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琉璃厂的风与宿舍的硝烟九月的北京,秋老虎还没完全退场,
尘土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只有老鼻子才能分辨出的旧纸、木头和微弱铜锈混合的气息。
林溪拖着半旧的行李箱,站在美院——哦不,现在叫艺术学院——的古建筑群前,
深吸了一口气。这味儿,对她来说,比什么香水都来得亲切。文物鉴定与修复专业,
报到的学生不算多,但个个脸上都带着点不同于普通大一新生的气定神闲,
要么是家学渊源耳濡目染,要么是真爱,眼里有光。林溪属于前者,
但她把那份渊源自个儿捂得严严实实,身上是洗得发白的棉布裙子,
脚上一双舒服的软底布鞋,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大概是手腕上那串看不出材质的深色木珠,
贴着皮肤,温润冰凉。手续办得挺快,领了钥匙,宿舍在二楼尽头,212。推开门,
一股崭新的油漆和板材味儿扑面而来,有点冲鼻。四人间,上床下桌,已经有两个女孩在了。
一个正踮着脚,费力地往墙上贴一张大幅海报,是某个当红流量小生,妆容精致,眼神带电。
她穿着当季新款的小香风套装裙,动作间,手腕上的潘多拉手串叮当作响。
另一个女孩则殷勤地在一旁扶着凳子,递着透明胶,嘴里不停:“思涵你小心点,哎呀,
这个角度好看!绝了!”贴海报的女孩——赵思涵——嗯了一声,
语气里带着理所当然的享受。她贴好最后一点,跳下凳子,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
目光这才落到刚进门的林溪身上,上下扫了一眼,那眼神像评估一件不太入流的商品。
“新舍友?”她挑了挑眉,没什么热情。“嗯,你们好,我叫林溪。”林溪笑了笑,
把行李箱推到靠门那个还没人选的空位旁。这个位置通常冬冷夏热,还总被门磕碰,
没人爱要。“赵思涵。”对方报上名字,下巴微扬,指了指旁边那个,“孙薇。
”孙薇赶紧冲林溪笑了笑,有点局促,又带着点讨好赵思涵的小心。林溪点点头,
开始整理东西。她的行李很简单,几件衣服,几本翻旧了的专业书,
还有一个用旧毛巾仔细包好的小盒子,里面是她平时练手用的几块碎瓷片和一套迷你工具。
她动作不紧不慢,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赵思涵坐在她那把明显新买的、带着软垫的椅子上,刷着手机,忽然嗤笑一声,
把屏幕转向孙薇:“你看这届新生群里,真是什么人都有,还有人发在村里捡破烂的照片,
我的天,这背景,这大粪堆……也好意思发出来?”孙薇凑过去看,
配合地发出夸张的笑声:“是啊,也不嫌丢人。这谁啊?”林溪铺床的动作顿了一下。
那张照片……是她报到前一天,在老家邻村帮一位独居老人整理杂物的院子时,
邻居大婶顺手拍的。老人家里有不少老物件,乱堆着,她帮着分拣,
把一些确实有年头的挑出来仔细放好,其他没用的劝老人处理掉。照片里,
她正弯腰捡起一片沾着泥的碎瓷,背景里确实是堆着些农具和草垛。她觉得这没什么,
顺手就存了,没想到刚才找宿舍号时,手滑发到了大群里。她没打算解释,继续铺床。
赵思涵却像是找到了乐子,放大照片,声音提高了些,确保宿舍里每个人都能听见:“哎呦,
看看这专注的小眼神,捡个碎碗片跟捡了宝似的。
这地方……一股子味儿隔着屏幕都闻到了吧?孙薇,你闻闻咱们宿舍,
有没有沾上什么不干净的味道?”孙薇还真配合地吸了吸鼻子,眼神瞟向林溪这边,
意有所指地笑道:“好像……是有点不一样哈。”林溪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看着她们,
语气平静:“那是老窑址附近的土,含着瓷粉和矿渣,味道是有点特别,不过闻惯了还行。
”赵思涵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夸张地“哈”了一声:“还老窑址?说得跟你多懂似的。
怎么,家里专门收破烂的?”“不算专门,偶尔碰到合适的,会看看。”林溪实话实说。
林家确实有收藏癖,但更偏向于研究和保护,跟“收破烂”不沾边,但她懒得纠正。
赵思涵撇撇嘴,显然不信,优越感更足了。她放下手机,
打开自己桌上一个硕大的、印着巨大Logo的行李箱,开始往外拿东西。不是衣服化妆品,
而是一件件用泡沫纸精心包裹的物件。“哎,薇薇,帮我把那个博古架擦擦,小心点,
那可是黄花梨的边角料打的,虽说不值大钱,但也别给我碰伤了。”赵思涵指挥着。
孙薇赶紧拿起软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个不大的三层架子上本不存在的灰尘。
赵思涵则亲手将那些包裹拆开,一件件摆上去。一个粉彩浓艳的瓶子,
一幅颜色黯淡的山水画,一个铜锈斑驳的小香炉,还有几个小摆件。“思涵,
你们家真是……太厉害了!这都是古董吧?”孙薇眼睛发亮,语气里满是惊叹和羡慕。
“嗯哼,”赵思涵得意地哼了一声,拿起那个粉彩瓶子,故作随意地抚摸着,“也没什么,
家里随便放着的玩意儿。我爸说了,学这行,就得有点真东西时时看着,养眼力。喏,这个,
清乾隆的粉彩天球瓶,虽说不算顶顶好的,但也还过得去。
”她又指了指那画:“清代一个小名头画家的花鸟,笔力还行吧。
”林溪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在那几件“古董”上扫过。只看了一眼,
她就下意识地微微蹙了下眉。那粉彩的颜色浮夸得扎眼,釉光死板僵硬,
毫无内蕴;那画的纸张……做旧得也太敷衍了,墨色浮于表面,毫无层次。
破绽多得她都不知从何看起。就这?还乾隆?还清代画家?她几乎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水平,潘家园地摊上都算次的。
她那一声极轻的、带着难以置信和些许职业性批判的“啧”声,还是漏了出来。
宿舍里瞬间安静下来。赵思涵的动作僵住了,猛地转过头,
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向林溪:“你啧什么?”林溪没想到她耳朵这么尖,顿了顿,
试图缓和气氛:“没什么,就觉得……色彩挺鲜艳的。”这话听在赵思涵耳朵里,
简直是**裸的讽刺。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林溪!你什么意思?
什么叫色彩鲜艳?你一个刚从……从那种地方出来的,懂什么叫古董吗?见过好东西吗?
敢对我的东西评头论足?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不知道天高地厚!
”孙薇也立刻帮腔:“就是!林溪,思涵好心带我们开眼界,你不领情就算了,
怎么还阴阳怪气的?你知道这些东西多贵重吗?弄坏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林溪看着眼前这两个情绪激动的人,心里那点无奈变成了好笑。她放下手里的东西,
认真道:“我确实只‘啧’了一声,是你反应过度。东西好不好,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没必要这么激动。”“我激动?我那是被你气的!”赵思涵把瓶子重重往架上一顿,
幸好垫着绒布,“我好心让你这穷鬼见见世面,你倒装上了?告诉你,再过两周,
学院有慈善晚宴,我们班就指着我这些东西撑场面了!校领导都得承我的情!你算什么东西,
也配在这儿吱声?”“就是,”孙薇挽住赵思涵的胳膊,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思涵家里的资源,说出来吓死你!咱们学校的馆藏,说不定都没思涵私人的好东西多!
”这话显然取悦了赵思涵,她冷哼一声,用居高临下的眼神睨着林溪:“等着瞧吧,
晚宴那天,你怕是连两百块都掏不出来捐吧?底层人就是底层人,
混进这个圈子也改变不了本质!”林溪没再说话。跟沉浸在自我幻想里的人争辩,
纯属浪费口水。她只是觉得有点悲哀,不是为自己被骂,
而是为那些被如此拙劣仿品亵渎了的古代匠人心血。她转身继续收拾自己的床铺,
把那个用毛巾包着的小盒子小心地锁进抽屉。盒子里,
有一片她十二岁时就在自家库房里挑出来的钧窑月白釉残片,那温润如脂的釉色,
那自然天成的开片,才是真正历经岁月沉淀的美。赵思涵见她沉默,以为她怂了,
victory般地扬了扬下巴,又开始对孙薇吹嘘她那幅“清代花鸟”的笔法如何精妙,
意境如何高远。宿舍里的空气变得粘稠而别扭,划分出无形的界限。这时,
林溪的手机震了一下。她拿出来看,是顾言发来的消息。【顾言:报到完了?宿舍怎么样?
没被人欺负吧?(一个小狗探头的表情)】林溪嘴角不自觉弯了一下,快速回复。
【林溪:还行。舍友挺……有趣的。你那边忙完了?】【顾言:刚帮老师搬完器材,一身汗。
晚上一起吃饭?带你去吃西门那家超好吃的炸酱面,管饱!
(一个呲牙笑的表情)】根本想象不出,
那个在画室里不苟言笑、被无数女生默默称为“高岭之花”的顾言,
私底下会是这么一副黏人又爱吃的模样。【林溪:好。】刚回完,
就听赵思涵那边声音又扬了起来,带着刻意的炫耀和甜蜜:“哎呀,
张意师兄问我晚上有没有空,想去看看画室新到的一批颜料呢。
”孙薇立刻惊呼:“张意师兄?是那个油画系的才子顾言吗?他居然主动找你!
”赵思涵脸微微泛红,嗔怪地拍了孙薇一下:“瞎叫什么呀,就是正常交流一下……他那人,
其实也没外面传的那么冷啦。”林溪默默听着,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摩挲了一下。
顾言晚上明明约了她吃炸酱面,什么时候又约了赵思涵看颜料了?她摇摇头,
把这些无聊的纷争甩开。只觉得这大学生活的开端,真是比想象中……热闹得多。
风还没吹起琉璃厂的尘,宿舍里的硝烟味倒是先弥漫开了。
第二章:微光乍破与暗流涌动212宿舍的气氛彻底降到了冰点。
一道无形的楚河汉界将空间割裂开来。林溪这边是沉默的、按部就班的日常,
赵思涵和孙薇那边则是持续不断、刻意抬高的谈笑和炫耀,像一场蹩脚的背景音演出,
只为了证明她们那片区域的“繁华”与“高级”。林溪乐得清静,
大部分时间泡在图书馆或者学院的资料室。
那些泛黄的典籍、出土报告的线描图、还有玻璃柜里那些残缺却真实的瓷片、青铜碎块,
比宿舍里那些光鲜亮丽的假货更能让她心安。她的低调和勤奋,在赵思涵有意无意的渲染下,
变成了“穷酸”、“孤僻”、“拼命想挤进圈子”的证明。
转折发生在一节专业基础课上——《陶瓷鉴定入门》。
授课的是院里一位以严厉和学问精深著称的老教授,姓吴,头发花白,
眼神锐利得像能刮掉瓷器表面的浮光。课上到一半,吴教授让助教捧上来一个锦盒,打开,
里面是一件青花缠枝莲纹玉壶春瓶。器型端正,青花发色沉稳,釉面温润。“这件东西,
是学校陶瓷标本库的,来源明确,年代断代是明晚期。今天拿出来,让大家上手感受一下,
也谈谈自己的看法。”吴教授声音不高,却自带威严,“谁先来?”学生们都有些怵,
不敢轻易开口。这东西看着老,但万一说错了,在吴教授面前可就丢大人了。
赵思涵却眼睛一亮,她觉得展示的机会来了。她理了理头发,
在一众犹豫的目光中率先举起了手,姿态优雅。“教授,我来试试吧。”吴教授点点头,
示意助教将瓶子小心地拿到她面前。赵思涵戴上白手套,拿起瓶子,动作倒是学得有模有样,
先看底足,再观釉面,对着光看胎体。“嗯……”她沉吟着,组织语言,“这件玉壶春瓶,
器型古朴优雅,符合明代晚期的特征。青花发色沉稳,深入胎骨,应该是用了上等的回青料。
釉面肥厚润泽,宝光内蕴。底足的切削方式也很老道……综合来看,
这是一件明晚期嘉靖到万历时期的民窑精品,保存得相当完好,很难得。”她说完,
自信地放下瓶子,看向吴教授,期待得到赞许。
孙薇在下面已经用口型无声地说了句“牛逼”。不少同学也投来佩服的目光,
觉得赵思涵果然家学渊源,说得头头是道。吴教授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嗯”了一声,
目光扫向其他人:“还有同学有其他看法吗?”教室里一片安静。林溪坐在后排,
微微蹙着眉。赵思涵说的那些,全是书本上最基础的套话,放在这件东西上,也不能算错,
但总感觉隔靴搔痒,没说到点子上,甚至有些地方……似是而非。
吴教授的目光似乎在她这边停顿了一下。林溪犹豫片刻,还是轻轻举了下手。“那位同学,
你说说看。”吴教授点了她。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林溪身上。
赵思涵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弧度,等着看这个“土包子”出丑。林溪站起身,
没有先去碰那瓶子,而是先开口,声音清晰平和:“吴教授,
赵同学刚才说的宏观特征大体是符合的。不过……”她这个“不过”,
让赵思涵的脸色瞬间沉了一下。“不过,”林溪继续道,“这件瓶子的青花发色,虽然沉稳,
但细看之下,色阶略显单调,尤其是莲瓣内部的渲染,笔触有些犹豫呆板,
缺乏明晚期民窑那种挥洒自如的逸气。更像是清初仿明期的风格,追求形似而神韵稍欠。
”她顿了顿,看到吴教授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亮光,便大了些胆子,接着说:“另外,
底足露胎处的火石红,分布过于均匀刻意,不像自然烧成。釉面光泽温润,
但‘润’里缺了点明代瓷特有的那种硬亮感,反而有点清瓷的柔糯。所以,
我个人更倾向于认为,这是一件清早期仿明末风格的制品,水平不错,
但年份上可能要往后推一推。”她话音落下,教室里鸦雀无声。赵思涵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忍不住反驳:“你胡说!明明就是明代的特征!什么清初仿制,
你看那胎体……”“胎体淘洗得确实精细,”林溪不急不缓地接话,“但正因为太精细了,
少了明末民窑那种略带粗砾的踏实感。而且,底足与器身的衔接处,旋坯痕的处理方式,
也更符合清代早期的工艺习惯。”她说的都是极细微的差别,
没有长年累月的观察和上手经验,根本无从分辨。但她说得笃定,条理清晰,
一下子就把赵思涵那些空泛的套话比了下去。吴教授终于点了点头,
脸上露出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观察得很细致。这件东西,
标本库的记录确实后来修正过,断代是清康熙早期仿明末。林溪同学的点抓得很准。”轰!
教室里瞬间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大家看林溪的眼神一下子变了。惊讶,好奇,重新审视。
赵思涵僵在原地,脸涨得通红,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辣的疼。她死死盯着林溪,
指甲掐进了掌心。孙薇也张大了嘴,看看林溪,又看看赵思涵,不知所措。吴教授摆摆手,
示意林溪坐下,开始正式讲解这类仿品的鉴别要点。但这堂课的后半段,
几乎所有人的心思都不在知识本身,而在刚才那场无声的交锋上。下课铃响,
赵思涵第一个冲出了教室,孙薇赶紧跟上。林溪收拾好东西,刚走出门,
就听到旁边两个其他班的女生在小声议论:“……没想到那个看起来挺朴素的林溪,
这么厉害?”“是啊,赵思涵刚才脸都绿了,还以为她多懂呢,
结果被当场打脸……”林溪垂下眼,快步走开。她并不享受这种“打脸”的**,
只是出于专业本能,无法忍受错误被当成真理宣扬。但麻烦,显然已经惹上了。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