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仿佛没有尽头。
许红豆背靠着冰凉的墙壁,感受着瓷砖的寒意透过薄薄的春衫渗入肌肤。消毒水的气味无孔不入,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洁净感,与她此刻内心的混沌形成尖锐对比。她手中紧紧攥着那张轻飘飘的纸,指尖因过度用力而泛白。诊断书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的视网膜上——「胰腺癌晚期」、「淋巴转移」、「预估生存期:三至六个月」。
三个月…到六个月…
这几个字在她脑中疯狂回响,撞得她头晕目眩。怎么会是陈南星?那个总是笑得没心没肺,眼睛里藏着整片星河的陈南星?那个在大学篮球赛后,当着全场观众的面,把唯一一瓶水先递给她和苏青黛的陈南星?那个在她们俩任何一个生病、受委屈时,总会第一个出现,用他特有的、略带笨拙的温柔安慰她们的陈南星?
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努力维持的镇定。她想起半个月前,陈南星在视频电话里笑着说自己最近瘦了,腹股沟好像长了个小疙瘩,不痛不痒,可能就是最近加班太累。她还开玩笑说他终于要告别微胖界,要请他吃大餐庆祝。那时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明亮,谁能想到,那消瘦的背后,竟藏着如此凶险的吞噬者?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上,迅速模糊了眼前冰冷的一切。日光灯管发出低低的嗡鸣,惨白的光线均匀地涂抹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反射出令人眩晕的光斑。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离,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轰鸣,以及血液冲上头顶的汩汩声。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绝望,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头那万分之一撕裂般的痛楚。她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生命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南星年轻、健壮的身体里流逝,而她却只能徒劳地站在岸边,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灭顶的悲伤吞噬时,一个声音穿透了厚重的迷雾,清晰地落在她的耳畔。
“不,还有希望。”
那是一个清澈、沉稳的女声,带着某种奇异抚慰力量,如同穿透厚重云层的一缕月光,又像炎夏午后突然吹来的一阵凉风,瞬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寂静。这声音…熟悉得让她心脏骤停,又带着一丝久违的陌生感。
许红豆猛地转身,泪水让她的视线一片朦胧。在走廊光影的交界处,站着一个女子。逆着光,她的轮廓有些模糊,仿佛是从旧日时光里走出来的一道剪影。她穿着一袭淡绿色的改良式长裙,面料是柔软的棉麻,裙摆绣着几枝疏淡的墨竹,随着她的站立微微晃动,像水面的涟漪。光线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却仿佛带着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青黛?”许红豆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努力逼回眼眶里的泪水,试图看清来人。真的是她,苏青黛!他们从小到大的朋友,那个在医学领域天赋异禀,年纪轻轻便肩负起中医世家传承使命,半年前远赴海外进行学术交流的女子。她不是应该在地球的另一端吗?怎么会突然如同天降,出现在这令人绝望的医院走廊?
苏青黛缓步走近,光线逐渐照亮她的面容。她的脸庞清秀,肤色是常年与草药为伴养出的白皙润泽,一双眸子黑得像最深的夜,此刻却闪烁着坚定如磐石的光芒。她的长发在脑后松松挽了一个髻,用一根简单的木簪固定,几缕碎发垂在颈侧,平添了几分风尘仆仆的柔美。她伸出手,轻轻握住许红豆冰凉颤抖的手,那掌心传来的温热干燥,像一股暖流,瞬间熨帖了许红豆几乎冻结的血液。
“我刚下飞机,打开手机就看到红豆你发的信息,就立刻赶过来了。”苏青黛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许红豆的心上,“路上,我已经托关系拿到了南星全部的检查报告和影像资料,初步看过了。”她顿了顿,目光越过许红豆的肩膀,望向那扇紧闭的病房门,眼神里是医者的专注与朋友的痛惜交织出的复杂情绪。
“我最近在国外,和研究团队一直在攻关一个中西医结合的肿瘤治疗新方案。核心是以中医的‘扶正固本’为基石,最大限度激发患者自身的免疫潜能,同时结合最新、最精准的靶向药物,进行低剂量、高频次的‘破壁’治疗。目前,这个方案已经在合作机构进入了临床试验二期,针对几种特定类型的晚期肿瘤,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数据…很乐观。”她的话语条理清晰,没有任何夸大其词的激动,每一个结论都似乎有扎实的研究和数据支撑。
她再次将目光转向许红豆,握着她手的力道微微加重,仿佛要将自己的信念传递过去:“南星的病理分型,恰好在我们研究最有心得的范畴内。红豆,相信我,他有希望。他会是第一个正式接受这个方案全面治疗的病人。我们…我们一起,把他从死神手里抢回来!”
许红豆怔怔地看着苏青黛,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光芒,那是一种基于深厚家学底蕴、多年刻苦钻研以及在顶尖实验室淬炼后形成的、冷静而强大的自信。这种自信,像一盏灯,骤然点亮了她被绝望笼罩的世界。泪水再次奔涌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无助,而是混杂了难以置信的狂喜、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庆幸,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对面前这个女子的依赖与感激。
“真的…真的吗?青黛…”许红豆的声音哽咽,几乎语不成调,“医生…医生说只有几个月了…”
“常规治疗方案下的预后确实不理想。”苏青黛没有回避现实的残酷,但她的话锋随即一转,带着医者的理性与朋友的温情,“但医学的边界一直在拓展,生命的潜能也远超我们的想象。我的方案,走的是另一条路,一条更尊重生命整体、更注重调动人体自身力量的路。南星还年轻,底子好,意志力也不弱,这是我们最大的优势。”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擦去许红豆脸上的泪痕,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别怕,红豆。我们三个,从来都是一起的。这次,也一样。”
我们三个,从来都是一起的。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许红豆仿佛看到了六岁时在少年宫舞台上的手足无措,是陈南星和苏青黛及时接话,化解了冷场;看到了高中毕业那天,三人在槐树下立下的、永不分离的稚嫩誓言;看到了大学时代,无论谁遇到困难,另外两个总会第一时间出现的坚定身影…是啊,他们三个,是一个牢固的等边三角形,少了任何一边,这个结构都会崩塌。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从里面轻轻推开。主治医生王主任走了出来,面色凝重。他看到苏青黛,微微愣了一下。
“王主任,这位是苏青黛医生,我的好友,也是刚从国外回来的肿瘤研究专家。”许红豆连忙介绍,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引以为傲的底气。
苏青黛上前一步,从容地向王主任伸出手:“王主任,您好。陈南星的情况我已经初步了解。我这里有一套详细的中西医结合治疗方案,希望能和您以及您的团队进行深入的探讨。我相信,多一种思路,或许能为患者多争取一分希望。”
王主任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但苏青黛身上那种沉静如水、却又自信内敛的气质,以及她言语间透露出的专业术语和对病情的精准把握,让他收起了轻视之心。他接过苏青黛递过来的厚厚一叠资料,快速翻阅着,眉头时而紧锁,时而微微舒展。
“苏医生,您的方案…很大胆。”王主任沉吟片刻,抬起头,目光锐利,“里面很多中医理论和用药思路,确实与我们常规的放化疗路径不同。尤其是这个‘先固本,后攻邪’的次序,以及靶向药物的精准介入时机…风险很高啊。”
“风险与机遇并存,王主任。”苏青黛不卑不亢,声音清晰而稳定,“常规路径既然希望渺茫,为何不尝试开辟新的可能性?所有的数据和研究报告都在这里,您可以随时验证。我请求,给我,也给陈南星一个机会。”
许红豆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王主任,又看看苏青黛。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医患沟通,更是一场关乎陈南星生死存亡的战役的起点。而苏青黛,就是那个在绝境中,扛起战旗,准备冲锋陷阵的将军。
王主任的目光在苏青黛坚定的脸庞和手中厚厚的资料间徘徊良久,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好吧,苏医生。我会立刻组织院内专家进行会诊,详细评估你的方案。在此之前,请先按照我们目前的支持治疗方案进行。”
“谢谢您,王主任!”苏青黛和许红豆几乎同时说道。
王主任点点头,转身离开。走廊里再次剩下她们两人。
“走吧,”苏青黛重新握住许红豆的手,她的掌心依旧温暖而稳定,“我们去看南星。在他面前,我们都要坚强。”
许红豆重重地点头,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她跟着苏青黛,一步步走向那扇病房门。每靠近一步,她的心跳就加速一分,既有对即将见到病中陈南星的不忍,也有因苏青黛归来而重新燃起的、微弱的希望之火。
苏青黛轻轻推开门。
病房里,阳光透过百叶窗,被切割成一条条明暗相间的光带,落在靠窗的那张病床上。陈南星躺在那里,似乎比视频里看到的还要清瘦许多,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灰白,眼窝深陷。他正望着窗外发呆,眼神有些空洞,往日的神采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雾笼罩。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头。
当他看到并肩走进来的苏青黛和许红豆时,那双黯淡的眸子,像是被投入石子的古井,骤然漾开了一圈涟漪。惊讶,难以置信,随即,是一点点重新燃起的光亮。
“青黛?…红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虚弱,却带着明显的惊喜,“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苏青黛走到床边,俯下身,仔细端详着他的气色,然后,露出了一个极其温柔、仿佛能融化冰雪的笑容:“嗯,我回来了。南星,别担心,有我在。”
许红豆站在苏青黛身后,看着陈南星因为苏青黛的出现而瞬间亮起来的眼神,看着苏青黛自然而然地伸手为他把脉时那专注而专业的侧影,心中那股难以名状的悸动再次浮现。是欣慰,是依靠,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清晰辨别的、微妙的酸涩。他们三个人的命运,从这一刻起,似乎被一条更加紧密、也更加复杂的线,重新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前路未知,风暴将至,但至少,他们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
窗外的阳光,似乎也因为这个绿衣女子的到来,而变得温暖了几分。
病房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将走廊的喧嚣与绝望隔绝在外,却关不住室内那浓得化不开的药水味与沉重气氛。
苏青黛的脚步很轻,落在寂静的地面上,几乎听不见声音。她径直走向窗边的病床,阳光在她淡绿色的裙摆上跳跃,仿佛带来了一缕生机。她俯下身,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一种极其专注的目光,细细描摹着陈南星的面容。那目光里,有医者的审慎,更有朋友毫不掩饰的心疼。
许红豆站在稍远的地方,屏住呼吸,看着这一幕。陈南星在看到苏青黛的瞬间,眼中骤然而起的光亮,像濒临熄灭的灰烬里突然爆出的火星,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这让她心头一紧,那股混杂着欣慰与某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再次涌上。
“青黛?你…你怎么回来了?”陈南星挣扎着想坐起来,声音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气促,但那份惊喜是真实的。
“别动。”苏青黛伸出手,轻轻按在他的肩膀上,力道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她的手指修长白皙,落在陈南星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上,形成一种脆弱的对比。“躺好,我先帮你看看。”
她没有回答他关于为何回来的问题,仿佛她的出现是理所当然,如同日出日落。她拉过床边的椅子坐下,姿态优雅而沉稳。然后,她极其自然地执起陈南星的手腕,将三根手指轻轻搭在他的寸关尺上,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
许红豆看着苏青黛低垂的眼睫,那像两排小小的扇子,在白皙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的神情是如此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指尖下那微弱的、承载着生命信息的搏动。病房里安静得能听到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细微声响,嗒…嗒…嗒…像缓慢流逝的生命秒针。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沉静的面容和苏青黛低敛的眉宇间流转,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像无数迷茫的精灵。
许红豆的心,也随着那寂静而悬到了半空。她既期盼着苏青黛能说出一些不同于那些冰冷仪器和化验单的、充满希望的话,又害怕从那微蹙的眉间读出更深的忧虑。这种矛盾的煎熬,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良久,苏青黛缓缓睁开眼睛,松开了手。她看向陈南星,目光沉静如水,却又带着一种能穿透迷雾的力量。
“脉象沉细而数,正气亏虚,邪毒内蕴,壅滞不通。”她用的是中医的术语,声音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而非宣判,“情况确实不乐观,但并非毫无转圜之机。底子还在,元气未绝。”
她转而看向许红豆,给予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重新面对陈南星,语气变得柔和却无比认真:“南星,王主任那边,我会去沟通。我带来了一套结合了中医固本培元和现代靶向治疗的新方案。过程可能会很辛苦,甚至比常规的化疗更考验人的意志力。它不仅仅是对身体的治疗,更是对精神的一场磨砺。我需要你绝对的信任和配合,更需要你拿出当年在篮球场上不服输的那股劲儿。你,愿意和我一起,打这场硬仗吗?”
陈南星怔怔地看着她,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此刻却像一个身披白甲、即将奔赴战场的将军。她的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敷衍的安慰,只有一种基于专业判断的冷静,和一种近乎固执的信念。这种信念,像一束强光,穿透了他连日来被绝望和恐惧笼罩的心房。
他扯动嘴角,想露出一个像往常那样轻松的笑容,却只牵动了一片苦涩。他反手,用自己因为输液而有些浮肿的手,轻轻回握了一下苏青黛依旧搭在他腕间的手指,虽然无力,却异常坚定。
“好。”一个字,千钧重。仿佛用尽了他此刻全部的力气,却也掷地有声。“我的命…就交给你了,苏医生。”他甚至试图开个玩笑,虽然声音沙哑,却让凝重的气氛稍稍松动了一丝。
苏青黛的唇角,终于勾起了一抹极淡却真实的微笑,像冰雪初融时绽开的第一朵小花。“不是交给我,是交给我们自己。”她纠正道,目光扫过陈南星,又落在许红豆身上,“我们三个,一起。”
“我们三个,一起。”许红豆走上前,伸出手,覆在了他们两人交握的手上。三只手,带着不同的温度,不同的微微颤抖,却在这一刻,紧紧地叠在了一起。一种无声的誓言,在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里,悄然立下。
接下来的日子,是一场漫长而艰难的战役。
苏青黛几乎不眠不休。她与王主任为首的医疗团队进行了数次漫长而激烈的讨论。她带来的厚厚资料,里面充满了晦涩的中医理论和前沿的分子生物学数据,起初让一些资深西医专家颇不以为然,甚至带着质疑。但苏青黛以其扎实的理论基础、清晰的逻辑以及对病情的精准把握,一次次地回应着各种诘问。她引经据典,又援引最新的国际期刊案例,不卑不亢,据理力争。
许红豆在一旁听着,很多时候她听不懂那些专业的术语,但她能看懂苏青黛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光芒,以及她偶尔投向自己和南星时,那带着守护意味的坚定眼神。她知道,青黛在为他们,开辟一条生路。
最终,在苏青黛承诺全程监控、随时调整方案,并签署了相关责任文件后,医院方面终于有条件地同意了将她的方案作为辅助治疗,与现有的支持疗法同步进行。
治疗开始了。
苏青黛成了这间病房实际上的“总指挥”。她根据陈南星每天的身体反应、舌苔、脉象的细微变化,精心调整着药方。那些从她带来的特质药罐里熬出的深褐色汤汁,汇聚了天地间不知名草木的精魂,也凝聚着苏青黛全部的心血与期望。气味苦涩难闻,陈南星每次喝下都忍不住皱眉,但看着苏青黛期待而专注的眼神,他总是咬咬牙,一饮而尽。
除了汤药,还有针灸。苏青黛行针时,神情肃穆,手指稳定得如同最精密的机械。长长的银针在她指尖,仿佛有了生命,精准地刺入相应的穴位。陈南星有时会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始终紧紧咬着牙关,不曾退缩。许红豆则在一旁,用温热的毛巾轻轻替他擦拭汗水,握着他另一只没有输液的手,无声地传递着力量。
然而,奇迹的道路从来布满荆棘。
在开始靶向药物介入的初期,陈南星出现了强烈的副作用。剧烈的呕吐几乎让他虚脱,高烧反复不退,皮疹红疹遍布全身,瘙痒难耐。最危险的一次,他因药物导致的急性肝功能损伤而出现黄疸,指标一度飙升到危险值。
那个夜晚,病房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监测仪器的警报声像催命的符咒,医生护士进出频繁,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王主任看着化验单,眉头紧锁,看向苏青黛的眼神里充满了压力。
“苏医生,病人的肝功能……”
“我知道。”苏青黛打断他,声音有些沙哑,但依旧镇定。她快速地在病历上写着什么,然后开出新的医嘱,“立刻暂停XX靶向药,静脉滴注保肝药物,同时加大我开的‘茵陈蒿汤’剂量,加一味垂盆草,水煎频服。另外,我要为他做一次紧急的穴位放血和艾灸。”
她的果断和清晰的思路,像在混乱战场上吹响的号角,稳住了人心。她亲自操作,在陈南星的耳尖、指尖放出几滴浓黑的血液,然后又点燃艾条,在他肚脐周围的关键穴位上进行熏灼。艾草特有的、带着暖意的香气,渐渐驱散了病房里一部分令人不安的消毒水味。
许红豆看着苏青黛忙碌的身影,看着她眼底那无法掩饰的疲惫和青黑,看着她因为长时间站立而微微发颤的小腿,心疼得无以复加。她走过去,默默地为苏青黛递上一杯温水,在她施灸的间隙,用沾湿的棉签轻轻润湿她干裂的嘴唇。
苏青黛抬起头,看了许红豆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有坚持,有感激,有并肩作战的默契,也有在至暗时刻相互依偎的脆弱。她们没有说话,但所有的情绪都在那一眼中交汇、流淌。
那一夜,三人几乎未眠。许红豆握着陈南星的手,一遍遍在他耳边说着鼓励的话,回忆着他们年少时的趣事。苏青黛则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不时为他诊脉,调整艾灸的位置,观察着他的每一丝细微变化。
黎明时分,陈南星的高烧终于退去,黄疸指数也开始缓慢下降。他疲惫不堪地睡去,呼吸变得平稳了许多。
阳光再次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三人身上。苏青黛和许红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一种共同经历过生死考验后,更加坚不可摧的联结。
许红豆打来热水,浸湿毛巾,轻轻为陈南星擦拭脸颊。苏青黛则坐在窗边,趁着这短暂的平静,再次翻阅着那些厚重的医书和资料,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着下一步的调整方案。
她的侧影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单薄,却像一株柔韧的竹子,风雨过后,依旧挺拔。
许红豆看着,心中那丝微妙的悸动再次浮现。她看到陈南星即使在昏睡中,也无意识地朝着苏青黛所在的方向偏着头;她看到苏青黛放下医书时,望向南星那充满担忧与守护的眼神。他们之间,流淌着一种超越了普通友谊的、深刻的理解与牵绊。而自己,身在其中,既是参与者,又仿佛带着一点旁观者的清明。
这种情感,太过复杂,像一团找不到线头的乱麻。她甩甩头,暂时将这些思绪压下。现在,没有什么比南星能够活下去更重要。
在苏青黛精妙的调控和许红豆无微不至的照顾下,陈南星的身体,开始以一种缓慢但坚定的速度,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呕吐减少了,食欲慢慢恢复,体力也渐渐增强。连王主任在查房时,看着一次次好转的化验指标,都忍不住对苏青黛投去赞赏的目光。
“苏医生,看来你的这条路,或许真的能走通。”
希望,如同石缝中顽强钻出的嫩芽,在经历了严冬的风雪后,终于开始展露生机。
当陈南星的最后一次复查结果出来,显示癌细胞活性被极大抑制,主要生理指标稳定在安全范围时,主治医生王主任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而又难掩惊异的笑容。
“恭喜你们,也祝贺陈先生。”他看着手中的报告单,语气充满了感慨,“这确实是一个…令人振奋的结果。苏医生的治疗方案,功不可没。后续,坚持康复和定期复查至关重要。”
离开医院那天,阳光格外灿烂,仿佛是为了驱散长久以来笼罩在他们心头的阴霾。陈南星站在医院大门外,深深吸了一口没有消毒水味道的空气,尽管城市的空气并不算清新,但他依然感到一种久违的、属于自由的气息。他瘦了很多,原本合身的衣服显得有些空荡,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但那双眼睛,重新燃起了生命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