笑一声,
“一个疯子一个亡国公主配上这雄鹰倒也是一出好戏。
”他坐在那张唯一还算完好的太师椅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我拿着线轴走出殿门。
外面的院子里秋风正劲。我逆着风开始奔跑。风筝晃晃悠悠地飞了起来。它越飞越高,
那只黑色的雄鹰很快就越过了长信宫斑驳的宫墙在灰色的天空中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它飞得那么高那么自由。我仰着头看着它手里紧紧攥着那根线。谢长渊也跟着我跑出来,
他仰着头看着天上的风筝拍着手嘴里发出模糊的“飞、飞”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手有些酸了。
谢噤语站起身走到我身边:“怎么样故国的公主是不是看到了家乡的模样?”我没有回答。
他伸手覆在我的手上作势要来拿那个线轴。“让本王也试试?”他的气息喷在我的耳廓。
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线轴的一刹那身后的谢长渊突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他疯了一样地冲过来不是冲向谢噤语而是冲向我手里的线轴。
他一把将我撞开抢过线轴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它狠狠地砸在地上。紫檀木的线轴四分五裂。
风筝的线断了。天空中那个小小的黑点晃了两下便头也不回地朝着远方飘去再也看不见了。
谢噤语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谢长渊却像是做了一件得意的大事咧开嘴冲着我露出一个傻乎乎的沾着口水的笑。
那天谢噤语什么也没说就走了。临走前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晚上我用捡来的碎布给谢长渊擦拭因为撞在地上而磨破的手。
他很乖任由我摆布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擦完伤口他忽然从怀里又掏出一个东西。
是一个小小的用泥巴捏成的歪歪扭扭的鸟。
他把“泥鸟”塞进我手里然后指了指天空又指了指我。我没明白。
他就急了抓着我的手把我的手掌摊开,再把那只泥鸟放在我的掌心。
然后他用自己的手指轻轻地合上了我的五指。像是把一只飞走的鸟重新关进了笼子里。
第四章:蜜与刀光冬天来得很快,第一场雪下得又大又急。长信宫的屋顶漏得更厉害了。
捡来的油毡布根本不管用,我们只能缩在最干爽的一个角落裹紧所有能找到的布料。我病了。
先是咳嗽然后是发烧整个人都烧得昏昏沉沉。谢长渊很着急,他围着我打转,
一会儿给我盖上更多的草,一会儿又学着我的样子把冰冷的雪放在我滚烫的额头上。
我把他推开。冷。刺骨的冷。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死在故国冰冷的宫殿里就像一条无声无息的野狗。迷迷糊糊中我感觉到有人在撬我的嘴。
一股甜腻的带着花香的液体流进了我的喉咙。是蜜。
我睁开眼看到谢长渊正举着一个小小的瓷瓶小心翼翼地往我嘴里倒着什么。
那瓷瓶我认得是孙德海上次故意丢在院子里的一个装了劣质胭脂的空瓶子。
可这里怎么会有蜜?我烧得太厉害没有力气去想。
那股甜意像一股暖流暂时压制住了我身体里的寒冷。第二天我退了烧人也清醒了一些。
谢长渊很高兴一整天都在我身边哼着歌。我问他蜜是哪来的。
他指了指外面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做出一个被蛰了的表情。
我走出殿门顶着风雪顺着雪地里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找到了后苑一棵早就枯死的槐树下。
树洞里藏着一个被啃得乱七八糟的废弃的蜂巢。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凸起。
我拨开积雪看到了一具被冻僵的内侍监小太监的尸体。
他的脸上还残留着被蜂群攻击过的红肿。我的手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谢长渊不仅仅是找到了蜜,他还是从一个死人身上抢来的。
回到宫里我看着他那张因为讨好了我而喜气洋洋的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从草堆里翻出一个亮晶晶的东西献宝似的递给我。是一把匕首。
一把锈迹斑斑只在刀刃处透出一点点寒光的短匕。看样式正是宫中内侍佩戴的。
是从那个小太监身上拿来的。他把匕首塞到我手里然后抓着我的手比划了一个“杀”的动作。
他是在教我用这个来保护自己。我握着那把冰冷的匕首看着他清澈又愚蠢的眼睛。
这个冬天格外地漫长。为了御寒我把宫里能拆的木头都拆了。
在拆一扇破损的雕花木窗时我在夹层里发现了一个油纸包。里面不是金银也不是信件。
是一张图。一张画着长信宫及其周边地势的详细的堪舆图。
图上用朱砂在几个不起眼的位置画了几个小小的圈。我把图收了起来。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捡垃圾生火熬粥,看着谢长渊发疯或者安静。
直到那天孙德海又来了。他这次的态度格外和善。“玉粹公主这是安乐公主特地赏您的云缎。
天冷了可别冻着了。”安乐公主谢安乐。
是肃王谢噤语的同母妹妹也是当今大燕最受宠的公主。那匹云缎像月光一样柔软。我谢了恩。
孙德海走到我身边压低了声音:“公主我们王爷让奴才给您带句话。
”“他说一把刀若是总对着自己人那可就……钝了。”我握着匕首的手猛地收紧。
谢噤语知道了。第五章:公主的“善意”安乐公主在一个阳光和煦的午后驾临了长信宫。
她穿着一身火红色的宫装裙摆上绣着金色的凤凰,身后跟着一大群捧着各色赏赐的宫女太监。
那阵仗仿佛不是来探望一个废太子而是来参加一场庆典。
“皇兄——”安乐公主的声音像裹着蜜的刀子甜得发腻,“安乐来看你了!
”谢长渊正坐在门槛上用我给他的小刀笨拙地削着一根木头。听到声音他抬起头眼神茫然。
“哟,这就是传闻里疯了的前朝太子?
”安乐公主用帕子掩着鼻子绕着他走了一圈像是在打量一件稀奇的货物,
“看着也不怎么疯嘛。”她身后的一个宫女端上来一碗参汤。
“皇兄这是陛下特地赏你的千年人参熬的汤,你快尝尝补补身子。
”安乐把汤递到谢长渊面前。谢长渊看着那碗汤又看看我。我没有做声只是静静地看着。
安乐的眼珠一转笑了。“怎么还怕本宫在里面下毒不成?”她对身边的宫女说,
“你去请玉粹公主替皇兄试一试。”宫女端着汤走到我面前。
我看着那碗清澈见底香气四溢的参汤拿起了勺子。
快要碰到嘴唇的时候谢长渊突然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猛地扑了过来一把打翻了我手里的汤碗。
滚烫的参汤泼了我一身。“疯子!”安乐公主尖叫起来,“来人!给我掌嘴!
”两个健硕的嬷嬷立刻上前要来抓谢长渊。“慢着。
”我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我缓缓站起身走到安乐面前行了一礼。
“多谢公主厚爱。只是长渊殿下……他自小就不爱喝参汤。一闻到这个味道就这样。
”安乐公主挑眉:“哦?是吗?”“是。”我直视她的眼睛,“殿下他……只喝白粥。
只吃我做的东西。”安乐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好一个情深义重。
虞玉粹你倒是把他**得很好。”她顿了顿话锋一转,
“我听说你们虞国的女子最擅长一种名为‘踏雪寻梅’的舞。
今日天气正好不如你跳一支给本宫开开眼?”这是**裸的羞辱。
让一个亡国公主在一个废太子面前为一个敌国公主献舞。我笑了笑。“好啊。
”我脱下身上那件破旧的外套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单衣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
我没有跳什么“踏雪寻梅”。我跳了一支我们家乡在祭祀时才会跳的祈福舞。
舞步简单古朴带着一种原始的苍凉的美感。
我跳得很慢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和这片土地做最后的告别。
谢长渊安静了下来他坐在角落里痴痴地看着我。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伴着我的舞步旋转。
一曲舞毕。我站在院中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安乐公主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你……”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最后她只是冷哼一声。“赏。
”她把手上一个价值连城的暖玉手镯扔在地上。“以后别让本宫再看到你这张脸。
”说完她带着她的人浩浩荡荡地走了。我捡起地上的手镯,暖玉的触感依旧冰冷。
渊跑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把我的脚放在他自己的腿上用他那件脏兮兮的衣服笨拙地替我捂着。
我看着他。我知道刚刚那碗参汤里没有毒。但安乐公主的话里句句都是毒。
而我必须用一种更毒的方式回敬她。
第六章:墙里的眼睛安乐公主来过之后长信宫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死寂。
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我开始做一些奇怪的梦。
梦里总有一双眼睛在墙的另一边看着我。那双眼睛没有情绪只是静静地看着。
我把那张堪舆图又拿了出来。朱砂标记的位置一共有三个。一个是后苑的枯井,
一个是寝殿里一块松动的地砖,最后一个是宫墙外一棵不起眼的歪脖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