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三代单传,到我这代,娶了个疯子。
结婚那天,她穿着红嫁衣,在村口追着狗跑了三里地。
作为顾家唯一的独苗,我成了全镇的笑话。
可她却一声不吭地,给我生了三个儿子。
生产那天,医院的走廊挤满了我的亲戚,他们看着保温箱里的三个男婴,喜极而泣。
我愣在原地,她却突然清醒地抓住我的手:“抱着孩子,快跑!”
医院走廊里的消毒水气味,混杂着亲戚们高分贝的狂喜,像一锅煮沸的浊水,呛得我头发晕。
“三个!我的天,是三个孙子!”我妈双手合十,对着走廊尽头的窗户拜了又拜,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老顾家这是祖坟冒青烟了!安子,你小子可真行!”我二叔的大嗓门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他蒲扇大的手掌重重拍在我背上,力道大得让我一个趔趄。
他们围着保温箱里那三个皱巴巴的小东西,像是在观赏什么绝世珍宝。
一张张脸上,贪婪、欣慰、嫉妒、算计,各种情绪交织,让我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
为了这所谓的香火,他们把我逼成了全镇的笑话。
现在,我完成了任务,超额完成了任务,我成了他们眼里的英雄。
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只是一个完成了交配任务的工具人。
我木然地站在人群外,像一个局外人,看着这场属于他们的狂欢。
直到我爸走过来,递给我一根烟,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安子,进去看看你媳妇吧,毕竟是大功臣。”
我捏着烟,走进了病房。
那个被他们称为“大功臣”的女人,我名义上的妻子,正虚弱地躺在床上。
她骨瘦如柴,一张脸只有巴掌大,衬得那双眼睛尤其得大,此刻却空洞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结婚一年,我跟她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她时而痴傻,时而狂躁。
会穿着我的衬衫在院子里学鸡叫,也会在半夜突然尖叫着把碗碟摔得粉碎。
我一度以为,我这辈子就要跟这样一个疯子绑在一起,在全村人的嘲笑和父母的叹息中了此残生。
我甚至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怀上孩子的。
“喝点水吗?”我倒了杯水,声音干涩。
她没有反应,依旧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我把水杯放在床头,转身想走。
就在我转身的瞬间,一只冰凉的手,死死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那力道,大得惊人,完全不像是一个刚刚经历过生产的虚弱女人。
我愕然回头。
床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
她那双一直空洞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我。
那眼神,清明、锐利、充满了焦灼和恐惧,像两道利刃,瞬间刺穿了我混沌的思绪。
“顾安。”
她开口了,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
这是我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我的名字被如此清晰地念出来。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寒意从脚底板蹿上天灵盖。
她不是疯子!
这个念头,像一道惊雷,在我脑子里炸开。
“抱着孩子,快跑。”她抓着我的手,指甲深深地掐进我的肉里,嘴唇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
我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跑?
往哪儿跑?
为什么?
“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林坤的人来了,就在医院!”她的眼神扫向门外,那片欢声笑语的海洋,在她眼里,仿佛是催命的魔音。
林坤是谁?
我还没来得及问,她已经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样东西,飞快地塞进我手里。
冰冷的,坚硬的,是一把水果刀。
“别信任何人,包括你爸妈,他们不懂。”她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声音压抑得像是要碎裂,“他们只想抱孙子,不会管我们的死活。你得活下去,带着孩子活下去!”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我顺着她的目光,透过病房门的玻璃窗,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陌生男人,正彬彬有礼地向护士站的护士打听着什么。
他身材高大,气质和我生活这个小镇格格不入。
那个护士,恰好是我家邻居的女儿,她指了指我们这个方向,脸上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容,嘴巴一张一合,我能读懂她的唇语。
“是,就是那个顾安家,生了三胞胎!”
西装男人的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他点了点头,迈步向我们这边走来。
我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危险!
极度的危险!
我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而来,但我相信我妻子的眼神。
那种濒临绝境的恐惧和求生的欲望,不可能是装出来的。
“后门!走!”
她猛地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刺耳的**瞬间响彻整个楼层。
紧接着,她像是突然发了疯,一把掀开被子,赤着脚跳下床,对着我声嘶力竭地嘶吼:“滚开!你们都是坏人!别碰我的孩子!滚!”
她重新变回了那个我熟悉的疯媳妇,又哭又闹,一把推开我,冲向门口。
门外的亲戚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护士和医生也闻声赶来。
“哎呀,这疯婆子又发病了!”
“快按住她!”
“安子,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来帮忙!”我妈一边试图拉住上蹿下跳的妻子,一边冲我吼道。
那个西装男人,也被这混乱挡在了人群外,他皱着眉,正努力地想挤进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了过去。
除了我。
我看着她惨白却无比坚定的脸,看着她在人群中冲我用尽全力做出的口型。
——快——跑!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我妈趁乱跑过来,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安子你去哪?孩子还没看够呢!”
我看着她那张因为抱上孙子而容光焕发,此刻却又因为儿媳发疯而焦急万分的脸,心如刀割。
我不能告诉她。
告诉她,我们正处在致命的危险里。
告诉她,她心心念念的三个大孙子,可能是催命符。
她不会信的。
她只会觉得,我也跟着一起疯了。
我一咬牙,猛地甩开我妈的手。
“安子!”她惊呼。
我没有回头,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到保温箱前,掀开盖子,用带来的几个大襁褓,胡乱地将三个软绵绵、轻飘飘的孩子裹进怀里。
像是在偷自己的孩子。
“站住!”
身后,传来西装男终于挤进人群的怒喝。
我不敢回头,抱着三个仿佛有千斤重的孩子,疯了一样冲向走廊的另一头。
那里是医院的后门。
我撞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一头冲进了黑夜的冷雨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淋透了我的衣服,怀里的孩子似乎被惊动,发出了微弱的啼哭。
我不敢停下,在泥泞的小巷里疯狂地奔跑。
逃亡的路上,我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
医院住院部五楼,那间属于我们的病房,灯火通明。
窗户上,人影晃动,将灯光切割得支离破碎。
我看不清她的身影,但我的心脏却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
这是我第一次,为这个我被迫娶回家的“疯媳妇”,感到心疼。
我收回目光,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埋头冲进更深的黑暗里。
顾安,你不能再是那个窝囊的顾安了。
从现在起,你是一个父亲。
你要保护他们,和他们的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