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起床号就跟催命似的扯着嗓子嚎。林小溪一骨碌爬起来，发现枕头上湿了一小片——昨晚上偷摸哭的痕迹还没干透呢。

厨房里飘出糊味儿，母亲正手忙脚乱地铲锅底，周建军皱着眉头敲桌子：'粮食不是这么糟践的。'

'我、我重煮一锅......'母亲声音发颤。

'来不及了。'周建军抓起军帽就走，'晌午我去食堂吃。'

门哐当一摔，震得墙灰簌簌往下掉。林小溪默默走过去帮母亲刷锅，发现锅底的黑痂硬得跟铁片似的——这得是多大的火才能烧成这样啊。

'妈，今晚我来做饭吧？'她舀水冲锅，'老家那个野菜疙瘩汤，张婶都说好喝。'

母亲眼圈又红了：'别惹你叔不高兴......'

'咱总不能天天吃糊饭呀。'林小溪拧干抹布，水珠子啪嗒啪嗒砸在水缸沿上，'我看院墙根儿长着好多马齿苋，嫩着呢。'

出门上学时正好撞见那帮半大小子。骑二八大杠的那个故意把车铃摁得震天响：'拖油瓶，给你爹上坟去啊？'

哄笑声中，书包带子突然断了，破课本撒了一地。林小溪蹲下身去捡，手指头让书角划了口子。血珠冒出来，她赶紧嘬了一口。

'假惺惺！'胖小子朝她吐瓜子壳，'装给谁看呢？'

最瘦的那个突然踢飞了她的算术本，纸页哗啦啦散进臭水沟。林小溪盯着漂在污水上的乘法口诀表，指甲掐进手心。突然伸手捞起本子，哗啦啦甩了那瘦小子一脸泥点子。

'哎哟**！'瘦小子跳脚骂街时，她已经抱着破书包跑出老远。风灌进嗓子眼，带着点铁锈味儿，心口却莫名畅快了些。

放学时特意绕到院墙根，揪了满满一衣兜马齿苋。嫩绿的汁液染得指头黢黑，她想起老家雨后漫山遍野都是这个，张婶总说这是穷人的救命菜。

厨房里母亲正对着空灶台发愁。林小溪哗啦把野菜倒进盆里冲洗：'妈，咱有鸡蛋没？'

'就剩一个......你叔说月底才发蛋票......'母亲从橱柜深处摸出个草纸包着的小鸡蛋，揣得跟宝贝似的。

'够了够了！'林小溪麻利地剁菜和面，面团在她手里摔打得啪啪响。面粉扬起来，在夕阳里金灿灿的飘着。母亲忽然笑了：'还真有点像你张婶揉面的架势。'

汤快出锅时撒了点盐花，又滴了两滴舍不得用的香油。热气腾起来，熏得屋檐下晾的军装都沾了野菜香。

周建军推门进来时鼻子抽动两下：'弄什么呢？'

'叔，喝碗汤暖暖？'林小溪舀了满满一海碗，金黄的蛋花浮在绿莹莹的菜叶上。

他盯着碗看了半晌，突然伸手一推：'谁让你动粮食的？'

热汤泼了半桌子，碗沿磕出个豁口。林小溪攥着勺子愣在那儿，听见他又补了句：'大院不缺你多事。'

夜里母亲偷偷给她涂烫伤膏时，窗外飘来肉香。隔壁李家正在炖排骨，李婶的大嗓门穿透墙壁：'多吃点！今儿托周参谋闺女的福——不是她救人，首长能给全院加餐？'

月光从窗户缝漏进来，照见手背上烫出的水泡。林小溪把脸埋进枕头里，想起生父最后一次离家那个早晨，也是这样把她蒸的馍馍摔在地上：'净整这些没用的！'

呜咽声憋在喉咙里，变成闷闷的咳嗽。突然听见院墙外头闹哄哄的，好多脚步声啪嗒啪嗒跑过去，间杂着'快找医生'的惊呼。

她赤脚跳下床扒着窗户看，只见将军家小楼灯火通明。那个胖厨子正拖着军医狂奔，腰带都没系好。

'造孽哟......'母亲也凑过来，'听说首长家的小孙子又犯病了，喘不上气......'

林小溪突然想起什么，转身从包袱底翻出个粗布包——老家后山采的野枇杷叶，张婶说治咳喘最灵。当时非要塞给她，还说'城里人不认这个，关键时刻能顶大用'。

'你干啥去？'母亲拽住她胳膊。

'就送个东西......'她挣脱时踩到凉席刺，扎得脚心一疼，'成不成的，总比干看着强。'

拉开门，夜风裹着沙尘扑进来。将军家门口围满了人，她抱着土布包往前挤，听见周建军正在呵斥：'都围这儿像什么话！'

突然有人推了她一把，布包脱手飞出去，正好落在急得转圈的将军脚边。枯叶子撒出来，被风刮得打旋儿。

'这、这是枇杷叶......'她嗓子发干，'煮水喝能顺气......'

周建军脸色铁青地要来拽她，却被将军抬手拦住。老人捡起片叶子揉碎了闻，忽然对军医说：'我记得......老中医提过这个？'

军医推眼镜的手在抖：'理论上是有润肺功效，但是......'

'煮！'将军突然把叶子拍在厨子怀里，'马上煮！'

灶火噼啪作响时，满屋子人都盯着那罐黑黢黢的药汤。周建军站在阴影里，目光钉在林小溪背上，扎得她脊梁骨发凉。

当屋里传来小孩平稳的呼吸声时，将军突然红着眼圈转过身。

'闺女。'他大手按在她肩上，沉甸甸的像搁了座山，'明天来我家吃饭。'

回去路上周建军一直没说话。直到家门口才突然开口：'枇杷叶哪来的？'

'老家......后山采的。'她摸不准他是不是要发火，手指头绞着衣角。

月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他掏钥匙开锁，铁栓撞出哐啷一声响。

'明天蒸馒头别忘了。'门吱呀推开时，他声音混着夜色飘过来，'多揉两遍，吃着筋道。'

厨房灶台上，那碗没喝完的野菜汤早已凉透。油花凝成白霜，浮在碧绿的汤面上，像露水里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