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值班的最后一场电影散场后，我开始例行清场。3号厅的最后一排角落里，

坐着个穿白裙子的女观众一直没动。我上前提醒，

她缓缓转过头来——是我上周车祸去世的女友。

“这场电影好无聊...”她微笑着擦掉眼角不断渗出的血迹，“我们回家吧？

”午夜零点的钟声，在“星光影城”空荡荡的大厅里，仿佛永远也敲不完。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爆米花黄油香精混合的、令人作呕的甜腻气味。

最后一盏大灯“啪”地熄灭，只留下几盏幽绿的应急指示灯，像野兽不怀好意的眼睛，

把阿杰孤零零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他推着哐当作响的清洁车，轮子有点歪，

在寂静中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噪音。橡胶与大理石地面摩擦，像是某种垂死生物的喘息。

一天的工作终于到了尾声，疲惫像潮水般淹没了他，尤其是大脑，昏沉得几乎无法思考。

自从女友小薇一周前在那场该死的车祸中丧生后，他就一直处于这种魂不守舍的状态。

经理看他可怜，没让他守灵，却给他排满了夜班，美其名曰“用工作冲淡悲伤”。阿杰知道，

只是没人愿意干这午夜清场的活儿罢了。“吱呀——”1号厅的双开门被推开，

一股更浓郁的、混杂着无数人气息的浊热空气扑面而来。手电光柱像一把利剑，刺破黑暗，

扫过一排排空荡荡的座椅，在覆着深红色绒布的椅面和地面上投下晃动的光斑。红色，

小薇最喜欢穿红色的裙子，像一团火。阿杰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不合时宜的联想。

座椅缝隙里，通常能找到爆米花、喝剩的饮料杯、甚至还有用过的纸巾，但今晚，

1号厅异常干净，干净得……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他草草扫了几眼，推车退了出来。

2号厅也一样。除了空气里残留的、属于上一场观众的热气与体味，

几乎找不到任何存在过的证据。这反常的顺利并没有让阿杰感到轻松，

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压力，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悄然围拢过来。太静了，

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里流动的嗡嗡声。终于，他站在了3号厅门口。

门上贴着最新恐怖片《凶宅幽影》的海报，那张扭曲变形的人脸在幽绿的光线下，

显得格外狰狞。阿杰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厅内的黑暗更加浓稠，仿佛具有实质，

手电光射进去，竟有些难以穿透。银幕是纯粹的、吞噬一切光的黑。他按动开关，

角落里几盏功率极低的壁灯勉强亮起，投下昏黄模糊的光晕，非但不能驱散黑暗，

反而给整个空间蒙上一层陈旧而诡异的滤镜。他习惯性地将光柱从第一排扫向最后。

心脏在那一瞬间，猛地停止了跳动。光束凝固了。最后一排，最靠里的角落，

一个白色的身影，静静地坐在那里。阿杰的呼吸骤然收紧。他记得清楚，最后一场散场时，

他明明站在出口目送所有观众离开，绝不可能有人遗留。而且，那是最后一排的角落，

观影效果最差的位置，谁会独自坐在那里？“喂！散场了！”他提高音量，

声音在空旷的影厅里撞出轻微的回声，显得干涩而突兀。那个白影纹丝不动。

像一尊冰冷的雕塑。冷汗，瞬间从额角、从脊背渗了出来。黏腻，冰凉。他咽了口唾沫，

喉咙干得发痛。也许是太累了，眼花了？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白影依旧在那里。而且，

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似乎是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长发披散着。

一股寒意顺着尾椎骨猛地窜上头顶。他想起了一些老员工讲的闲话，

关于这家电影院建成前据说是一片乱葬岗，

关于某个女观众在这里神秘失踪的传闻……他从不信这些，但此刻，

那些话语却无比清晰地在他脑中回响。他必须过去。这是他的工作。

手电的光束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在他脚下投下摇晃的影子，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鬼魅。

他一步一步，沿着猩红色的地毯过道，向后排走去。脚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空气中那股甜腻的爆米花气味似乎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冰冷的、带着些许尘埃和腐朽气息的味道。

距离在一点点拉近。十排、九排、八排……他能看清那身连衣裙的样式了，很普通的款式，

但穿在它主人身上，总是显得格外好看。等等……这裙子……心脏疯狂地擂鼓，撞击着胸腔，

痛得他几乎弯下腰。一种荒谬绝伦、却带着致命惊悚的预感，像毒蛇一样缠住了他的脖颈。

五排、四排、三排……他终于走到了最后一排的入口处。手电光，颤抖着，

终于完整地照亮了那个角落里的身影。白色的连衣裙，及腰的长发，

还有那侧脸的轮廓……不……不可能……世界在他眼前剧烈地晃动起来，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那身影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靠近，

非常非常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了头。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每一帧都像是慢放的恐怖镜头。苍白的脸颊，熟悉的眉眼，挺翘的鼻子，

失去血色的嘴唇……是小薇。确确实实，

是他一周前亲眼看着被盖上白布、送入殡仪馆火化的女友，小薇。

她的脸在手电光下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白色，皮肤完好，没有任何车祸留下的伤痕，

但她的眼角下方，正缓缓渗出一道暗红色的、粘稠的血迹，划过苍白的皮肤，

像一道凄艳的泪痕。她看着他，嘴角非常非常缓慢地向上弯起，

形成一个阿杰无比熟悉、此刻却令他魂飞魄散的温柔微笑。然后，他听到了她的声音，

轻柔地，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抱怨，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仿佛她就贴在他耳边低语：“这场电影好无聊……”她抬起手，

用纤细的、同样毫无血色的手指，轻轻揩去眼角那不断渗出的血迹，

动作优雅得如同生前对着镜子补妆。“……我们回家吧？”“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撕裂了影厅的死寂。

阿杰甚至没意识到这声音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他像被无形的巨锤迎面击中，

整个人向后猛地一弹，脊背狠狠撞在另一排坚硬的座椅靠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剧痛传来，

却远不及眼前景象带来的万分之一恐惧。手电筒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地毯上，

滚了几圈，光柱胡乱地扫过天花板和墙壁，制造出更多晃动的、扭曲的鬼影。黑暗中，

那个白色的身影依然静静地坐在角落，面朝着他。那抹诡异的微笑，在明明灭灭的光线中，

显得愈发清晰，愈发令人胆寒。回家？回哪个家？怎么回？

无尽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阿杰的每一根神经。他再也无法思考，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呜咽，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几乎是翻滚着，逃离了最后一排，

踉踉跄跄地冲向放映厅的出口。他甚至不敢回头。冲出3号厅，

厚重的隔音门在他身后“嘭”地一声自动闭合，隔绝了那个空间，

却无法隔绝那萦绕在脑海里的影像和声音。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心脏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是真的！他看见了！小薇！

她回来了！他在空无一人的大厅里疯狂奔跑，撞翻了一把休息区的椅子也浑然不觉，

直到冲进值班室，反手“咔嚓”一声将门锁死，又用后背死死抵住门板，

仿佛门外有千军万马在追赶。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衬衫，紧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

他滑坐在地上，双臂紧紧抱住膝盖，牙齿仍在格格打颤。值班室里日光灯管发出稳定的嗡鸣，

电脑屏幕还停留在监控画面，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样正常。但这正常，此刻却显得如此虚假，

如此脆弱。是幻觉吗？因为过度悲伤和疲劳产生的幻觉？他努力说服自己。对，一定是这样。

小薇走了，是他亲眼所见。人死不能复生，鬼魂之说更是无稽之谈。他需要休息，

需要睡眠……然而，那转头的动作，那微笑的弧度，那擦去血迹的姿态，

还有那声“我们回家吧”……每一个细节都如此清晰，如此真实，带着一种刻骨的熟悉感，

绝不仅仅是幻觉能够解释的。他猛地抬起头，目光落在墙壁上的监控显示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