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的订婚宴。
但我却不在宴会厅。
我在休息室。
屋里没开灯,只点了一根烟。
烟头明明灭灭。
门被人推开了。
逆着光,我看不太清来人的脸。
但我闻到了那股味道。
很淡的消毒水味,混着廉价的洗衣液味。
是沈念。
她走得很慢。
一步一步,像是怕踩到地雷。
手扶着门框,又扶着墙。
最后停在离我两米远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她没看我。
视线落在我的左肩上方,虚虚地飘着。
「顾总。」
声音沙哑。
像吞了一把沙子。
我掐灭烟头。
火星子在水晶烟灰缸里跳了一下,灭了。
「几点了?」
我问。
沈念没看表。
她手腕上那个我也早就扔了。
「七点半。」
她答得很快,像是背过无数次。
「七点半。」
我冷笑一声,站起来。
「宴会七点开始。林婉等你很久了。」
「让你给她送双鞋,你送了半个小时?」
我走到她面前。
居高临下。
压迫感十足。
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肩膀。
脸色白得不像话。
嘴唇也是白的,起了一层干皮。
瘦了。
比上个月见她,又瘦了一圈。
那件曾经合身的白色礼服,现在挂在身上,空荡荡的。
像穿在个骷髅架子上。
我心里莫名腾起一股火。
装什么?
以前为了钱甩我的时候,她可是红光满面。
现在在我面前装林黛玉?
「说话。」
我伸手捏住她的下巴。
手感很差。
没肉,硌手。
「为什么迟到?」
沈念被迫仰起头。
瞳孔很大。
黑沉沉的,没有一点光。
她眨了一下眼,眼珠却没转动。
「路上……堵车。」
「而且,我找不到鞋在哪……」
撒谎。
休息室就在楼上。
鞋就在显眼的柜子上。
她想说她瞎了吗?
我松开手,嫌恶地在衣服上擦了擦。
「借口找得越来越烂了。」
「沈念,当初拿了林家的五百万羞辱我的时候,你挺精明的。」
「现在装傻充愣,是想让我心软?」
「还是想让我多给你弟弟那赌鬼扔两根骨头?」
提到她弟弟。
沈念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
她低下头。
手指死死攥着裙摆。
指关节泛白。
「没有。」
「我没装。」
「顾宴州,我真的……」
「闭嘴。」
我打断她。
听够了她的辩解。
每一次都是这些陈词滥调。
我转身去拿桌上的酒。
倒了一杯威士忌。
冰块撞击杯壁,清脆的一声响。
我把酒杯递过去。
「喝了。」
沈念没动。
她站在原地,像是没听见。
也没看见我递过去的手。
我的耐心耗尽了。
手一松。
「啪!」
酒杯摔在她脚边。
玻璃炸裂。
酒液溅在她的小腿上。
她穿的短裙。
碎片划破了皮肤。
一道血痕瞬间浮现出来。
她没躲。
甚至没低头看一眼伤口。
只是茫然地抬起头,眼神依旧没有焦距。
「什么声音……」
她小声呢喃。
「是你摔东西了吗?」
我气笑了。
真的气笑了。
这演技,奥斯卡不给她颁奖真是亏了。
玻璃就在脚边碎的。
血都流出来了。
她问我什么声音?
「沈念。」
我逼近她,把她逼到墙角。
退无可退。
「你现在连痛觉都没了?」
「行。」
「那就去宴会厅。」
「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林婉跪下敬酒。」
「我要你亲口祝我们,百年好合。」
沈念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涌上一层水雾。
但很快被她眨没了。
她扶着墙,手指在墙纸上抠出痕迹。
「好。」
她答应了。
声音轻得像烟。
「只要你高兴。」
「我做什么都行。」
她转身要走。
方向反了。
直直地撞向了旁边的落地灯。
「砰」的一声。
沉重的铜制灯座晃了两下。
她的额头立刻红了一片。
我皱眉。
下意识想伸手扶。
手伸出一半,僵住了。
又是苦肉计?
想让我心疼?
不可能。
我收回手,**裤兜。
冷冷地看着她捂着额头,蹲在地上缓神。
「没死就站起来。」
「别让林婉等急了。」
沈念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她摸索着,终于摸到了门把手。
临出门前。
她背对着我,突然问了一句:
「顾宴州。」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
「你会不会……稍微难过那么一点点?」
我看着她的背影。
单薄,脆弱。
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但我只觉得厌烦。
这种以死相逼的戏码,我看腻了。
「不会。」
我回答得斩钉截铁。
「你要是死了,我会放鞭炮庆祝。」
「庆祝我终于甩掉了你这个贪慕虚荣的累赘。」
沈念的背影僵硬了一瞬。
哪怕看不见脸。
我也能感觉到那一刻弥漫开来的绝望。
死一样的寂静。
过了好几秒。
她点了点头。
「好。」
「我知道了。」
她拉开门。
外面喧闹的人声涌进来。
瞬间吞没了她。
她走了出去。
像个赴死的战士。
又像个没有灵魂的傀儡。
我看着空荡荡的门口。
心里莫名空了一块。
烦躁。
极度的烦躁。
我抓起桌上的酒瓶,仰头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烧过喉咙。
却压不住心底那股莫名的慌乱。
那时候我不知道。
她刚刚撞的那一下。
颅内的肿瘤已经破裂了。
我也不知道。
这真的是她最后一次,清醒地同我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