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生,念念的配型奇迹般成功了!供体已经到位,三十万手术费今天下午三点前必须到账,你……准备好了吗?”
王医生的声音隔着电话,带着一丝疲惫的兴奋,像一束光,瞬间穿透了林峰这三年来压抑在胸口的阴霾。
“准备好了!准备好了!”林峰的声线在颤抖,他抓起外套,几乎是撞开了办公室的门,“我马上到!谢谢您,王医生,我马上去缴费!”
三年了。女儿林念念三年前查出白血病,这三年,他从一个冷静自持的顶尖法务会计师,变成了一个在医院走廊里通宵排队的憔悴父亲。他几乎耗尽了所有积蓄,跑遍了所有渠道,才在一家私人借贷机构,用他仅剩的房产做了抵押,凑齐了这救命的三十万。
卡,就在口袋里。那张薄薄的卡片,是他女儿的命。
他冲进医院,电梯都等不及,一口气爬了五层楼,冲到住院部的缴费窗口。他的胸膛因为剧烈运动而火烧火燎,但他的心脏却因为希望而滚烫。
“缴费,林念念,31床。”他把卡递进去,声音因为急促而嘶哑。
收费员熟练地刷卡。林峰紧张地盯着那个小小的POS机。
“滴——”一声轻响。
收费员皱了皱眉,抬头看他:“先生,你这卡里……余额不足。”
“什么?”林峰的大脑“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不可能!你再试试,我昨天刚查过,里面有三十万零八百块!”
“我再试一次。”收费员换了个机器,再次刷卡。
“滴——余额不足。”
冰冷的电子音,和屏幕上那四个鲜红的“余额不足”,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进了林峰的瞳孔。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不……不可能……”他慌乱地掏出手机,点开银行APP。他甚至因为手指的剧烈颤抖,输错了两次密码。
当他终于登录进去时,账户余额那一栏,赫然显示着:8.74元。
他点开转账记录,一条昨天深夜23:45的转账记录,如同死神的判决书,静静地躺在那里:
转出金额:300,000.00元。收款方:【盛世鸿图投资管理有限公司】
“盛世鸿图……?”林峰对这个名字一片空白。这不是医院的账户,也不是他任何一个亲戚朋友。
“先生,还缴吗?后面很多人排队。”收费员不耐烦地催促。
林峰像一具行尸走肉,僵硬地收回了卡。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耳鸣声几乎要撕裂他的鼓膜。他扶着墙,疯了一样拨打妻子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冲出医院,拦了辆车,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师傅!去观澜小区!快!我求你!开快点!”
他不敢想。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这是一个该死的银行系统错误,或者是一个他妈的电信诈骗。
出租车刚在楼下停稳,他甩下一张百元钞票,连找零都不要,就冲进了电梯。
家门紧锁。他用颤抖的手,花了整整一分钟才把钥匙**锁孔。
“砰!”他撞开门。
妻子何碧清,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平静地炖着一锅汤。浓郁的鸡汤香味,在此刻却显得如此诡异和令人作呕。
“你回来了?”何碧清回头,露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我炖了汤,你……”
“钱呢?”
林峰的声音,沙哑得仿佛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何碧清的笑容僵在脸上,她的眼神开始闪躲:“什么……什么钱?”
“三十万!念念的救命钱!去哪了?”林峰一步步逼近,双眼赤红,像一头即将失控的野兽。
“我……”何碧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下意识地后退,手里的汤勺“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说啊!”林峰发出了一声困兽般的咆哮。
“哇——”何碧清仿佛被这声嘶吼抽走了所有力气,她瘫软在地,放声大哭。
林峰的心,在那一刻,沉入了最深的冰窖。
“我……我拿走了……”何碧清跪在地上,爬过来抱住林峰的小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阿峰,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念念……可是我没办法……”
“你拿去干什么了?那家投资公司是什么?”
“是……是给我弟的……”何碧清的哭声里带着绝望的颤音,“家明他要结婚,女方要三十万彩礼,还有一套婚房……妈说,我要是不帮忙,她就死在家里……”
林峰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猛地挣开何碧清的手,吼道:“那是念念的命!何碧清,那是你女儿的命啊!”
“我知道!我知道!”何碧清用力地磕着头,地板发出“咚咚”的闷响,“可那也是我弟的命啊!”
她猛地抬起头,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是一种林峰从未见过的、疯狂的决绝。
“阿峰,我求你,你再去借,你那么有本事……”
“那他妈是高利贷!我拿房子抵押的!”林峰一脚踹在旁边的鞋柜上,鞋柜轰然倒塌。
“高利贷也得借啊!”何碧清尖叫起来,她的声音刺耳而扭曲,“女儿没了,我们可以再生一个!可我弟弟的婚要是结不了,我妈……我妈她真的会打死我的!!”
这句话,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林峰的理智。
他所有的愤怒、咆哮、质问,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跪在地上的女人。这张他同床共枕了七年的脸,此刻是如此的陌生,如此的……丑陋。
“你……”林峰的喉咙里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叮铃铃——”
手机**,刺耳地响起。是王医生的。
林峰僵硬地举起手机,他的视野已经一片血红。
“林先生!你人呢?念念的情况突然恶化!心率在下降!你再不缴费,我们……我们真的拖不住了!”
林峰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用一种死人般的目光,盯着何碧清。
他按下了免提键。
王医生焦急的催促,何碧清绝望的哭嚎,在这一刻,交织成了一曲地狱的魔音。
林峰最终也没能借到钱。
当他挂断王医生的电话,他没有再和何碧清说一句话。他只是用一种看垃圾般的眼神,最后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冲出了家门。
他像疯了一样,给每一个他认识的人打电话。同事、前上司、大学同学,甚至是他多年不联系的远房亲戚。
“喂,老张,借我三十万,不,二十万也行……”“李总,我求你,我女儿快不行了……”“喂?喂?别挂……”
电话那头,是客气的推诿、是故作惊讶的敷衍、是长时间的忙音。
他一个顶尖的法务会计师,一个年薪百万的精英,在过去的三年里,早已为了女儿的病,耗尽了他所有的体面和人脉。他早已是朋友圈里那个“不祥”的代名词。
当最后一个电话被无情挂断时,林峰瘫坐在医院楼下的花坛边。傍晚的夕阳,余晖是血红色的,照在他身上,却没有一丝温度。
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他像一具提线木偶,一步步走上五楼,走进ICU的重症监护室。
王医生和护士们正在对念念进行最后的抢救。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代表生命的曲线,正在一点点拉平,发出“滴——滴——”的、令人绝望的微弱声响。
念念的小脸苍白得像一张透明的纸,身上插满了管子。她太瘦了,小小的身体在病床上,几乎没有任何分量。
“念念……”林峰跪在病床边,他伸出手,想去摸摸女儿的脸,却又怕自己冰冷的手,惊扰了她。他的眼泪,在这一刻,才终于决堤。
“爸爸……对不起……爸爸没用……”他把脸深深埋在床单里,压抑着声音,全身剧烈地抽搐。
“滴——”
一声长长的、刺耳的蜂鸣。
心电图,变成了一条冰冷的、永恒的直线。
王医生停下了按压的手,疲惫地摘下口罩,低声说:“林先生,节哀。时间,18点07分。”
林峰猛地抬起头。他没有哭,也没有闹。他就那样定定地看着那条直线,仿佛要把它刻进自己的灵魂里。
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安静了。
……
三天后,葬礼。
小小的、白色的骨灰盒,冰冷刺骨。
林峰独自一人,处理了所有的事情。选墓地、刻碑文、办手续。他像一个设定了精密程序的机器人,有条不紊,不出任何差错。
何碧清来了。她穿着一身黑衣,眼睛肿得像核桃。她试图靠近,却被林峰一个冰冷的眼神逼退。
她不敢靠近。
何碧清的家人,一个都没有来。没有她的父母,更没有她那个即将用三十万“买”来婚姻的弟弟,何家明。
仿佛,死的不是他们的外孙女,只是一个与他们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葬礼结束后,林峰抱着骨灰盒,独自坐在墓碑前。墓碑上,是念念笑得最开心的一张照片,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
他坐了很久。
从正午,坐到黄昏,又坐到深夜。
他没有哭,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动一下。他就那样抱着那个小盒子,仿佛在守护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
直到月上中天,他才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他的笔记本电脑。
在女儿小小的墓碑前,他打开了电脑。屏幕的冷光,照亮了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他没有看女儿的照片,也没有写任何悼词。
他点开了一个专业的法务会计软件,新建了一个项目。在“项目名称”一栏,他用冻僵的手指,一字一顿地敲下了几个字:
【项目代号:N.N.(念念)】【项目目标:资产清算】【涉案主体:何碧清、何家明、盛世鸿图投资管理有限公司】
他调出了那张银行卡的所有流水。那笔30万的转账记录,清晰地躺在那里。
过去,他用这双手,审计过上百亿的资金流水,揭露过无数隐藏在数字背后的黑幕。但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兴奋。
那是一种冰冷的、燃烧着黑暗火焰的兴奋。
他看着那个陌生的公司名字【盛世鸿图】,眼中闪过一丝法务会计师特有的、捕捉到猎物时的寒光。
何碧清以为,这只是一次简单的转账。
她不知道,对于一个顶尖的法务会计师来说,任何一笔资金的流动,都会在阳光下,留下它无法磨灭的、清晰的痕迹。
他将鼠标,点向了“穿透查询”的按钮。
“念念,”他轻轻地抚摸着冰冷的骨灰盒,声音温柔得如同梦呓,“爸爸……不给你讲故事了。”
“爸爸,带你查个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