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原木色的吧台上,给空气中浮动的尘埃镀上了一层金边。
空气里弥漫着手冲咖啡独有的、层次丰富的香气。肯尼亚的莓果酸,耶加雪菲的花果香,曼特宁的草本醇厚,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让人心安的味道。
我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棉麻衬衫,系着深棕色的围裙,正专注地用手冲壶进行绕圈注水。水流稳定地落在滤杯中央的咖啡粉上,看着它慢慢“闷蒸”,鼓起一个漂亮的小山包,是一种治愈。
“禾姐外面又有人问,今天的‘人间清醒’还有没有名额。”
我的店员,一个叫小雅的年轻女孩,探头进来小声问。
我摇摇头,手上的动作没停。“告诉他,今天的五个名额已经满了,请明天再来。”
“好嘞。”小雅吐了吐舌头,转身出去了。
这里是禾隅,我的咖啡馆。
一年前我用那笔陆承骁打来的“分手费”作为启动资金,盘下了这个位于城市安静角落的铺面。不大,但足够温馨。
我没想过要做什么连锁品牌,只想安安静静地冲好每一杯咖啡。没想到,因为一个美食博主的偶然探店,我的小店火了。
尤其是我的招牌手冲,“人间清醒”。
用的是一种我自己拼配的豆子,产量极少,所以我每天**五杯,并且只由我亲手冲调。预约已经排到了一个月后。
很多人说,喝了这杯咖啡,仿佛能洗涤灵魂,让所有烦恼和混沌都沉淀下去。
其实哪有那么玄乎。
不过是我在离开陆承骁后,某个失眠的深夜,为了让自己彻底清醒,胡乱拼配出来的味道而已。
苦涩回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和皮革味。
那是陆承骁身上的味道。
我用这种方式,一遍遍地提醒自己,那个男人,那段感情,有多苦又有多不值得回味。
放下手冲壶,我将冲好的咖啡倒入温过的白瓷杯中,端给坐在吧台的客人。
“您的耶加雪菲。”
客人是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看起来斯文儒雅。他对我笑了笑:“姜老板的手艺,名不虚传。”
我回以一个职业性的微笑:“您喜欢就好。”
这一年我见了很多客人,也听了很多故事。慢慢地,我学会了和陌生人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礼貌但不亲近。
那个曾经跟在陆承骁身后,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姜禾,已经被我埋葬在了过去。
现在的我,是禾隅的老板姜禾。
下午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小雅忙得脚不沾地。我走出吧台,帮她一起收拾桌子。
“叮铃——”
门口的风铃发出一声脆响,有新客人进来了。
我没有抬头,只是习惯性地说了一句:“欢迎光临禾隅。”
“一杯美式冰的。”
一个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擦拭桌子的手,猛地一僵。
身体里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了,连带着呼吸都停滞了半秒。
我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
逆光中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身姿挺拔,面容英俊,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化不开的疲惫。
不是陆承骁又是谁。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震惊,意外还有……一丝探究。
我们就这样对视着,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周围客人的交谈声,咖啡机运作的声响,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是我先移开了视线。
我直起身,将抹布收到围裙的口袋里,脸上挂着标准的服务式微笑。
“好的先生。请问在这里喝还是带走?”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是这种反应,愣了一下。
他身后的助理,一个我不认识的年轻人,赶紧上前一步:“陆总,要不我们……”
“就在这里。”陆承骁打断他,视线依旧锁着我。
“好的请稍等。”
我转身走向吧台,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平稳。只有我自己知道,我那藏在围裙下的手,正紧紧地攥着,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为什么?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但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客人。
我熟练地操作着咖啡机,磨豆压粉萃取。浓郁的咖啡油脂流入杯中,香气四溢。
我没有看他,但我能感觉到,那道灼热的视线,像针一样扎在我背上。
将做好的冰美式放到托盘上,我深吸一口气,端着它走向陆承骁选的那个靠窗位置。
“先生您的冰美式。”我将杯子放到他面前。
他没有动,只是看着我。“姜禾。”
他叫我的名字,声音比一年前更加低沉沙哑。
我装作没听见,微笑着说:“请慢用。”
说完我便要转身离开。
“我们谈谈。”他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手掌宽大,干燥而温热。那熟悉的触感,像一道电流,瞬间窜遍我的全身。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后退了一步,脸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冷了下来。
“先生”我加重了语气,“如果您对我的服务有什么不满,可以向我投诉。但请不要动手动脚,这会影响到其他客人。”
我的声音不大,但足够周围几桌的客人听见。几道好奇的目光投了过来。
陆承骁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他大概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用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气跟他说话。
“姜禾你一定要这样吗?”他压低了声音,话语里带着一丝隐忍的怒气。
“不然呢?”我冷冷地看着他,“陆总一年前我们就两清了。您现在出现在我的店里,是以什么身份?前男友?还是债主?”
“我……”他一时语塞。
“如果是来喝咖啡的我欢迎。如果是来叙旧的,抱歉我跟你不熟。”我毫不留情地打断他。
“还有”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他疲惫的眉眼,“陆总日理万机,还是多花点时间陪陪沈**吧。毕竟,她身体不好。”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回了吧台。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许久,我听到椅子被拉开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风**再次响起。
他走了。
我背对着门口,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放松下来。
小雅凑过来,小声问:“禾姐,那个人……你认识啊?看起来好吓人。”
我拿起一块抹布,用力擦拭着吧台,仿佛要擦掉上面残留的他的气息。
“不认识。”我淡淡地说,“一个走错门的客人而已。”
是的走错门了。
我的世界,早就没有给他留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