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钻入鼻腔,将盛景歌从混沌的黑暗中拉扯出来。
“醒了?”
医生一边检查一遍说,“从三楼摔下来,只断一条腿,算你福大命大。”
盛景歌扯了扯干裂的嘴唇,想笑,却牵动了额角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福大命大?
她只觉得遗憾,遗憾没能拉着林夕颜一起下地狱,还让自己受了伤,在她手上吃了亏。
医生走后,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路西洲走了进来,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盛景歌偏过头,声音因虚弱而低哑,但是却带着浓浓的嘲弄:
“路检察官大驾光临,是来看我死了没有?”
路西洲走到床边,目光复杂地落在她打着厚重石膏的腿和苍白憔悴的脸上。
那眼底深处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景歌,就算你再不想接受心理治疗,也不该用这么极端的方式。”
“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跳,给医院、给……所有人都造成了多大的麻烦?”
他的视线扫过她缠满绷带的脚上,语气沉了沉。
“夕颜为了保护你,用手撑地,医生说……她的手很可能废了。”
保护她,林夕颜可真能编啊,盛景歌都要感慨她的演技了。
“路西洲,如果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可以滚了,我没兴趣听。”
她不想再浪费一丝力气在这个男人身上,也不想做任何解释。
这些年她解释了很多次,一遍遍说,一遍遍重复,可是得来的依旧是他的沉否决。
爱一个人恨一个人都需要力气,她累了,现在父亲的事情有了着落,她也不想再和他多说什么了。
路西洲却没有离开。
而拿起一旁托盘里的药膏和棉签,没再继续那个话题:“腿上的伤口需要换药。”
看着他靠近,盛景歌下意识躲开:“别碰我!”
路西洲仿佛没听到,径直握住她受伤的脚,一点点拆开她腿上的绷带。
他的指尖温热,力道却大得不容挣脱。
盛景歌挣扎了几下,换来的是更牢固的禁锢和伤口被牵扯的剧痛。
路西洲却以为她疼了,像曾经他们最相爱时那样,对着她扭伤划破的脚轻轻吹了吹。
“很快就好。”
这个熟悉的动作让盛景歌一愣,眼眶不受控制的涌现出一股酸涩。
为什么,为什么他一边要关心她,一边要做出这样伤害她的事。
究竟是为什么?
曾经的幸福和现在的残酷形成鲜明的对比,让盛景歌恨意直升。
她猛地低下头,张开嘴,狠狠地咬在他近在咫尺的肩膀上!
路西洲的身体骤然绷紧,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但他手上的动作甚至没有停顿一秒,依旧有条不紊。
“有点疼,忍一下。”
他的声音低沉,“下次,别再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反抗。”
盛景歌死死咬着,口腔里弥漫开淡淡的血腥味,却依旧抵挡不住记忆的侵蚀。
曾几何时,她磕了碰了,他也是这样,皱着眉,一边低声责备她不小心,一边动作轻柔地替她处理伤口。
她总是问他为什么这么小心,她又不怕疼。
路西洲蹲在她面前,神情严肃:“可是,我舍不得。”
他总是纵容她的一切,任由她在冬天把冰冷的脚塞进他怀里,被冰得一个激灵却还是无奈地用手捂住,给她取暖……
任由她穿着他的制服胡闹,任由她一点点将他整齐划一的书房弄得一团糟。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细碎的温暖片段,在此刻不合时宜地涌现。
她看着他肩膀上迅速渗出的、被她咬出的血痕,死寂的心湖动了动。
让盛景歌不自觉松开了嘴。
就在她心神恍惚的刹那,路西洲替她贴好最后一块纱布,终于抬起头。
他的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
然后,他用一种平静到近乎残忍的语气说:
“夕颜的右手,神经断裂,需要移植新的手筋才有希望恢复功能。”
他顿了顿。
“景歌,你把你的手筋给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