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这么一个弟弟，我们不帮他谁帮他？”曾经觉得她善良，此刻才听出这话里的自私与可怕。
包厢里死寂一片。
王桂兰脸上的笑容也挂不住了，林建国重重地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发出刺耳的“滋啦”声。
我妈猛地站起来，身体晃了一下，我爸赶紧扶住她，他的脸色铁青，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好一个家庭互助金……”我看着林薇薇，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碴儿，“一百万，给你弟弟买婚房？林薇薇，我们俩加起来，工作到现在，攒下的有一百万吗？”
林薇薇终于抬起头，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陈阳，你……你别激动……”
“我不激动？”我几乎要笑出声，一种荒诞的悲凉感席卷全身，“我拿什么激动？把我爸妈的棺材本拿出来，再背上百万的债，去娶你？然后我们俩未来几十年，就为了给你弟弟当牛做马？”
“话怎么能这么说！”王桂兰尖声打断，也站了起来，双手叉腰，“什么叫当牛做马？小浩是薇薇的亲弟弟！是一家人！一家人互相帮衬不是应该的吗？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自私！”
“我自私？”我指着自己的鼻子，血直往头顶冲，“阿姨，我把所有积蓄拿出来买房、给彩礼，这叫自私？你们家这叫什么？这叫卖女儿！不，这叫捆绑销售！买一送一，还得搭上个无底洞的弟弟！”
“陈阳！你怎么跟我妈说话的！”林薇薇也站了起来，带着哭腔指责我，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那我该怎么说话？！”我猛地提高音量，积压的所有不满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跪下来感恩戴德吗？感谢你们给我这个背债的机会？林薇薇，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这要求过分不过分！”
“过分什么！”王桂兰一把将林薇薇拉到她身后，像只护崽的老母鸡，只是保护的并非正义，“我告诉你陈阳，想娶我们家薇薇的人多的是！不缺你一个！要不是薇薇死心塌地跟着你，你以为轮得到你？这一百万，就是你的诚意！拿不出来，这婚就别结了！”
“妈！你别说了！”林薇薇哭着拉扯她妈的胳膊。
“别结？”我看着眼前这张曾经觉得和蔼可亲，此刻却无比刻薄狰狞的脸，心彻底沉到了谷底。我转向林薇薇，做了最后一次努力，声音因极力克制而微微发抖：
“薇薇，你跟我出来一下。”
说完，我不再看那一家子人，转身径直走出了令人窒息的包厢。
酒店走廊尽头的窗户边，冰冷的夜风灌进来，稍微吹散了我脑中的灼热。
林薇薇跟了出来，站在我身后，依旧在啜泣。
“薇薇，”我转过身，看着这个我爱了三年的女人，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愧疚和理智，“你看着我，你实话告诉我，那一百万借条，真的是你的意思？你真的觉得，我们未来的生活，应该从背负这样一笔莫名其妙的债务开始？”
林薇薇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眼神里充满了挣扎，但更多的是一种我被无数次洗脑后形成的固执。
“陈阳，”她哽咽着，“我知道……这有点多……”
“有点多？”我打断她，“这是要我们的命！”
“可是……我就这么一个弟弟啊！”她突然激动起来，抓住我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肉里，“我爸妈年纪大了，没本事，小浩他又不争气……如果连我们都不帮他，他怎么办？他以后怎么结婚？怎么过日子？”
又是这句话。
“我就这么一个弟弟。”
恋爱时，她给林浩买最新款的手机、电脑，用我给她买礼物的钱去贴补她弟弟的生活费，我虽然心里不舒服，但觉得她重情义，也忍了。偶尔抱怨，她就会用这句话来堵我，配上楚楚可怜的表情，我总是心软。
可直到今天，直到此刻，我才真正听懂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这不是善良，这是愚蠢！这是被亲情绑架后，毫无底线、拖人下水的自私！
“他怎么办？”我甩开她的手，声音冷得像冰，“他是成年人！他有手有脚！他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没有义务，更没有能力去负担他的人生！”
“怎么没有义务！他是我弟弟！”林薇薇尖声道，“陈阳，你就不能为我想想吗？那是我亲弟弟！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他打光棍？看着我爸妈为他愁白了头？你就这点付出都不愿意，你……你是不是根本不爱我？”
“你就这点付出都不愿意，是不是不爱我？”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我最致命的地方。
三年感情，我所有的付出、所有的规划里都有她，换来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轻飘飘的、充满道德绑架的质问。
我看着她，看着这张曾经让我心动不已的脸，此刻只觉得无比陌生，无比可怕。
心底最后一丝温情，也被这句话彻底浇灭。
原来，在她和她家人眼里，我的爱，是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用她弟弟的无底洞来考验的。
一种彻骨的冰寒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我忽然笑了，笑得无比凄凉。
“林薇薇，”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不再有任何波澜，“直到今天，我才真正认识你，认识你们一家人。”
我拿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我毫无血色的脸。
“你……”林薇薇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惊恐地看着我。
我没有理会她，直接点开了录音软件，按下了那个红色的录音键，然后将手机屏幕朝向她，让她能清晰地看到正在跳动的音频波纹。
“你……你干什么？”她慌了。
“不干什么。”我冷冷地看着她，“留个纪念。纪念我这差点被明码标价卖掉的爱情，和这差点背上的百万债务。”
说完，我不再看她瞬间煞白的脸，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电梯。
身后传来她带着哭腔的喊声：“陈阳！陈阳你回来！”
以及王桂兰冲出包厢的尖锐叫骂：“陈阳！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给我站住！你敢走试试！这婚你别想结了！”
电梯门缓缓关上，将那些丑陋的喧嚣彻底隔绝。
镜面的电梯壁映出我苍白而麻木的脸。
我知道，我和林薇薇，完了。
就在她说出“是不是不爱我”的那一刻，就在我按下录音键的那一刻。
一切都结束了。
心，如同被掏空了一般，先是尖锐的痛，随后是麻木，最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死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