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水晶吊灯,光线冷得像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我和周远航之间的空气。
最后一道菜,西湖醋鱼,是我花了一下午精心烹制的,此刻已经凉透了,腥气丝丝缕缕地往鼻子里钻。
周远航放下筷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在这死寂的餐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一种自我感动的庄严。
“知夏,有件事跟你说一下。”
我抬起眼皮,看着他。
“今年的年终奖和项目分红,一共三百四十五万,我已经全部转给我爸妈了。”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然后狠狠地坠入冰窟。
三百四十五万。
那是我和他一整年的辛劳。
不,主要是他的。
但我的工资,我那份微薄却支撑着这个家所有开销的工资,也早已在这三年里,被他以各种名义“借”去,填补他原生家庭那个无底洞。
他看着我煞白的脸,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元纸币,推到我面前。
“这个你拿着,这个月的生活费。”
十块钱。
像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我的脸上。
我盯着那张纸币,上面的数字模糊成一团讽刺的笑涡。
他身体前倾,声音压低,气息喷在我的耳廓,带着一种施舍的优越感。
“你是我老婆,就该多体谅我,我家人把我养这么大不容易,现在是我回报他们的时候。”
“我弟弟要结婚,我爸妈要换个大房子安享晚年,这些都得花钱。”
“我家人比什么都重要,你明白吗?”
我明白。
我怎么会不明白。
结婚三年,我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每天围着他、围着这个家打转。
我的工资是家庭开支,是水电煤气,是物业费,是他偶尔心血来潮要换的最新款游戏机。
他年薪百万,却从不给我一分钱。
他说,他的钱有大用处,要用来光宗耀祖。
我曾以为这是孝顺,是责任感。
现在我才看清,这叫自私,这叫愚蠢。
我想起那件挂在商场橱窗里很久的米色羊绒大衣,标价五千,我摸了又摸,终究是没舍得。
因为他说,你一个家庭主妇,穿那么好给谁看。
我又想起上个月我妈急性阑尾炎住院,我打电话跟他要钱,他在电话那头极度不耐烦。
“你妈生病找***什么?你没钱吗?你那点工资都花哪儿去了?”
最后,是我低声下气地跟同事借了五千块钱,才交上了手术费。
那一刻的窘迫和屈辱,至今还像一根刺,扎在我心口。
而现在,他用三百四十五万,把他家人的未来铺满了黄金。
却用十块钱,买断了我这个月的所有尊严。
我看着他那张理所当然的脸,那张我曾深爱过的、英俊的脸,此刻只剩下扭曲的自负和冷漠。
心中那片本就荒芜的土地,最后一点余温也彻底熄灭,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冻土。
我没有哭,也没有质问。
我只是点了点头,声音平静得不像自己。
“你说得对。”
周远航显然对我顺从的态度非常满意,他舒展了身体,靠在椅背上,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我站起身,默默地收拾着桌上的碗筷。
盘子碰撞的声音,盖住了我胸腔里剧烈的心跳。
走进厨房,我将所有碗碟重重地放进水槽,水龙头开到最大,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我的指尖。
手机在围裙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我擦干手,拿出来。
是公司总监陈姐发来的微信。
“知夏,纽约那个项目,外派八个月,人选还没定,你想去吗?”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之前我因为家庭,因为舍不得离开周远航,犹豫了。
我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玻璃上倒映出我苍白麻木的脸。
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这个所谓的家,早已不是我的港湾,而是我的牢笼。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得我肺腑生疼。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打下回复。
“陈姐,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