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城的十一月,秋意的到来显得暧昧不清。
一场雨后,湿漉漉的青石板上蒸腾起混合着泥土与草木气息的微凉。
湿热,依旧是这座南方城市挥之不去的底色。
贺妍西走出榕城第一人民医院的大门,七点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白大褂脱下后,她身上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帆布包斜挎着,整个人显得纤细而干净。
几缕碎发被风吹起,贴在微汗的额角,衬得那双桃花眼愈发显得水光潋滟,灵气逼人。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是榕城特有的味道——老火靓汤的药材香、街角糖水铺飘来的甜腻、还有榕树气根散发出的潮湿木植气息。
对贺妍西而言,这味道既熟悉又陌生。
她来自叫苏水镇的江南水乡,那里空气的味道清甜,带着河水的涟漪和糯米糕点的香气。
而在榕城这三年,她像一株被移植的植物,努力地将根扎进这片截然不同的土壤里。
电话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师兄林浩发来的微信:“妍西,下班了吗?晚上科室的聚餐别忘了,张主任特意点了你的名。”
贺妍西看着屏幕,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又是聚餐。
其实就是打写聚餐的名义喝酒罢了。
她回了个“好”字,收起手机,脚步却不由得慢了下来。
她拐进一条老街,这里是榕城最具烟火气的地方。道路两旁是密密麻麻的骑楼,斑驳的墙壁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三角梅从二楼的阳台探出头来,开得热烈而肆意。
她走进一家常去的茶餐厅,点了一碗云吞面。
热气腾腾的面端上来,虾仁饱满的云吞浮在金黄色的碱水面上,汤头鲜美。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却想起苏水镇时外婆做的阳春面,清汤白面,撒一把葱花,简单熨帖。
就在这时,茶餐厅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起初是几声惊呼,紧接着是桌椅被撞翻的刺耳声响,伴随着人们慌乱的叫喊。
“哎呀!老爷子晕倒了!”
“快叫救护车啊!”
贺妍西本能地放下筷子,抓起背包就冲了出去。
茶餐厅对面是间名为“同福茶楼”的店铺。
门口围了一大圈人,隐约可见一位穿着对襟唐装头发花白的老人倒在地上,旁边一个中年人急得满头大汗,手足无措地大喊。
“让一让!我是医生!”贺妍西清亮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她迅速跪在老人身边,手指搭上他的颈动脉,脉搏微弱不规律。
她掀开老人的眼皮看了看,瞳孔已经有散大的迹象。
“是心源性猝死。”她脑中瞬间做出判断。
“救护车叫了吗?”
“叫了叫了!已经在路上了!”
“不能等了。”贺妍西果断地说,“必须马上进行心肺复苏。你过来帮我把老爷子的头偏向一侧,清理他口中的异物。”
中年人慌忙照做。
贺妍西利落地解开老人唐装的盘扣,双手交叠,精准地定位在胸骨中下段,开始进行胸外按压。
“一、二、三、四……”
她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每一次按压,都需要耗费巨大的体力,周围的嘈杂仿佛自动被她隔绝在一个无形的气罩之外。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这个命悬一线的老人。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拿出手机开始拍摄。
镜头里的女孩身影纤弱,跪在冰凉的地面上,神情专注而坚定。
昏黄的路灯光线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在那张因急切而泛红的脸颊上,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盛满了星辰。
不知道按压了多久,贺妍西感觉自己的手臂已经开始发酸,但她不敢停。
“把我的包拿过来!”她对围观人群喊道。有人连忙递上她的帆布包。
她单手从包里摸出一个呼吸面罩,这是她作为医生的习惯,随身携带。
“让开一点,我需要给他做人工呼吸。”
在进行两次人工呼吸后,她又继续进行胸外按压。
汗水顺着她的下颌滴落在地面上,与老人微弱的生命气息交织在一起。
就在她快筋疲力尽的时候,远处传来了急促的救护车鸣笛声。
“救护车来了!”人群中有人喊道。
贺妍西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手上的动作依旧没有停下,直到急救医生和护士抬着担架冲过来。
“患者男性,初步判断是急性心梗导致的心源性猝死,我已经持续进行了约八分钟的心肺复苏。”她迅速而清晰地向急救医生交接情况。
急救医生看了一眼她专业的手法和老人略微恢复的脸色,赞许地点了点头:“做得很好!为我们争取了最宝贵的抢救时间。”
老人被抬上担架,一旁的中年人千恩万谢地跟着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呼啸而去,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贺妍西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高强度的急救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轻轻靠在茶楼门口的石柱上,大口地喘着气。
她不知道,方才的举动,已被路人拍下的。
而这段画面晃动的视频,会被传到一个能搅动整个港城风云的男人手中。
命运的轨迹悄然改变,或者说,命运的齿轮缓缓转动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