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籍女子生存图鉴大诗人柳九曾写过一首香艳的诗。此诗讲述了一个小地方的乐户女,
因能歌善舞而名冠京城,却最终色衰爱驰,沦落到当垆卖酒。世人爱这首诗,
爱看女子香艳的青春年华,爱看她们饱受搓磨凄凉落幕。爱用一声哀叹,来彰显自己的怜悯。
这首诗以乐户女的名字命名,叫《张好好诗》我就是张好好,可少有人知道,当垆卖酒,
并非我真正的结局。1.教坊司的黑户我叫张好好,我生在乐坊,长在乐坊,却并未入乐籍。
简言之,我是个黑户。我阿娘原本也是教坊里的乐户,她死的早,
教坊里的娘子们就是我的亲人。她们都待我极好,不仅出钱供我日常吃食开销。
还藏了我的籍贯,谋划着为我寻个良户收做女儿,给我入良籍,最终寻个好婆家。
我这待遇是教坊里的独一份儿,跟我平辈的玩伴们都说,我肯定是救了整个乐坊上下的命。
谭州乐坊是东京教坊司在谭州的分部,规模不大,名义上的总管是一个正九品的太监,
实际上却不管事,平日里都是大事小事都由教坊妈妈操劳。教坊妈妈是个老妇,
她少年时也曾“名属教坊第一部”,中年放良后做了商人妇,日子过得不顺心,
就又回了教坊专职教导我们。她慈眉善目,做事公允,对我们这些晚辈事事照拂。
乐坊如今有三个台柱子,分别是李娘子、赵娘子和宋娘子。她们都是我娘的故交,
对我如亲生孩儿一般。娘子们虽都不是最好的年华了,但教坊如今青黄不接,
因此三位还是乐坊的面子和里子。李娘子是教坊的技术担当,早年被父母卖入教坊做工,
后来她小有名气,父母就把教坊司告了,想再卖她一次,她彻底寒了心,
自断亲缘留在了教坊。她吹拉弹唱样样第一,是教坊的劳模。人也长得也不错,就是有点愣,
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男子气概?今日说罩着这个娘子,明日说还要罩着那个,
总之没有一点女人味!但她照拂教坊众人,凡事总是想着别人,最后也想不到自己,
是个实打实的热心肠,我们都喜欢她。宋娘子是教坊的仙女,她话少,人又清瘦,
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仙气。据说她曾是大户人家的**,后来因父获罪,才入了乐籍。
她和寻常官家**不同,她没有自怨自艾,哭天喊地,而是很快接受了现实,
并立志要杀出一条生路。她知书达礼,琴棋书画为一绝,平日里的高端场合,
都少不了她镇场子。据说她待字闺中时曾许了人家,那公子至今对她念念不忘,
隔三岔五地送好东西来。平日里她虽不和我们亲近,却总把好吃的喝的穿的分给我们,
人虽高冷傲娇,但我们也都喜欢她。但要说到我们乐坊的头牌,还得是赵娘子!
她的专业技能虽不如上边两位,但却是我们教坊必不可少的人物。平时赴宴献艺,
李娘子不识趣,宋娘子不给脸,总惹出不少是非,还得是赵娘子八面玲珑,娇滴滴的几句话,
就让场面一团和气。她人生得不美,却扮相极好,是用脂粉的好手,
平日里也几乎不素面示人。我曾半夜去找她讨吃食,惊觉她连睡觉都还带着妆呢!
按理说教坊里女人多,是非也就多,无非就是抢东西,掐尖吃醋,
什么今天你偷用了我的胭脂啦,明天你业务汇报弹错了音啦,
后天我分桂花糕漏分了你啦……往往是李娘子用行动在中间调和,缺什么她就给人补上什么,
只为姐妹间一团和气。她性子腼腆,只干事不说话。而赵娘子身段软嘴巴甜,
我们教坊最知冷知热的~李姐姐真好~咱教坊的姐妹们都是一顶一的好~”李娘子如临大敌,
一把推开赵娘子,骂她:“软骨病呀你!净往人怀里倒!”然后脸上带着两抹红落荒而逃,
边逃边喊:“我最是瞧不上你这娇滴滴说话的做派!
”赵娘子嘟着嘴“人家只是想和香香的姐妹们贴贴嘛。”众人捂嘴咯咯笑,
旁边又飘过来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宋娘子。“吵什么吵,一天到晚,聒噪个不停!
”天仙发完话,就摔下一堆自己使不尽的金银珠宝,也是言简意赅:“花不完,分了它。
”之后就又飘了过去,空气里的仙气隐隐约约,镇不住大家,没一会儿就又发出一阵爆笑。
诸如此类的吵吵闹闹每天都在上演,但大家依旧情比金坚。教坊妈妈说,我们都是没家的人,
理应跟一家人一般,不分彼此的。我就是在这儿度过了我人生最美好的时光。
教坊是官方机构,负责朝廷庆典和私人宴会上的歌舞献艺,平日里描眉画目,
吊嗓子、练小曲,排舞步、研习古籍,做的都是顶顶有趣的事。可我就惨了。
我从小被禁止学习吹拉弹唱这些乐坊里人人必备的本事,
整日被逼着学习琴棋书画、女红、女则女训——都是闺阁**应学的。更离谱的是,
她们甚至还给我配了一个同龄的女孩,让我出嫁时带着去。小翠是我名义上的婢女,
也是我的好姐妹。她心比天高,却命比纸薄。用她的话说,她本是大户人家的家生子,
生来的奴婢命。但她相貌好,本来想攀附个自家宅子里的公子哥混个正头娘子当当,
谁知被大娘子看穿了想法,打小就收到了自己身边,小狐狸未长成,就被迫成了宅斗小能手。
她没丧气,改变主意想扶持下一代宅斗冠军,成为掌事妈妈。哪知这头宅斗的正热乎,
那头老爷贪污被抄家,宅子都没了,功勋赫赫的宅斗生涯戛然而止。
她又因貌美被卖入了乐坊。她过往痛恨姨娘,便更痛恨我们这些乐籍。来教坊后的训教,
她总带着一股要同归于尽的气势,妈妈自然不敢用她,准备把她发卖了。她自觉不妙,
又机灵地发现了我这么个乐坊第一黑户,就狗腿子地说通了妈妈,
表示将来愿意做我的贴身婢女,为我日后的宅斗出份力,报酬就是,得给她脱籍!所以,
我是小翠明面上的主子,但小翠十分瞧不起我。她是个整日想着逆天改命的女斗士,
觉得我是个好吃懒做命好的米虫。午后我坐在庭院里晒太阳,让她帮我再递过一碟桂花糕。
她不情愿地递了过来,嘲笑我是对教坊毫无贡献的“废物点心”。我追着她打,
无意间撞翻了正在补妆的赵娘子。赵娘子的胭脂碎了一地,她一边心疼地抱怨,
一边从地上把混着灰尘的胭脂捻了起来。我和小翠无奈地频频摇头。赵娘子业绩最好,
理应不差钱,可她却抠门得很。最后还是我和小翠看不下去了,赔了她一盒自用的胭脂,
这才了事。小翠才来一年,她懂个屁!我才不是废物点心,我是我们教坊最有潜力的后辈!
对音律的热爱几乎长在我骨子里,所以即便妈妈不让,我也背着她偷偷练习了多年。
我能如此瞒天过海,自然少不了“帮凶”。技术骨干李娘子给了我技术上的支持,
后来在我声泪俱下的软磨硬泡之下赵娘子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有在妈妈那里告我的状。这支隐瞒的队伍越来越大,许多娘子都给予了我帮助。
可以说整个教坊上下,只有教坊妈妈和宋娘子对此不知情!我天赋高,又从不懈怠,
李娘子都评价我将来必定色艺双绝!只是乐坊的娘子们并不为我高兴,她们都拉着我的手,
忧心忡忡地跟我说“好好啊,吹拉弹唱这些,咱们当个兴趣就行,可不能当真啊!
你过两年可是要嫁人的!”我瘪瘪嘴,是啊,过几年,我就要嫁人了。我张好好才不想嫁人,
而是立志成为唱歌大家,花中魁首的人!那时我还小,怎能预见,后来的后来,
我的确成为了名动京城的花魁。却也辜负了教坊众人穷尽一生心力为我谋划的好出路。
2越是当红,命运就越是坎坷教坊里又来了一批女孩,穷人家的孩子被卖来的,
朝廷查抄罪犯家眷被押送来的。其中有个官家**,与我同岁,骨子比小翠还傲。
她来时已经病了,不吃不喝还有自残倾向,如今正奄奄一息。
平日里教坊妈妈常常教导我们“女子不易,要互相帮衬。
”我和小翠便带着汤水和膏药去看她,谁知她一把将瓷盏打翻在了地上,
说不吃我们的脏东西。小翠被踩了尾巴。小翠以前是官家**的婢女,
后来和主子一起被卖了进来,官家**清高,每每将饭食摔了个痛快。“这腌臢地儿的东西,
我就是死也不会吃!!”我们人走后,她私下里抢了小翠的吃食,故而没有被饿死。
“她清高!她了不起!她吃饱喝足让我挨饿!”说起那段挨饿的日子,
小翠的后槽牙永远吱吱作响。眼前的官家**,唤起了小翠的悲伤往事,
可算让她逮住了机会。“你当谭州教坊是什么地儿?你不识抬举,
没几天就给你送到更下等的腌臜地儿去你信不信!到时候你再看看,究竟什么才是脏!
”谭州教坊虽不比京城,却也是南部的大坊,做事正派,对娘子们的要求也就高。
官府里送来的人若是不满意,可由教坊妈妈做主分配、发卖到更次的教坊里去,
那里鱼龙混杂,就不如谭州教坊这么正规了。这事儿我知道,但知道的不那么详细。
可小翠竟像是亲自去走过一遭,将那地儿的恐怖形容的那叫一个生动,连我都被吓到打哆嗦。
官**更是吓破了胆,跪在地上给我们磕头求援。她说她有个青梅竹马,从小许了娃娃亲,
本来年后就要过门的,她说他们情深义重,那公子一定会来救她。
小翠像被点了笑啊穴哈哈大笑起来“别蠢了!此一时彼一时,你那时是官家**,
如今是个乐户贱籍。他巴不得离你越远越好,你还指望他来救你?
”我安慰官家**“你别在意哈,她日日在后厨帮工,杀了一年鱼了,心比谁都硬!
”**没搭理我,反击道“我们之间的深情,怎是你这个乐籍女子能懂的?”“呸!
睁大你的狗眼!姐姐我曾经也是正经人家的小管事!而且喔!我们马上就要脱籍从良,而你,
这辈子就要留在这儿了!”她们你来我往,小翠一上头,就把我是黑户,
将来她会陪我脱籍从良的事说了出来。官家**脑袋转得就是快,
迅速从话语中找到了解决方法“妹妹,你还未入籍,不如顶了我的籍贯,日后我定有重谢。
你聪慧敏善,想必十分擅长音律,我行事蠢笨万万是做不来的,会死在这儿的啊!
”听她夸我,我还挺是得意,这官家**,脑子不太灵通,看人却很准嘛!
小翠知道自己泄露了教坊的秘密,又慌又怕。眼下又怕我犯傻同意了这个荒诞的请求,
就扑上去阻挠她“这事儿是混说的!你不许再提!”俩人就这么厮打了起来。神仙打架,
小鬼遭殃,我的脸被误伤抓花了。姑娘家的脸面是很金贵的,教坊妈妈知道了很是心疼,
就追着问了事情的缘由。小翠这个狗腿子见事情泄露,怕受责罚,没几句就全招了。
还说出了我在李娘子的帮助下偷偷练技艺的事情。我从没见过教坊妈妈发这么大的脾气。
教坊上下都聚在了前厅,全都一脸如丧考妣的样子。我和小翠低着头跪着,等妈妈的教导。
她们从我的房中收到了我自写的乐谱和心得笔记,当着我面直接投进了火盆里。火焰跳动,
我的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我不过是想唱歌。教坊妈妈见我落泪,
火气更大“这么多年只顾着护着你,却忘了教你明理!你是翅膀硬了,我的话都不肯听了。
也好,趁着如今你还没嫁人,我还能管管你,以免日后,你闹出更大的祸事来!
”我看着起早贪黑练嗓子、读古谱得来的心血付之一炬,
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勇气来仰面顶嘴:“我就是喜欢唱歌!您总说这是风月场上的做派,
可满屋子的娘子,哪怕是小翠,有哪个是不学这些的?我想和你们一样,有什么错!
为何你们学得,我就学不得!”教坊妈妈气的险些从凳子上仰过去,
亏得宋娘子和赵娘子眼疾手快,一把上去扶住了她,给她顺着气儿,
教坊妈妈良久说不出话来。我心下虽有不忿,亦有内疚。教坊妈妈年纪大了,
我明知道她疼我爱我,却还是这么不听话。宋娘子黑着一张脸,先发话了“好好,
你今日确是太不懂事了。妈妈为了你潜心谋划,担着罪名藏着你,为你寻夫家,
你当是为了谁?其中的道理你如今不懂,日后会懂的。先照做就是了。我们费尽心力,
就是为了让你与我们不一样,不再走我们的路了。”妈妈强撑着站了起来,
不似平日那般慈眉善目“我看平日里教坊的安生日子你是过惯了,浑然不知这是什么世道了。
你喜欢唱歌,喜欢跳舞,我今天就让你看看,身为咱们乐籍女子的有什么好?
你问问这满屋子的娘子,甭管是使什么的高手,你问问,她们哪一个日子过得是称心如意的!
”各个娘子都低下了头,不言语。“你觉得我们风光,
穿的是最好的行头、吃的是最好的吃食、接触的都是文人墨客,再不济也是大户人家。
我们献艺表演,收到丰厚的赏赐。高山流水觅知音,日子过的滋润是吗?”“可你想想,
官人们亲近我们,为的是附庸风雅,你就真以为你是那个风雅了?
我们吃穿用度都是朝廷的费用,受得是朝廷的差遣,面上给你风光的是官人们,
一句话夺你性命的也是官人们!”“你越是当红,你命运就越是坎坷!
”“我当年也是乐坊一顶一的高手,我挣扎谋生,作孽不少,日日睡不得一个安稳觉。
你记得孙娘子吧,小时候给你糖吃的那一个?她去王府献艺未归,你可知是为何?
苏娘子前两年嫁了人,前些日子还是上乐坊找姐妹们借钱呢。李娘子娘家父母还在,
每次回去金银具齐,可哪次被人待见了?宋娘子原本是官家**,她那么要强,
成天是不是还闷闷不乐?”“一入乐籍,不仅命运坎坷多变,这一生也注是要遭人唾弃,
这辈子抬不起头来!你真以为你能遇见谁,赏识你的歌喉,夸赞你的妙音?
你唱错一个调他们都不见得听得出,你只不过是宴会上的趣事,一个玩意儿罢了!
有一个算一个,凡是入了乐坊的,都没一个好下场,我们竭尽心力为你,
谁知你是个不知趣的蠢货!......”妈妈说的动情,前厅里的娘子都默默流了泪。
妈妈的话,触动了她们。我的头越来越低。我那时其实还无法切身体会,
觉得教坊妈妈太自轻自贱,人世间做何事不苦?只要行的正,问心无愧,何必觉得低人一头。
可她年纪大了,替我谋划了多年,我不能辜负她。娘子们都劝说“好好,你听话,别再唱了。
”我低头没再言语,这些话字字诛心,我生在乐坊,无父无母,她们给了我莫大的恩情,
我不能让她们伤心。我不再唱就是了。我磕头认错,被罚了禁足三日。妈妈起身说“我知道,
你肯定不服气,就算你恨我怨我,我也要这么做,她们也都得这么做,这是我们欠你娘的!
我造孽太多,也不差你这一遭,你的亲事说的差不多了,等开年就走,去乡下养着,
等及笄了就过门。省得你不安分,成日里不想正道。”教坊妈妈离去的背影疲惫又苍老。
我冲着她的方向叩头“好好知错了!好好知道妈妈是为我好!”这世上的爱五花八门,
只有一点不变,就是当对方热烈地爱着你,你一定清楚。过了几日,
果真有人上门希望为那个官人**脱籍。妈妈怕我是黑户的事情泄露,拦着不让见。我知道,
来日事发,不给乐籍之后上户是大罪名,来日定是要有人担责赔命的,她说她一把老骨头了,
不怕。那时已近年关,怕夜长梦多,我本是要立刻启程的。是李娘子猛女撒娇,
将我留下了“这一别今生怕是就难相见了,日后就算街上碰见也只能远远看一眼。
教坊里就这几个孩子,再让大家热热闹闹过个年吧。”我离开教坊的日子被定在了年后初八。
等开年我就十三岁了,正值豆蔻年华。3.我既已无法脱身,又何妨许她自由大年三十这天,
整个教坊都忙碌又热闹。各个贵人府上都设宴,娘子们连轴转,几乎不歇脚。
我和小翠是两闲人,坐在庭院里,四处审视这个养了我十多年的乐坊。“尽情看吧,看一眼,
就少一眼。”往年教坊的团年饭都是流动席面,毕竟各家贵人的宴会结束时间不一样,
乐坊里的娘子们都是几拨几拨的吃。今年为了过个整齐的团圆年,我们决定再晚也等人齐。
直到初一的清晨,娘子们才各自结束了宴会的献礼,回到了教坊里。
年夜饭的吃食、炮竹和赏钱都是提前备下来的。教坊妈妈犯头风,已经吃过睡下了。
满堂娘子们在席面上热热闹闹地说着团圆话。大家都举酒祝我,祝我前路灿烂,一生平安。
每个人都可以许一个新年愿望,小翠大胆发问为何我能得到如此优待。
席面上一时空气凝固了。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想问,
只是这些年她们都说我娘是她们的生死之交来搪塞我,问不出个缘由来。
是天仙宋娘子端酒破了这个局“好好的阿娘是我们的姐妹,
我们教坊能如此一团和睦是亏了她的点拨,她,还是我们教坊上下的救命恩人。
”宋娘子一昂头,一饮而尽,其他娘子也跟着仰头一饮而尽。气氛莫名悲伤。
小翠已经有些吃醉了酒,拍桌而起“哈哈哈!我就知道!肯定是救了你们的命!
这就说的通了!”她的醉态引人发笑,气氛没多会就又好了起来。
她隆重地对着我端庄地行了一个礼,然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我呜呜呜呜,
最尊敬良善之人了,如今这样的人不多了。我向你阿娘表示敬意!
”大家热热闹闹地满堂说着体己话,快天亮时,街上又开始了燃放了初一的礼炮烟火,
姐们们都凑到窗户跟前看。月亮和太阳都挂在天上。“那是最干净的东西,
没有比这更完美的了。”初一到初八教坊都歇业,是整个教坊最静的几天。
像张娘子这种被父母亲人卖入乐坊的,过年时还有亲人可以私下走动。
其他如赵娘子这种几代乐籍的,亲人要么死了,要么没了音讯,要么隶属别的乐籍,地方远,
少有走动。宋娘子是因父罪入籍,父亲被处死,亲人流放也多半死在了路上,自是没有亲人。
大街上整日地充斥走街串门的热闹声,这样团团圆圆的日子,却让娘子们倍感落寞。
李娘子一声大嗓门儿,算是给初一的教坊带了第一缕生气。
李娘子光溜溜的胳膊上挂着一溜串油纸包着的点心“我带了腾云楼今年新做的果子,
都别懒散着了,咱们一起吃吃热闹热闹!”赵娘子娇滴滴地挪步过来,给李娘子擦了擦汗,
用一股几近撒娇的语气埋怨道“不到正午才出去,怎么刚到午睡时就回来了?
一家人一年到头没见,没说热闹热闹?”李娘子是个直肠子,受不了赵娘子这种贴心,
躲躲闪闪的局促样子,十分惹人发笑“我压根儿就没在那吃晚饭,
说了会儿话就给你们买果子去了。”赵娘子一把抓起她的手腕,
忿忿道“出去的时候穿金戴银,回来时连个木钗子都没有,都被那群没心肝儿的拿了去吧!
要我说你下次就别回去了,人家把你卖到这儿来,早就没什么情份了,
图的不过是你如今当红,还有利可图!你又何必去受那份气。”李娘子挥手唤我,
敷衍着赵娘子“嗨,他们都老了,也和我认过错了,我那弟弟年纪小,以后还要读书,
钱财自是越多越好,街坊走街串门的,我这个身份,怕留那吃午饭,以后再误了他的前程。
好好,小翠,来这边儿吃。”“我呸!”终究是李娘子的家事,众人虽是愤愤不平,
也没再帮腔,怕惹得李娘子难过。宋娘子倚在窗边,人又是恹恹地,
从手腕上褪下一对水头很好的镯子丢给李娘子。“客人赏的,戴不下。”她明明是个热心肠,
却说话总是冷冰冰的。李娘子扣着头,想收,却又不知如何答谢,
转头赵娘子就扑到了宋娘子怀里。“哎哟,
还是我们宋仙女会疼人~真是爱死你了”宋娘子神色僵硬,却没推开她。“谢啦,哎哎,
你的枇杷是不是坏了?我去给你修修!”李娘子一溜烟跑了,她几乎无所不能,
只是不解风情,有人亲近她,对她好,她就害怕。我和小翠拿了一碟果子,
上楼去给那官家**吃。她扭着脸,一言不发,我也没再执着规劝。有人活着图权势,
有人图钱财,有人图爱,我就图个不辜负。我虽也不想离开教坊,情愿替了她成一桩美事,
但我能不辜负教坊妈妈和娘子们。实在是爱莫能助。初二,
宋娘子的相好派人送来了两大箱金银珠宝,宋娘子一眼都没看,巴巴地站在窗边往外望。
“娘子别看了,我们家主子没来,初二是迎婿日,主子跟夫人回娘家了。
”送东西的小厮嬉皮笑脸的,有几分看笑话的意思。一个已入乐籍的女子,
还期待和自家主子有什么将来不成?宋娘子冷着脸转身回屋,我从她的眼中捕捉到一丝失望。
明知不可能,可她心里的那点光芒,却从未灭过。
宋娘子曾经跟我说过她们的故事“我们幼年订婚,青梅竹马,情浓时海誓山盟,
今生只要彼此一人。后来我父亲获罪,他仕途正好,定是不能娶我的。他很好,
不嫌弃我的身份还常常来看我。他该娶别人,我知道,他该娶别人。我明白,我都明白。
”我不觉得宋娘子是明白的,她脸上笑着,给我泡的茶却十分苦。我知道,是她心里苦。
我正想着怎么安慰她,她却挥挥手唤我过去,打开了那两顶大箱子,
跟我说“这都是给你添的嫁妆。”紫檀妆奁盒、刺绣床被、金银首饰、文房四宝、药材香料,
每样东西虽不多,种类却齐全的很。“宋娘子,这太贵重了,我受不起。”我推脱。
她笑着攥着我的手,和我说“这些本该是你阿娘给你备下的,她......唉不提了,
总之你收着,嫁人后日后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我还给你备了些古籍,
你日后与好人家娘子相处,兴许是会用到的。
”之后就是教坊妈妈送来的银票、赵娘子的大珠钗,
孙娘子添的毡毯、甚至周娘子都备下了生产后坐月子的衣物器具......总之五花八门,
越发离谱。大家大多都没嫁过人,都把一腔热情扑在了上面,又新奇又高兴。
“这是去做正头娘子呢!可得多备些嫁妆。”据说我未来的丈夫,不是什么显贵人家,
是城外庄子里落败的昔日地主。他只因娶了来路不那么干净的我,而“受了天大的委屈”。
李娘子拿来了一记秘方说是润喉有奇效,一个大箱子里放了古筝、琵琶等乐器。妈妈脸黑了,
斥李娘子不懂事,还勾着我沾染这些。
李娘子小声说“以后无聊当个乐趣嘛......”我谢过了李娘子的好意,
只收下里那张润喉的秘籍,没再让她为难。我已经几个月没有练过嗓子唱过歌了,
我心中是憋闷的,但只要这是妈妈、娘子们期待的,我就能克服。可末了还是出了岔子。
初七的凌晨,我和小翠换上了寻常人家的粗布衣裳,披着一身黑色斗篷,
乘牛车前往城外的农户人家。小翠说我穿上粗布衣裳也不像是良家子,
她说我的眼神里有一股爱多管闲事的怜悯,不是深宅**的天真,
而是见惯了人情世故的慈悲。我从后院的巷子准备上马车时,听见楼内传来了一阵骚乱。
我和小翠四目相对,决定回去看看。是三五个自称是从京城而来的贵客,
身后围着几十个带刀侍卫,乌压压的站了了一圈。打头的男子自称打京城来办公务,
吃醉了酒,就想来听听曲找找乐子。“你们这帮子老妇又丑又老,真是污了爷的眼和耳朵!
”他旁边一个文人做派的官人一边规劝他,一边告诉妈妈找一个年轻漂亮的唱一首曲儿,
这事就过去了。为首的人来了气,走到妈妈跟前一脚踹在了她的膝盖上,
妈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她年纪大了,身子不爽利,关节部分在天气不好时总是隐隐泛痛。
我攥紧了手心,想要冲出去。小翠摁住了我,冲我摇摇头。“这么大一个教坊,
连个会唱曲儿的娘子都没有,你说说你准备怎么给爷谢罪?”赵娘子扭着腰上前,
想照往日四两拨千斤的办法破局。为首的人从侍卫那里抽出一把刀,
直直地架在了赵娘子涂着厚厚的脂粉的脖颈上。“老子要的是年轻的!休想糊弄爷!
”“我们隶属教坊司,是为官家办事,公子如此刁难,就不怕上头怪罪下来!
”教坊妈妈拿出教坊司的名头镇压。“别给老子玩花招,你们上头的田选不过是个阉人,
见着我还得给我行礼磕头,爷今儿高兴,就是烧了这儿也不成问题。”他笑得瘆人,
拿着一把泛着寒光的刀不断逼近妈妈。“老货,你信是不信?”我终是站不住了,
那些以大局为重的话在此刻对我而言都是狗屁。妈妈的性命,满屋子娘子们的安危,
人生没什么大局,值得我将她们豁出去。我甩开了披风,喝了一声从楼梯走了下去。
“不如我给官人们唱一曲儿吧!”我年轻、漂亮、又是这一辈里生得最好的,
那贵客欣然同意了。我已经三个多月没唱过歌了,也是第一次在众人跟前儿唱。我唱得好,
那人听得如痴如醉,娘子们也安了安心。只有妈妈眼里流动着晦涩不明的情绪,
有惊喜、有担忧、有失望、也有骄傲。一曲毕,领头的官人已经醉倒在了桌子上。
旁边那个文人模样的贵客为我鼓掌,眼里流露出初见珍宝的珍视。他说他叫柳九,
刚刚那位是皇室宗亲,他们年前来南边处理公务,路经此地吃醉了酒,多有冒犯。我知道他,
他是这片国土上最出名的诗人,世人都说他流连烟花场所,感他浪荡风流。
教坊间都传道他是俗世中女子的知音,是最温柔的客人。他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今年多大了?是何时入的乐籍?我低头思忖如何作答,他又问了一遍。
跪在地上的妈妈冲我摇摇头,旁边受惊的娘子们也是眼眶含泪。我打定了主意。
我说我年前因父获罪入籍,前尘往事都已忘却,如今花名好好,冠妈妈的姓氏为张。
我将自己描述成了年前下放来的那位官家**,我既已无法脱身,又何妨许她自由。
至此尘埃落定,黑户历程告一段落,未来东京花魁张好好正在成长。我就这么留在了乐坊,
上承李、赵、宋娘子,下培养新一批好苗子,成了谭州乐坊的台柱子。我擅唱歌,
又极通音律,十三年的蛰伏也不是白练的,各类乐器一点就通,琴棋书画虽比不上宋娘子,
也算个中上,足够场面上的应付。十三岁那年,我名动谭州,
人人都知道谭州教坊有个张好好。妈妈病了好长一阵子,她自己也弄不懂,
是怨我任性毁了自己的姻缘多一点,还是怨自己没早下决心送我走多一点。她吃不下饭,
我就日日端进房里陪她吃。她久卧在床,我就日日去床头陪她说话,端汤药喂她。
我冲她撒娇,向她表示我这一腔想陪她到老的决心。教坊青黄不接,
像那日那般被刁难被责难定是难免,我长大了,得护着妈妈,护着这些如我亲娘一样的娘子。
我说“妈妈,我没见过阿娘,您和娘子们养我长大,就如同我的亲人一般,
我喜欢和你们在一起,我若是嫁了人,您也老了,日后只剩自己,该多孤单啊。
”我说“妈妈,我知道您觉得乐籍女子不易,您这些年费劲心里为我藏身份,
就是想让我像寻常女子那样嫁人,可妈妈我喜欢唱歌,我也喜欢教坊,
我会努力为自己谋个出处,我想留在您身边孝敬您。”我说,
日后我要买一户大房子接您和娘子们一起养老......我说......就这样,
我过了妈妈这一关。其他娘子虽是为我惋惜,但也为我又撑起了教坊,
能继续留在她们身边而感到欣慰。只有宋娘子不高兴,她日日指着我的鼻子骂,
说我是个小猢狲,说贱籍这辈子苦了去了,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她骂着骂着,
自己还哭起来。我知道她从官户人家堕入贱籍,她原本花团锦簇的人生全变了,她恨,她怨。
为了讨好宋娘子,我和宋娘子一起干了件好事。柳九官人问我姓名那日,
我故意将我的身份和那个还被关着的官家**做了联系,如今正好顶了她的名号,
给她一个自由身。妈妈同意了,她说我像我阿娘,我阿娘说过,女子不易,该是互相帮助的。
宋娘子也很是赞同,她说那官**像极了她曾经的性子。送官**走的那日,
她的情郎自青州来接她。她扑到她怀里,喜极而泣。
我将宋娘子为我准备的送嫁的披风披在她身上,她再三谢过我和宋娘子,趁着夜色走了。
宋娘子偷偷将眼泪擦了又擦,我只扭过头去,装没瞧见。我本来,是想让小翠也跟着走的。
没成想被这死丫头一口回绝了。“呃......我自己想了一下,虽然你又蠢又笨,
我还是个贱籍,但我在教坊可以算账,可以和你们疯闹,每日还有妈妈、娘子们的关心。
比起自己再独闯江湖,勾心斗角,我还是留下吧。”小翠生怕自己后悔,
一溜烟地跑上了楼把自己关在了屋里。她边跑边喊“好好!日后你发达了,成了花魁,
一定要给我找个好婆家啊!”我被她逗笑了,倚在栏杆上看俯看教坊里忙碌的众人。
李娘子带着新来的娘子们练琴,赵娘子在应付前几个客人的投诉,
宋娘子正在尝试着把水墨和歌舞结合起来排一个新节目。我就这样留在了教坊,
留在了我爱的人们身边。4.何为**柳九官人入京前常常来教坊听我唱歌,
他是个温润如玉的人,也不似那些达官贵人在我们面前常摆谱子和架子,
还常常为我们作诗作画,帮我们填词。因此,即便他不是那种给钱豪气的大客户,
娘子们也都喜爱他,常与他一起唠家常,论古今。五月,柳九官人赴京,邀请我随之前往,
将我的户籍迁入京城。“你这么一幅好歌喉,应当唱给更多人听。”我婉拒了,
妈妈和娘子们都逐渐老去,我只想留在他们身边,为她们养老送终。
真正成为教坊里的娘子后,我才开始明白为何乐籍又尝被称之为贱籍。即,
即便是下九流的最末,人人都可踩你一脚。人自觉傲慢时常常会展露人性黑暗的一面。人前,
他们是有头有脸的官人,是欣赏诗画琴艺的知音,是风雅之人。人后,
他们尽情地向他们口中的“官妓”宣泄着他们的傲慢、他们的无礼、他们从别处积攒的愤怒。
轻视、辱骂、揩油、找茬儿,这些我都能忍。只是后来,我发现他们根本不在乎我唱的什么,
也不在乎我唱得如何,他们来,各怀各的目的,只是为了消遣,而我只需要做个美丽的,
能行些风雅之事的消遣玩意儿。这让我备受打击,我只想唱给愿意聆听的人。我知道,
这是有些矫情了。于是,我也开始借着我的小聪明报复他们。
周公子过去见过还在闺中的宋娘子,如今在谭州就任,时不时地来教坊羞辱宋娘子。
在给巡抚接风流水宴上,每次他正要夹菜,我就让小翠布菜,不经意间换了菜碟的位置。
他只能干吃谭州特产的辣椒,当场就辣成了香肠嘴。“好好不是故意的,
没想到周公子这么不能吃辣呢~”我一幅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周公子火冒三丈,
却拿我没辙。秦县令的侄子好色,总喜欢在背着人的地方搞小动作。
去赴宴的路上他逼我和他共乘一架马车,车厢里他开始手脚不规矩,
我就让小翠递进来准备好的水壶,又让她扔出去障碍物让马车刹车,就势泼了他一身烫水。
“呀~秦公子怎么这么不当心。”那天,秦公子下车会见巡抚,脸烫得如拔毛的乳猪一般,
一身湿漉漉地,丢了好大的脸。方举人爱面子,又没钱,却爱打肿脸充胖子,
平日里最喜欢送我们些赝品次货,来充自己的名声,就是认准了我们要体面,不好拆穿他。
一日赴宴结束,他非要让我与他月下散步,来一出才子佳人。
他正高谈阔论这会成就怎样一段佳话,我已然坐上马车,
打了个哈欠懒懒地和他说“那您慢慢赏月,我先撤了”据说方举人的脸色跟猪肝一样。之后,
我代替了李娘子、宋娘子,成了谭州教坊还不识相,不给脸的人。章公子约我打牌,
爱在牌桌上羞辱我们是暗地里的妓,比风尘女子多了一份故作正经的**,
末了还假惺惺地来一句“我就开个玩笑,娘子们不会生气吧!”我暗地里就苦练牌技,
一夜赢了他三千贯,笑眯眯地问他啊“好好初次玩牌,手气还不错,公子不会赖帐吧?
”梁员外一大把年纪爱显摆自己的光辉事迹,
末了还总爱带上一句:“这是你们这种贱籍不敢奢想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贱籍女子等同牲畜呀。哈哈哈哈,开个玩笑罢了”他坐着说,我们站着听。我就比他还能说,
从鸡毛蒜皮说到鸡毛蒜皮,让他插不进话。还时不时让他站起来配合我表演,
听说他回去身子就不大爽快。我厌恶他们,痛恨他们对我们的俯视,
对我们如蝼蚁一般的践踏。我要还回去。可我忘了,在律法里,我属于贱籍,
这是我们无法磨灭的烙印。我报复得爽快,却也渐渐意识到,一时痛快的背后,
都是教坊在给我兜底。我是名动谭州没错,可我代表着教坊,代表着教坊的众多姐妹,
我不能为所欲为。
宋娘子给亲自给常年挤兑她的周公子赔罪、赵娘子哄了秦县令半天被他吃了不少豆腐,
宋娘子挑了不少名贵字画送给方举人,教坊妈妈如数归还了章公子三千贯还赔礼不少,
梁员外每次来都有了雅间儿,专门供他吹牛用。我本想发怒问,我们为何如此奴颜婢膝?
教坊妈妈答,他们是官,我们是乐户,他们想捏死你,无论是明的暗的都比你想象的容易。
“好好,我们得认命。”我不愿再给她们添麻烦,渐渐学会了圆滑,学会了曲意逢迎,
学会了逢场作戏,甚至学会了故意吃亏。我唱时不再使出最多的力气,往往敷衍了事,
反正大部分官客,都听不出来。我有些想念柳九官人,想念他懂我们的歌喉技艺,
懂我们的苦闷和心酸。我憋屈,我真的憋屈。我给他去了封信。
小翠笑我白日爱做痴梦“人家如今做了京官,怎会记得乡野谭州一个唱歌好的姑娘?
”我心里其实也没谱,没指望他能真的回我。没想到,不过半月,我就收到了他的回信。
他说这不是我的错,是这个时代的错,是那些酒囊饭袋没修养。他说我应该到京城来,
这里的人能听懂我的歌喉。他说他有一至交好友,可以帮我调转乐籍,只要我愿意。他说,
好好,你应该到京城来,让更多的人听到你的声音。或许你能让人看看,
什么才是真正的乐籍女子,让她们看看你的风骨,和你的才华。我婉拒了,
理由还是妈妈和娘子们年老,教坊里新一批娘子还没培养出来,我虽想去,但不能走。
又近年关,这一年,官家派巡抚来南方巡查,途径此地设宴。
我在宴会上碰见了安巡抚的长子。四目相对那一刻,我就知道,他被我迷住了。
我张好好就是有这样的自信。安公子跟别人有点不一样。他常来找我,出手阔绰,斯文儒雅。
他说他喜欢听我唱歌,给我找来许多失散的古谱古籍,和我讨论古今演变的唱法。
他说他想听我唱一辈子。我严谨地纠正他,我的嗓子最多唱到知命之年,再往后就不中听啦!
没多久,他就告诉教坊妈妈要娶我,正在寻人为我脱籍。我对此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