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的秋老虎赖在裕城不走,梧桐树叶被晒得卷了边,却犟着不肯变黄。岑戎背着半旧的书包站在耒阳七中校门口,仰头望着教学楼墙面上“火箭B班”的牌子,喉结动了动。旁边的周子贺正踮脚找自己的名字,肥肉随着动作颤了颤:“别看了,江琛璟肯定在A班。那家伙要是考去B班,校长得亲自给咱仨鞠躬。”
岑戎“啧”了一声,把书包带勒紧些:“知道了,就你话多。”话音刚落,就见不远处的香樟树下站着个高瘦身影,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线条利落。江琛璟手里捏着两张刚领的课表,见她看过来,便径直走过来。
“你的。”他把其中一张递过来,指尖擦过她的掌心,带着点凉意。岑戎低头看课表,B班的名单里她排在中间,A班的最顶端赫然是“江琛璟”三个字。
“行啊璟头,还是你牛。”周子贺凑过来拍江琛璟的肩膀,被他不动声色地躲开,“晚上去小池家不?她新得了架古琴,说要弹《平沙落雁》给咱听。”
“去。”江琛璟应得干脆,视线扫过岑戎手里的课表,“晚自习结束,我在图书馆等你。”
岑戎抬头想反驳,却见他已经转身往教学楼走,背影挺直得像把尺子。她对着那背影皱鼻子:“谁要他等。”话虽如此,放学时还是背着书包往图书馆拐。
高一的图书馆比初中时大多了,靠窗的位置摆着深棕色的木桌,阳光透过玻璃在桌面上投下格子影。江琛璟坐在最里面的位置,面前摊着物理习题册,旁边放着杯没开封的牛奶。岑戎拉开椅子坐下,刚要说话,就见他把一本笔记本推过来。
“这是上周摸底考的错题解析。”笔记本封面是磨白的蓝色,里面的字迹清隽,每道题旁边都用红笔标着“岑戎易混淆点”,“你的受力分析总错,把这些例题重做三遍。”
岑戎翻到第一页,看见他用红笔圈出自己试卷上画蛇添足的辅助线,旁边写着“画蛇添足”四个字,气得伸手去拧他胳膊:“你才蛇呢!”江琛璟没躲,任由她拧着,嘴角却悄悄勾起个浅弧。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着飘过,落在窗台上。岑戎低头做题,笔尖在纸上沙沙响,偶尔抬头看他,总能撞见他正盯着自己的草稿纸。“看什么?”她把草稿纸往回拽了拽。
“你的字比鸡爪刨的还难看。”他收回目光,在自己的习题册上写了个工整的“解”,“照着练。”
岑戎把笔一摔:“不学了!”起身要走,却被他拉住手腕。他的掌心很热,带着薄茧,攥得不算紧,却让她挣不开。“再做两道。”他的声音放软了些,“做完请你吃校门口的烤肠。”
那语气里的哄劝藏得极深,岑戎愣了愣,竟乖乖坐了回去。等她磨磨蹭蹭做完题,天已经擦黑了。江琛璟收拾东西时,她瞥见他习题册背面画着个小人,扎着高马尾,正张牙舞爪地挥拳头,旁边标着两个字:小戎。
“喂,你画**嘛?”她一把抢过册子,指尖戳着那个小人,耳朵却悄悄发烫。
江琛璟脸不红气不喘:“随手画的。”伸手去夺,两人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拉扯,册子“啪”地掉在地上,露出夹在里面的一张照片——是去年夏天在晒谷场拍的,四个小孩挤在槐树下,岑戎笑得露出小虎牙,江琛璟站在她旁边,嘴角难得带着笑意。
两人都顿住了。江琛璟先反应过来,捡起册子塞进书包,声音有点闷:“走吧,吃烤肠去。”
校门口的烤肠摊冒着热气,油星子溅在铁板上滋滋响。岑戎咬着烤肠,看江琛璟站在路灯下给秉初池打电话,侧脸在昏黄的光里显得柔和。“我们在门口,马上到。”他挂了电话,见她盯着自己,皱眉,“看什么?”
“你刚才打电话的语气,比跟我说话温柔多了。”岑戎嘟囔着,把烤肠签子扔进垃圾桶。
江琛璟没接话,转身往巷子里走。岑戎跟在后面,踢着路边的石子,突然听见他说:“下周月考,考进前五十,带你去吃裕城饭店的糖醋鱼。”
她猛地抬头,撞进他回头看过来的眼里。那里面像盛着秋夜的星子,亮得让她心口发慌。“谁稀罕你的糖醋鱼。”她别过脸,脚步却不由得加快了些。
秉初池家在巷子深处,推门进去就闻到淡淡的药香。她坐在窗边的琴凳上,月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像蒙了层薄纱。看见他们进来,她指尖在琴弦上拨了个音,泠泠如水:“再晚来一步,古琴就要被我弹断了。”
“这不是来了吗。”周子贺从包里掏出袋薯片,“刚在楼下看见何栖栖了,她也来给你送生日礼物?”
秉初池拨弦的手顿了顿:“嗯,送了盒润喉糖。”她看向岑戎,“听说你被分到B班了?”
“别提了。”岑戎瘫在沙发上,“江琛璟那家伙在A班,天天笑话我。”
江琛璟正给大家倒温水,闻言回头:“我什么时候笑话你了?”
“刚才在图书馆就笑了!”岑戎瞪他。
秉初池轻笑出声,指尖在琴弦上滑动,《平沙落雁》的旋律流淌开来。岑戎听着听着,就趴在沙发上睡着了,梦里全是烤肠的香味和江琛璟低头看她的眼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轻轻推醒,江琛璟的脸在昏暗中模糊:“醒了?该回家了。”
她迷迷糊糊地站起来,看见周子贺趴在桌上打呼,秉初池还在弹琴,月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水墨画。“小池,我们走了。”江琛璟轻声说。
秉初池“嗯”了一声,没回头:“路上小心。”
巷子里的路灯忽明忽暗,岑戎踢着石子往前走,突然想起什么:“喂,你说的糖醋鱼,还算数吗?”
江琛璟在她身后“嗯”了一声,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算数。”
梧桐叶终于被秋风吹落,打着旋儿落在两人脚边。岑戎低头看那叶子,突然觉得,这个秋天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