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子给我!”我一把夺过村长手里那卷麻绳,又把自己带来的那捆登山静力绳扔在地上,“接上!所有绳子都接起来!要快!”我的声音在夜风里异常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村长愣了一下,大概是没见过我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乡下女人露出这种气势。但他没犹豫,立刻招呼旁边几个还算镇定的汉子:“快!听岁安的!把绳子都接起来!接结实了!”
几个男人手忙脚乱地开始接绳子。手指粗的麻绳,细一些但更坚韧的静力绳,用最牢靠的水手结死死连接在一起。
我蹲下身,快速检查林叔的腿伤。开放性骨折,骨头茬子刺破了裤子,血流了不少。我脱下自己的薄外套,撕成几条布带。“按住他!”我对旁边一个汉子说。那人连忙用力按住林叔的肩膀。我动作飞快地用布带在骨折处上方死死扎紧止血,又用两根相对笔直的树枝,夹住他扭曲的小腿,再用布带固定。动作干净利落,看得旁边的人一愣一愣的。
“林婶,”我包扎好,站起身,看着哭得几乎脱力的林婶,“你男人暂时没生命危险,看好他,别乱动。我去找小满。”
“岁安!你……你要下去?”林婶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看着我,又看看那深不见底的矿坑,拼命摇头,“不行!太危险了!不能去啊!会没命的!”
“绳子接好了!”一个汉子喊道。地上盘着一大卷接好的绳子,足有几十米长,像一条粗壮的蟒蛇。
“给我手电筒!最强的那个!”我伸出手。一个汉子把他手里那个大号矿灯式的手电递给我。我试了试开关,光束很强,穿透力不错。
“不行!岁安!不能下去!”村长也急了,抓住我的胳膊,“这太冒险了!底下什么情况都不知道!等……”
“等不及了!”我甩开他的手,语气斩钉截铁。目光扫过一张张焦急、恐惧又带着期盼的脸。“找根结实的木棍,绑在绳子这头,斜**地里,要深!你们所有人,拉住绳子!听我指挥放绳!我说停就停!我说拉就一起用力拉!明白吗?”
我的目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压下了所有人的质疑。村长一咬牙:“听岁安的!快!找棍子!”
很快,一根碗口粗、一人多长的硬木棍被几个汉子合力,斜着深深砸进坑边坚实的泥土里。绳头被牢牢地绑在棍子上,打了死结。剩下的绳子盘在坑边。
我脱掉碍事的布鞋,穿着袜子,把那个强光手电筒用绳子拴好挂在脖子上。拿起那卷沉重的绳尾,在腰间飞快地缠绕了几圈,打了一个复杂的、但绝对牢靠的绳结。
“岁安姐……”林婶看着我,眼泪汹涌,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有满眼的恐惧和祈求。
“拉紧绳子。”我最后看了一眼众人,不再废话。后退几步,一个助跑,毫不犹豫地朝着那漆黑的矿坑口,纵身跃下!
“啊!”坑边上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
失重感瞬间袭来!冰冷潮湿的空气像无数只手,撕扯着我的头发和衣服。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和自己沉重的心跳。我一只手死死抓住腰间的绳子,另一只手护住挂在脖子上的手电筒,光束随着我下坠的身体剧烈晃动,在深不见底的坑壁上投下光怪陆离的阴影。
石壁湿滑,布满尖锐的凸起和滑腻的苔藓。我努力用脚蹬着坑壁,试图减缓下坠的速度,控制方向。粗糙的岩石摩擦着袜子和裤腿,**辣地疼。
“放绳!慢一点!”我仰头朝上面大吼。声音在空旷的坑洞里显得异常清晰。
绳子开始匀速下放。我借助手电光,一边下探,一边焦急地扫视着下方和周围的坑壁。坑壁陡峭,凹凸不平。光束所及之处,除了黑褐色的岩石、渗水的苔藓,就是一些腐朽断裂的木桩支架,那是当年矿道留下的痕迹。
“小满!小满!”我大声呼喊,声音在幽深的坑洞里回荡,撞在石壁上又弹回来,形成空洞的回音。“小满!听到应一声!”
没有回应。只有水滴从高处落下,砸在坑底某处水面发出的“嘀嗒”声,还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越往下,空气越潮湿阴冷,带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和淤泥的腐败气味,令人窒息。光线似乎也被这浓稠的黑暗吞噬得更快。
“停!”我再次大吼。绳子立刻停止了下放。我悬在半空,离坑底大概还有十几米?光束努力向下穿透黑暗。下面似乎是一个不规则的斜坡,堆满了大块的落石和淤泥。斜坡的尽头,是一片浑浊的、反着幽光的水面!水面不大,但黑黢黢的,深不见底。水边散落着一些朽木和杂物。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小满掉下来,是落在斜坡上,还是……掉进了水里?
光束急切地在斜坡上搜寻。乱石,淤泥,腐朽的木头……突然!光束的边缘扫到一块巨大岩石的阴影处!
一抹鲜艳的红色!
是小满今天穿的红色小外套!
“小满!”我心脏狂跳,光束立刻锁定过去!
小丫头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巨石和坑壁形成的一个狭小夹角里,一动不动。她的小脸惨白,额头上有一大片刺目的青紫,肿得老高,隐约还有血迹。红色外套上沾满了黑泥。一条腿被几块滑落的碎石压住了!
“小满!醒醒!”我嘶声喊道,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小满毫无反应。
“放绳!再放一点!慢!”我朝上面吼。绳子缓缓下放。我控制着身体,一点点向那个角落靠近。坑壁在这里更加湿滑陡峭,几乎没有落脚点。
终于,我悬停在小满上方不远处。脚尖勉强能碰到一块凸起的岩石。我稳住身体,把手电筒的光束聚焦在小满身上。近距离看,情况更糟。她额头上的伤口还在缓慢地渗血,脸色白得像纸,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起伏。压住她小腿的碎石不算太大,但位置很刁钻。
“小满,别怕,姐来了。”我低声说,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必须争分夺秒。
我一只手紧紧抓住绳子,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伸下去,试探着去搬开压住小满腿的那几块石头。石头湿滑,又卡在缝隙里,非常吃力。冰冷的石头棱角割破了我的手指,血混着泥水流下来。我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
“咔哒……咕噜……”终于,一块较大的石头被我撬动,滚落到一边的泥水里,溅起浑浊的水花。
小满的小腿露了出来,裤腿被划破,小腿上也有擦伤和淤青,但万幸,骨头似乎没断。
“小满!”我腾出手,轻轻拍打她冰凉的小脸,手指颤抖着探向她的颈动脉。微弱的搏动传来!她还活着!一股巨大的狂喜和酸涩猛地冲上眼眶。还活着!
“小满!醒醒!醒醒!”我继续呼唤,声音带着哽咽。
小满的眼皮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像濒死的蝴蝶翅膀般抖了抖,但终究没能睁开。她的小嘴微微张着,发出极其微弱的、痛苦的**。
“坚持住!姐带你上去!”我立刻解下腰间缠绕的绳索。必须把她固定在我身上带上去。
就在这时——
“咔嚓!”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碎裂声,从我头顶上方不远处传来!紧接着,是细碎的石子滚落的声音!
不好!我猛地抬头!
手电光束扫向上方。只见距离我头顶大概三四米的地方,一块半人高的、被腐朽木桩勉强支撑着的巨大岩石,因为刚才我撬动下方石头造成的震动,再加上绳索的牵扯,那支撑的木桩正发出令人牙酸的**,瞬间断裂了一大半!那块巨石失去了支撑,开始缓缓地、带着死亡的气息向下倾斜、滑动!无数细小的碎石和泥土簌簌落下!
巨石滑落的方向,正对着我!还有我身下昏迷不醒的小满!
时间仿佛凝固了!
巨石一旦落下,我和小满瞬间就会被砸成肉泥!上面拉绳子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我甚至来不及喊出声!
求生的本能和要保护小满的强烈意志在千分之一秒内压倒了一切!肾上腺素疯狂飙升!
“啊——!”我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不是恐惧,是孤注一掷的爆发!身体猛地向旁边一荡!同时,右手闪电般从裤兜里掏出那个深蓝色的小瓶!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块即将彻底滑脱的巨石下方、那仅剩的腐朽断裂的木桩根部,狠狠砸了过去!
小瓶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微弱的蓝光,精准地撞在木桩断裂的茬口上!
“啪!”瓶子碎裂!
瓶子里那粘稠的、深蓝色的液体瞬间溅射开来,覆盖了木桩断裂的横截面!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正在迅速腐朽断裂、眼看就要彻底崩碎的木桩,在被深蓝色液体覆盖的瞬间,断裂的木质纤维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粘合、固定!一种肉眼可见的、类似冰晶凝结的细微光芒在断口处一闪而逝!
“吱嘎——”令人牙酸的断裂声骤然停止!
那块已经倾斜了四十五度、眼看就要轰然砸落的巨大岩石,竟然诡异地、堪堪地停在了半空中!被那根断裂处覆盖着诡异蓝光、仿佛被瞬间“冻结”加固的木桩,死死地卡住了!
细碎的落石和泥土还在往下掉,砸在我的头上、肩上。但我和小满所在的位置,暂时安全了。
我悬在半空,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刚才那一瞬间,和死神擦肩而过!我看着那块悬在头顶、被诡异定住的巨石,又低头看了看昏迷的小满,一股难以言喻的后怕和庆幸涌了上来。
来不及多想!危险只是暂时解除!谁知道那“冻结”效果能持续多久?
“上面!拉紧绳子!别动!”我朝着坑口嘶声大喊,声音因为紧张和用力而嘶哑变形。必须先确保上面的人不会因为惊慌而乱动绳子,造成新的震动!
喊完,我立刻低头,动作快如闪电。解下腰间的绳结,小心翼翼地将小满冰凉柔软的小身体抱起来。她轻得像一片羽毛。我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用刚才解下的绳索,飞快地在她身上和我自己腰间缠绕、打结,将我们两个人牢牢地捆绑在一起。确保她不会在上升过程中滑脱。
“小满,抱紧姐。”我在她耳边低声说,尽管知道她听不见。做完这一切,我才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朝上吼道:
“拉!一起用力!往上拉!慢一点!稳一点!”
“拉!快拉!”坑口上方传来村长嘶哑的吼声。
腰间的绳索骤然绷紧!一股强大的力量开始将我和小满向上提起!
上升的过程同样惊心动魄。每一次绳索的晃动,每一次身体擦过湿滑坑壁带来的震动,都让我心惊胆战,生怕头顶那块被“冻结”的巨石会突然失去支撑砸下来。我一只手死死护住怀里小满的头,另一只手努力控制方向,避开那些尖锐的凸起。
光束向上晃动,能隐约看到坑口边缘晃动的人影,听到他们粗重的喘息和用力的号子声。
“嘿哟!拉!”
“加把劲!稳住了!”
距离坑口越来越近……五米……三米……
突然!
“咔嚓!”一声清晰的碎裂声,再次从头顶传来!
我浑身汗毛倒竖!猛地抬头!
只见那块悬停的巨石下方,那根覆盖着诡异蓝光的腐朽木桩,光芒正在急速消退!被“冻结”的断口处,重新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并且迅速蔓延扩大!
“快拉!!”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声音带着绝望的尖利!
“拉啊!”上面的人显然也感觉到了不对,号子声更加急促用力!
绳索上升的速度骤然加快!
就在那块巨石下方木桩的蓝光彻底消失、裂纹布满整个断面的瞬间——
“轰隆!!!”
惊天动地的巨响!巨石终于失去了最后的支撑,裹挟着无数碎石和泥土,轰然砸落!巨大的声浪和冲击波在坑洞中回荡,震耳欲聋!
而我们,在巨石砸落前的一刹那,被上面的人连拖带拽,硬生生拉出了坑口边缘!
“噗通!”我和小满重重地摔在坑边的泥地上。巨大的惯性让我们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无数被震落的碎石和泥土噼里啪啦地砸在我们周围,烟尘弥漫。
“咳咳咳……”我被尘土呛得剧烈咳嗽,胸口**辣地疼,但第一反应是紧紧护住怀里的小满。
“上来了!上来了!”
“老天爷!吓死我了!”
“快!快看看孩子!”
一群人惊魂未定地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帮忙解开我身上的绳索。林婶哭喊着扑过来,颤抖着手去摸小满的脸:“小满!我的小满啊!”
我挣扎着坐起身,也顾不得自己浑身泥污、手臂和腿上被岩石刮出的血痕,伸手探向小满的鼻息。微弱,但比刚才平稳了一些!颈动脉的搏动也更有力了!
“还活着!快!送卫生所!”我哑着嗓子喊道。
“车!谁家有拖拉机!快开过来!”村长扯着嗓子吼。
人群立刻动了起来。有人跑去开拖拉机,有人小心翼翼地把昏迷的小满从我怀里抱走。林婶哭得几乎昏厥,被人搀扶着。
我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看着混乱而忙碌的人群,看着小满被抱走的方向,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下来。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伤口**辣地疼,冷风吹在湿透的衣服上,冻得我直哆嗦。但心里那块沉甸甸的大石头,暂时落了地。
村长走过来,布满皱纹的脸上惊魂未定,他看着我,眼神极其复杂,有感激,有后怕,还有深深的疑惑和探究。他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什么,比如我怎么敢下去,比如最后那声巨响是怎么回事,比如我身上那些不像普通农妇会有的利落身手和伤口处理……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力道沉甸甸的。
“岁安……好样的!你救了小满的命!也救了林家的根啊!”他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先回去歇着,处理下伤。这里……交给我们了。”
我点点头,没力气说话。撑着地想站起来,腿一软,又跌坐回去。两个汉子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把我搀扶起来。
“岁安姐,我们扶你回去。”
我被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回头望了一眼那重新陷入死寂的矿坑口。黑暗中,它像一张沉默的巨口,吞噬了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时速。只有空气中弥漫的尘土味,和身上**辣的伤口,证明着一切真实发生过。
回到我那一片狼藉的小卖部。扶我回来的两个汉子看到屋里被撞坏的门、翻倒的货架、地上的碎玻璃和血迹,都惊呆了。
“岁安姐,这……这是咋了?遭贼了?”其中一个惊疑不定地问。
“嗯。”我疲惫地应了一声,不想多解释,“麻烦你们,帮我把门……先弄一下,别让风灌进来。”
两人对视一眼,没再多问,立刻动手。一个去找木板钉子暂时封门,一个帮我简单清扫了一下地上的玻璃碴和污迹。
“岁安姐,你这伤……”看着我被岩石刮破、还在渗血的手臂和腿,他们有些无措。乡下卫生条件差,这种伤很容易感染。
“我屋里有药。”我指了指后面。其中一个汉子连忙去我住的小屋,很快找到了我放在显眼处的碘伏、纱布和消炎药粉——这是我“退休”生活里为数不多保留的习惯。
他笨手笨脚地帮我清洗伤口,撒上药粉,用纱布缠好。动作虽然粗糙,但带着乡下人朴实的关切。
“岁安姐,你……你真厉害。”缠好最后一处伤口,那汉子憋出一句,眼神里充满了敬畏,“我们都……都不敢下去。”
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厉害?不过是逼到绝境的挣扎罢了。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巨大消耗如同潮水般涌来。
“你们回去吧,我没事了。谢谢。”我声音沙哑。
两人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伤口、有事喊他们,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门被他们用木板草草钉上,挡住了夜风,也挡住了外面窥探的可能。屋里重新陷入一片狼藉的寂静。只有灯泡还亮着,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在冰凉的墙壁上,慢慢滑坐到地上。浑身疼得像散了架。看着眼前被撞坏的门、翻倒的货架、地上没扫干净的玻璃碎片和暗沉的血迹……又想起矿坑里那惊魂一幕,想起头顶那块差点要命的巨石,想起小满惨白的小脸……
沈戾的人找来了。村子不再安全。我暴露了。可小满刚刚才捡回一条命……林家……林婶那撕心裂肺的哭声还在耳边。
走?还是留?
走了,沈戾的人找不到我,或许会迁怒村里人?林叔腿断了,小满生死未卜……我走了,他们怎么办?
留下?等着沈戾派更厉害的角色来?下一次,来的可能就不是刀疤脸那种货色了。到时候,这个平静的小村子,会被卷入怎样的腥风血雨?小满一家,还有这些刚刚还帮我包扎伤口、真心实意喊我“岁安姐”的乡亲……
两难的抉择像两把钝刀,来回切割着神经。疲惫和混乱的思绪交织,**着墙,不知不觉竟然昏睡了过去。
混乱的梦境像破碎的玻璃片。刀疤脸狰狞的脸。沈戾冰冷戏谑的眼神。矿坑深不见底的黑暗。小满鲜艳的红外套。头顶轰然砸落的巨石……还有一张模糊的、带着温柔笑意的脸……是谁?
“叮铃铃……叮铃铃……”
一阵清脆又急促的自行车**,硬生生把我从噩梦中拽了出来。
我猛地睁开眼,心脏还在狂跳。天已经蒙蒙亮了。灰白的光线透过木板缝隙和破窗户照进来,照亮了屋里的一片狼藉。身上的伤口钝痛。
**停在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