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出那句话后，整个客厅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寂静。

顾衍的表情凝固在脸上，震惊的程度丝毫不亚于他得知我身份的那一刻。他大概把我这句话当成了某种赌气的玩笑，或者，又是一种想要吸引他注意力的、欲擒故纵的新把戏。他那双深邃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似乎想从我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虚张声势的痕迹。

可惜，他什么也找不到。我的眼神平静而笃定，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

父亲依旧在慢悠悠地品茶，但他眼角的余光却落在我身上，唇边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纵容的笑意。他知道我的水平，也默许了我的“自作主张”。

门外偷听的林墨则差点笑出声来，被我一个眼神瞪了回去，才勉强憋住。

“你？”顾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怀疑，“林殊，你别胡闹。”

“胡闹？”我轻轻挑了挑眉，“顾总，在你眼里，我是不是除了胡闹，就不会做别的事情了？”

我的反问让他噎了一下。确实，过去三年，我在他面前所展现的形象，除了追他，就是因为追他而引发的各种“胡闹”。

“我没有那个意思。”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失礼，语气缓和了些许，但怀疑并未减少，“修复古画不是儿戏，尤其是《秋山晚渡图》这种级别的国宝，需要的是经验丰富的专家，而不是……”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句“而不是你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大**”几乎已经写在了脸上。

我没有动怒，只是觉得有些可悲。他认识了我三年，却对我一无所知。这信息差，既是我的保护色，也是对他最大的讽刺。

“是不是儿戏，不是顾总你说了算的，”我淡淡地说道，“把画带来，我看过之后，自然会给你一个专业的评估。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信我，继续去寻找你认为的‘专家’。不过我提醒你一句，这世上，除了我父亲，能有把握修复那幅画的人，不会超过三个。而那三个人，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都不会接你顾家的活儿。”

我的话像一颗颗精准投掷的石子，在他看似平静的心湖上激起层层涟漪。

我说的不是大话，而是事实。文物修复这个圈子很小，顶尖的大师更是屈指可数，彼此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父亲林致远，就是这个圈子里金字塔尖的存在。他不想接的活儿，没人敢轻易伸手。

顾衍的脸色变了又变。他是个聪明人，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他今天来林家，本就是最后的希望。现在，父亲这条路走不通，而我，这个他最看不起的女人，却成了他唯一的、也可能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这种戏剧性的反转，让他引以为傲的掌控力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他沉默了良久，像是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到我几乎无法解读。

“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画，我明天亲自送过来。”

“可以。”我点点头，然后补充道，“不过，我也有条件。”

“你说。”他似乎已经做好了被我狮子大开口的准备。

“第一，从现在起，关于修复的所有事宜，你只能跟我一个人对接。我不希望有任何不相干的人来打扰我。”

“可以。”他答应得很干脆。

“第二，修复的费用，我不收钱。”

这句话让顾衍再次愣住了。他大概以为我会趁机索要天价，或者提出某些与他个人相关的、过分的要求。不收钱，这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那你想要什么？”他警惕地问。

我迎着他的目光，缓缓说出了我的第二个条件：“我需要顾氏集团旗下‘星河互娱’今年即将开拍的一部S+级仙侠剧，《云端之上》的女主角。”

空气再次凝固。

顾衍的眉头死死地锁了起来。

《云端之上》是星河互娱今年投资最大的一个项目，原著IP是现象级爆款，从立项开始就备受关注。女主角的人选，更是圈内无数一线女星挤破头都想争抢的资源。而我，一个没有任何表演经验的“素人”，竟然开口就要这个角色？

这已经不是狮子大开口了，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林殊，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如果你是想用这种方式逼我……”

“逼你什么？”我打断他，“逼你娶我，还是逼你爱上我？顾总，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

我轻笑一声，笑容里带着一丝嘲讽：“我说了，我对你已经没兴趣了。我要这个角色，只是因为我喜欢这个故事，想亲自演绎一遍而已。就当是……圆自己一个梦。”

这当然是借口。真实的原因，只有我自己知道。

在原来的小说情节里，《云端之上》的女主角，正是顾衍的白月光，楚楚。楚楚凭借这部剧一飞冲天，彻底奠定了她顶流小花的地位，也正是通过这部剧的合作，她和顾衍的感情迅速升温，最终走到了一起。

而我，作为恶毒女配，在剧中扮演了一个痴恋男主、不断陷害女主的恶毒女二号。这个角色不仅让我被全网唾骂，也成了压垮我和顾衍之间本就脆弱关系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不想再重蹈覆辙。但我也知道，只要楚楚演了这个角色，情节的引力就会将她和顾衍牢牢地绑在一起。

所以，我要抢走它。

我不是要证明什么，也不是想取代楚楚在顾衍心中的位置。我只是单纯地，不想再让那个曾经让我痛苦的情节，有任何发生的机会。我要亲手斩断过去所有的牵绊。

顾衍显然无法理解我这番说辞，在他看来，我这么做，必然有更深层的、针对他的目的。

“一个女主角的角色，换一次修复国宝的机会，”我继续加码，“顾总，这笔买卖，你仔细算算，到底是谁赚了？”

他沉默了。

确实，一幅价值连城的传世名画，其修复的价值远非一个影视角色所能比拟。更何况，这背后还关系到他爷爷的心愿和顾家的颜面。从商业角度来看，这笔交易，顾家是稳赚不赔的。

唯一的变数，就是我。

他凭什么相信，我有能力修复这幅画？

“我怎么确定，你能修好它？”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你没有选择。”我直截了当地回答，“你可以赌，也可以不赌。赌了，你有可能皆大欢喜。不赌，那幅画就只能永远以残破的样子，躺在你们家的保险库里。”

我把皮球，又一次踢回给了他。

顾衍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拂袖而去。

然而，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地说道：“好，我答应你。只要你能修好《秋山晚渡图》，《云端之上》的女主角，就是你的。”

“一言为定。”我伸出手。

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与我轻轻一握。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带着一丝薄茧，和我在梦里想象过无数次的触感一模一样。可这一次，我的心湖却平静无波，没有起丝毫涟漪。

一触即分。

“明天上午九点，我等你。”我说完，便不再看他，转身回到了父亲身边。

顾衍深深地看了我的背影一眼，然后才转身离去。

他走后，林墨立刻从门外窜了进来，一脸夸张地对我竖起大拇指：“行啊你林小殊！不但把他给怼得哑口无言，还顺手给自己捞了个女主角？你什么时候想进娱乐圈了？”

我端起父亲给我倒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我不是想进娱乐圈，我只是想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林墨听得一头雾水，父亲却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上午九点整，顾衍准时出现在了巷子口。

这一次，他没有穿那身束缚的西装，而是换了一套休闲装，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多了几分清隽。他亲自捧着一个长条形的、由上等金丝楠木制成的画匣，神情严肃而郑重。

我将他直接带到了修复室。

当顾衍走进这间摆满了各种古籍善本和专业工具的房间时，他眼中再次闪过一丝惊讶。这里的专业程度，远超他的想象。这里的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林家深厚的底蕴，也让他对我之前的话，信了三分。

我示意他将画匣放在中央那张巨大的工作台上。

“闲杂人等，还请回避。”我看向顾衍，语气不容置喙。

他皱了皱眉，但还是顺从地退到了门口，隔着一道玻璃门，紧紧地盯着里面的动静。

我净手，戴上手套和口罩，深吸一口气，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画匣的搭扣。

随着匣盖被缓缓掀开，一幅古意盎然的画卷展现在眼前。尽管隔着一层泛黄的保护性宣纸，依然能感受到那股穿越了数百年时光的磅礴之气。

我用特制的玉质镇纸压住画卷两端，然后用一根象牙挑杆，极其轻柔地，将画卷一点一点地展开。

《秋山晚渡图》的真容，终于呈现在我的面前。

画卷上，远山层峦叠嶂，云雾缭绕；近处江水浩渺，一叶扁舟悠然渡江；岸边古木苍劲，茅舍俨然。笔法雄浑，墨色苍润，意境深远，不愧是黄公望的传世神品。

然而，这幅神品，却遭受了严重的创伤。

画卷的右下角，有一块面积不小的缺损，像是被什么利器划破后又被人粗暴地撕扯过。更严重的是，画心中央有一道长长的、几乎贯穿了整个画面的折痕，折痕处的纸张纤维已经断裂，颜料也出现了脱落。此外，还有几处明显的水渍和霉斑。

看到这幅画的瞬间，我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这不仅仅是一件文物，更是一个文明的碎片。看到它被摧残成这样，任何一个修复师都会感到痛心。

我没有立刻动手，而是拿出高倍放大镜和紫外线灯，开始对画卷进行全面的“体检”。从纸张的材质、墨迹的成分、颜料的种类，到每一处破损的边缘形态、霉菌的种类，我都一一记录下来。

这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

门外的顾衍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工作台。他或许看不懂我在做什么，但他能感受到那种极致的专注和专业。这种专注，是他从未在我身上见到过的。

此刻的我，与那个在他面前哭闹、纠缠、丑态百出的林殊，判若两人。

检查完毕，我摘下手套，走出修复室。

“怎么样？”顾衍立刻迎了上来，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

“很棘手。”我实话实说，“破损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尤其是那道中央折痕，处理起来非常困难。而且，画上至少有三种不同的霉菌，需要分别用不同的药剂处理，不能伤及原画。”

听到我的话，顾衍的眼神暗了下去。

“所以……你也没办法？”

“不，”我看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只是说它棘手，没说我修不了。”

他的眼睛里，瞬间重新燃起了光芒。

“修复方案我已经有了初步的构想，”我继续说道，“大概需要三个月的时间。这期间，画必须留在我这里。而且，为了保证最佳的修复环境，从明天开始，这间修复室会进行全封闭管理，除了我，任何人都不能进来，包括我父亲和我哥。”

“没问题。”顾衍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那好，”我点点头，“你可以回去了。有任何进展，我会通知你。”

我下了逐客令，顾衍却没动。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和迟疑，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还有事？”我问。

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林殊，你……为什么会这些？”

这个问题，在他心里憋了整整一天。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是时候让他知道一些“真相”了。

“因为我从七岁起，就在这张桌子前，跟着我父亲学习如何与这些沉默了千百年的‘老家伙’们打交道了。”我指了指身后的工作台，平静地说道，“顾总，你认识的那个林殊，只是我想让你看到的林殊而已。现在，你看到的，才是真正的我。”

说完，我不再理会他脸上的惊涛骇浪，转身关上了修复室的门，将他和他所代表的那个世界，彻底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