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算哪门子明珠。”贺妍西声音淡淡,似有无尽自嘲。
她不过是万千普通医生中的一个,每天为了生活和那一点点理想,在现实的泥沼里挣扎前行。
今天她算是彻底得罪黄教授了,还不知道明天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想起自己导师别过去的脸,她的心又一紧。
蒙尘倒是真的。
车内安静得只剩下窗外雨点敲打玻璃的沙沙声。
不用问陈森,猜也能猜到她在楼上经历了什么。
来之前他调查过了,那位黄教授,虽说是粤省心血管的领军人物,但是口碑属实不怎么样。
尽管被他骚扰过的女学生不计其数,但都太过人微言轻,也没硬刚的,因此这些年他也没翻车。
因此愈发胆大妄为。
霍祈曜没有接话,只是从车载冰箱里拿出—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了她。
“喝点水。”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一个简单的动作,都透着一股赏心悦目的优雅。
贺妍西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谢谢。”
冰凉的瓶身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家住哪里?”他再次开口,打破了沉默。
“就在医院后面的仁康小区。”
“陈森。”霍祈曜对前座的助理吩咐道。
“好的,霍先生。”
车子平稳地转向,向着她住的老旧小区驶去。
一路无话。
贺妍西原本想开口问他为什么要帮自己,但思来想去,估计还是因着她救了霍老爷子的缘故吧。
因此也没问,问了倒像显着她邀功了。
很快,车子停在了她那栋爬满了爬山虎的居民楼下。
这辆价值千万的劳斯莱斯幻影,与周围破败的环境形成了极度强烈的反差,像一艘误入内河的豪华邮轮。
“我到了。今天……真的非常感谢您。”贺妍西解开安全带,真诚地道谢。
“嗯。”霍祈曜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依旧看着前方,似乎并没有看她。
贺妍西有些窘迫,推开车门,一股潮湿的冷空气涌了进来。她快步下车,关上车门,对着车窗微微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跑进了楼道。
黑色的幻影并没有立刻离开。
霍祈曜透过车窗,看着那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楼道灯光里。
镜片后的眼眸幽深难辨。
-
贺妍西回到自己租的小公寓,脱力般地靠在门后。
楼下那辆豪车,那个男人,和他身上雪松般清冽的气息,好像还萦绕在她周遭。
她走进浴室,任由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自己。
今晚在饭局上感受到的那种黏腻和屈辱,似乎也被一点点冲刷干净。
刚擦干头发,手机就响了起来。是张教授。
“老师。”
“妍西啊,到家了吧?”张教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到家了,这么晚您还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张教授才叹了口气,缓缓开口:“妍西,今晚你……太冲动了。”
贺妍西的心往下一沉。
“黄教授非常生气,他已经直接把电话打到院长那里去了。你要知道,他跟院长是多年的老同学,关系非常要好。”
贺妍西握着电话的手指微微收紧,没有说话。
“听着,妍西,”张教授的语气软了一些,“黄教授在专业领域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你一个刚出茅庐的年轻医生,没必要跟他硬碰硬。听老师一句劝,明天你准备点礼物,我陪你一起,去跟他道个歉,把这件事揭过去。”
道歉?
贺妍西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自己最敬重的导师口中说出来的。
“老师,”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您觉得我错了吗?您觉得我应该向他那样的人低头服软,是吗?”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久到贺妍西以为信号断了的时候,张教授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充满了现实的无奈:
“妍西,你要明白一个道理。在这个世界上,对错有时候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懂得审时度势。我这么跟你说吧,最近院里正好在进行人员调整,尤其是你们这些还没有最终定科的年轻医生,未来的变数很大。你现在得罪了黄教授,就是得罪了院长。你觉得,你的前途会怎么样?”
审时度势。
她曾经以为,只要自己专业过硬,心地纯良,就能在这条路上走得安稳。
可现实却告诉她,在绝对的权力和复杂的人情关系面前,她的那点坚持一文不值。
原来,她最尊敬的导师,也早已成为了“规则”的一部分。
贺妍西心底无声地笑了,充满悲凉。
“我明白了,老师。”她轻声说,“谢谢您的教诲。但是,对不起,我做不到。”
她不会去道歉,也不屑于去道歉。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湿冷起来。
她抱着膝盖,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一夜无眠。
果然,第二天一早,她就接到了医院人事科的来电。
电话那头是个公事公办的、冰冷的女声:“喂,请问是贺妍西医生吗?”
“我是,请问您是?”
“这里是人事科。通知你一下,就你的工作,院里有了新的安排。”女声顿了顿,“鉴于你在心外科的工作表现和近期状况,院里决定,将你调往妇产科。调令即日生效,请你今天上午,就去妇产科报道吧。”
妇产科。
贺妍西握着手机,静静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眼前一阵阵发黑。
报复,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狠。
他们要用全院最苦最累的科室来磨掉她的傲骨,让她为自己的不识时务付出代价。
良久,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胸中那股因失望和委屈而积郁的浊气似乎也随之排空。
既然无路可退,那便迎难而上吧。
她倒要看看,这泥沼深处,究竟能不能开出花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