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是东厂权倾朝野的九千岁。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毕竟在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京城,
能指鹿为马、也没人敢喘口大气的,也就只有**爹魏无牙这一号人物了。
我十五岁及笄那天,干爹喝得面色绯红。把一支刚从皇后头上拔下来的凤头钗**我发髻,
问我:「小离,今儿个想要啥?是要那尚书府的免死金牌,还是将军府的虎符兵权?
爹今晚就给你拿来!」我摸着发钗,笑靥如花,眨巴着眼睛看他:「爹,
我想要个完整的男人。」1.东厂的大堂里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个平日里穿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能止小儿夜啼的番子们,
此刻一个个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鹌鹑。端茶的手都在抖,茶盖碰着茶碗,叮叮当当作响。
干爹愣住了。他那张涂了脂粉、原本保养得极好的脸,瞬间扭曲了一下。
手里的夜光杯「咔嚓」一声,被他捏成了齑粉。「这……这玩意儿在咱东厂,那是稀罕物啊。
」干爹有些尴尬地搓了搓并没有胡须的下巴,眼神游移。「小离啊,
你要那天上的星星爹都能给你摘,但这完整的男人……咱这院子里,除了那几条看门的公狗,
连只公蚊子都飞不进来。」「我不管!」我把那支御赐的凤头钗往地上一摔,金珠乱滚。
「别的郡主都有俊俏郎君陪着吟诗作对,就我整天对着一群只会喊打喊杀的太监!」
「我就要男人!要读书的!要好看的!要那种一身正气能把我气死的!」**爹最怕我闹。
我一闹,这东厂的诏狱都得停业整顿。他咬了咬那口银牙,阴柔的脸上闪过一丝狠厉。
「别嚎了!」「咱家这就去给你抢个最好的回来!」
「若是抢不来……抢不来咱家就把翰林院给烧了!」那晚,干爹没带锦衣卫,
也没带东厂番子。他只带了他那个形影不离的哑巴影子刺客,趁着月黑风高,
像两只大蝙蝠一样掠出了府。我趴在东厂最高的摘星楼上,剥了一晚上的核桃。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我才看见一辆黑漆漆的马车,像是刚从阎王殿里驶出来一样,
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后门。干爹跳下车,一脸的得意,兰花指翘得老高。他挥了挥手,
几个小太监立刻抬着一个麻袋进了我的院子。「爹!抢回来了?」我连鞋都顾不上穿,
赤着脚就跑了下去。干爹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笑得脸上的粉直掉。「闺女,
爹这回可是下了血本了。」「本来想去抢那个新科探花,
结果半道上想起来那小子是个斗鸡眼,怕影响以后外孙的样貌。」「咱家寻思着,既然要抢,
就得抢个最硬的骨头。」「这是……刚从天牢里提出来的?」
我看着那麻袋上还印着刑部的戳,心里咯噔一下。「打开看看,保准你喜欢。」
干爹把茶一喝,努了努嘴。小太监解开麻袋口。那一刻,我仿佛看见了雪山上的莲花,
开在了这阴暗肮脏的东厂里。那是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一身囚服虽然脏乱,
上面还带着血迹,却掩盖不住他那身清贵之气。眉如墨画,鬓若刀裁。最要命的是那双眼睛。
刚从麻袋里出来,适应了光线后,冷冷地扫过周围这群妖魔鬼怪,最后落在我身上。
没有恐惧,没有求饶,只有一种看垃圾一样的……厌恶。「魏阉狗,」那男人开口了,
声音虽然沙哑,却字正腔圆,带着股金石之音。「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羞辱本官,非君子所为!」干爹一听这话,非但没生气,
反而乐得花枝乱颤。「瞧瞧,瞧瞧这身傲骨!」干爹指着他,对我邀功。
「这可是当朝最年轻的内阁大学士,太子太傅,崔行之。」「号称大梁第一硬骨头,
连皇上的面子都不给,被咱家以『大不敬』的罪名关了三个月,愣是一个字没招。」「小离,
这男人够完整吧?这身板,这脾气,够你玩一辈子的!」崔行之脸色铁青,目光如刀。
「**之尤!」我看着他。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我咽了口唾沫,
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去摸摸他的脸。「相公……」崔行之猛地偏头,避开了我的手。「滚!
」这一个字,骂得我浑身舒坦。我转头冲干爹大喊:「爹!就他了!明天我就要拜堂!」
2.崔行之成了我的压寨相公。但这事儿没敢往外传。对外,干爹说是崔学士暴毙狱中,
尸骨无存。实际上,人被锁在我的绣楼里,成了我的私宠。第一天晚上,我端着酒菜进去。
崔行之手脚都被铁链锁着,坐在床角,闭目养神。听见动静,他连眼皮都没抬。「吃饭了。」
我把一只烧鸡腿递到他嘴边。他紧闭双唇,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不吃?」我笑了,
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在烧鸡上比划着。「**爹说了,你要是不吃饭,
他就去把你那八十岁的老母从坟里刨出来晒太阳。」「还要去把你那刚满月的侄子抓来喂狗。
」崔行之猛地睁开眼。那眼里喷出的火,恨不得把我烧成灰。「妖女!
你们这群祸国殃民的阉党!迟早要遭天谴!」「天谴不天谴的以后再说,你先吃饭。」
我硬把鸡腿塞进他手里。「吃饱了才有力气骂我,对吧?」他死死盯着我,胸膛剧烈起伏。
最后,像是认命一般,狠狠咬了一口鸡肉。那架势,不像是吃鸡,倒像是在咬我的肉。
我就喜欢他这副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日子一天天过去。崔行之发现,这东厂后院,
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没有惨叫连连的刑房,也没有酒池肉林的荒唐。
反倒像是个……巨大的幼儿园。干爹虽然在外头凶名赫赫,但在家就是个老小孩。那天早上,
干爹正翘着兰花指,指挥着几个小太监给他染指甲。崔行之被我牵着——没错,
铁链还在——路过凉亭。干爹一见他,立马把手藏进袖子里,清了清嗓子。「哟,
这不是崔大学士吗?昨晚睡得可好?」崔行之冷哼一声,别过头去。「魏无牙,
你囚禁朝廷命官,就不怕满朝文武弹劾你吗?」干爹笑得花枝乱颤。「弹劾?
那帮老东西现在的折子,都是先送到咱家手里过目的。」
「他们写什么『魏公千岁』、『国之栋梁』,咱家都看腻了。」干爹站起身,
走到崔行之面前,脸上的笑容突然收敛。一股阴冷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崔行之,
咱家留你一命,不是因为你骨头硬。」「是因为我家小离喜欢你。」「你若是敢伤了她的心,
或者想跑……」干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崔行之胸口点了点。
「咱家能让你悄无声息地消失,就能让你那满门清流的学生,一个个都进诏狱陪你。」
崔行之身子一僵。但他毕竟是崔行之。他直视着干爹那双阴毒的眼睛,不卑不亢。
「魏公若是真有本事,便杀了崔某。用无辜之人做要挟,算什么本事?」干爹眯起眼,
似乎在重新审视这个书生。半晌,他突然笑了。「有种。」「行,只要你把我家小离教好,
让她知书达理,别整天跟个野猴子似的。」「咱家就保你那帮学生平安。」崔行之愣住了。
他看了看正蹲在地上斗蟋蟀的我,又看了看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干爹。「你要我……教她?」
「不然呢?」干爹一甩袖子。「咱家大字不识几个,这丫头更是看书就头疼。」
「你不是太子太傅吗?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从今儿起,
你就是这东厂的私塾先生。」3.于是,我的苦日子开始了。崔行之这人,看着清心寡欲,
教起书来简直是魔鬼。「手伸直!背挺直!」戒尺啪的一声打在我的手心。疼得我直龇牙。
「崔行之!你敢打我?信不信我让干爹把你皮剥了!」崔行之面无表情,
手里拿着一本《女戒》。「你若想剥,现在便去。若是想学,就坐好。」「你这是公报私仇!
」「朽木不可雕。」他把书一扔,冷冷看着我。「魏离,你以为仗着魏无牙的势,
就能一辈子无法无天?」「这世道,权势如浮云。唯有立身之本,才是长久之道。」
「你干爹能护你一时,能护你一世吗?」我愣住了。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种话。
那些太监番子,只会跪在我脚边喊「郡主千岁」。干爹只会说「谁欺负你爹弄死谁」。
只有崔行之,在这个囚笼里,在这个充满血腥味的东厂,告诉我权势靠不住。
我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鬼使神差地捡起了书。「学就学!谁怕谁!」渐渐地,
东厂的风气变了。以前大家闲了就赌钱喝酒,现在大家闲了……躲着崔行之走。
因为崔行之定了个规矩。凡是入后院者,必须衣冠整洁,不得口出秽语。一开始,
有个锦衣卫千户不信邪,喝醉了酒闯进来,满嘴荤段子。崔行之没动怒,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念了一首诗。「鼠辈安敢在此狺狺狂吠?」然后,
他用那只没被锁住的手,抽出了那千户腰间的绣春刀。寒光一闪。那千户的裤腰带断了。
裤子滑落,露出了里面的红裤衩。全场爆笑。那千户羞愤欲死,捂着裤裆跑了。从那以后,
大家都知道,这个书生虽然没武功(其实有,只是被锁了),但那一身的气势,
比起九千岁也不遑多让。干爹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好!
这帮兔崽子平日里太嚣张,是该有个人治治他们。」那天晚上,
我正在灯下痛苦地抄写《千字文》。崔行之在一旁看书。烛光摇曳,他的侧脸温润如玉。
「那个……」我咬着笔杆,偷偷看他。「崔行之,你为什么不跑?」这几天,
干爹放松了警惕,铁链也给他解了。凭他的聪明才智,想跑也不是没机会。
崔行之翻过一页书,声音淡淡。「跑去哪?」「回朝堂?继续看那群尸位素餐之辈争权夺利?
」「还是回寒舍?看着家中老母担惊受怕?」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我那像狗爬一样的字上,
嘴角竟然微微勾了一下。「在这里,至少还能教化一只野猴子。」我脸一红,
抓起砚台就要砸他。「你才是猴子!」他没躲,只是伸手接住了砚台。指尖相触。
他的手很凉,我的脸很烫。「魏离,」他突然叫我的名字,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
「你干爹……并非你看到的那么简单。」我一愣:「什么意思?」「他虽名为奸佞,
但这三年来,边关军饷从未短缺,江南赈灾银两也是第一时间拨付。」
「若是换了那帮自诩清流的大臣,这笔钱,怕是早就被层层盘剥了。」我惊呆了。
这还是那个视干爹为洪水猛兽的崔行之吗?「你……你竟然替他说好话?」崔行之摇摇头。
「非是好话,乃是实情。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只是他手段太过酷烈,树敌太多。
这京城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你,要早做打算。」我看着他,
心里莫名涌起一股不安。仿佛这场温馨的过家家,即将走到尽头。4.元宵节。
京城没有宵禁,灯火通明。干爹心情好,特许我带着崔行之出门看灯。当然,
后面跟了一串「尾巴」。十几个锦衣卫乔装成百姓,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
崔行之换了一身青色长衫,手里提着我给他买的兔子灯。一脸的生无可恋。「堂堂七尺男儿,
提着兔子灯,成何体统。」「少废话!这是命令!」我挽着他的胳膊,笑得像朵花。
街上人来人往,猜灯谜的,卖糖葫芦的。我拉着崔行之挤进人群,指着一个最难的灯谜。
「相公,把那个赢回来给我!」摊主是个老头,一看崔行之的气度,就知道是读书人。
「公子,这谜底若是猜中了,这对鸳鸯佩便送予二位。」谜面是:「画时圆,写时方,
冬时短,夏时长。」我抓耳挠腮:「大饼?」周围人哄堂大笑。崔行之无奈地叹了口气,
轻声道:「日。」「恭喜公子!」老头把鸳鸯佩递过来。我美滋滋地接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