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的气氛，从一开始就透着一股诡异的沉闷。

林凡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进母亲王秀琴的碗里。

“妈，多吃点，你最近都瘦了。”

王秀琴看着碗里的肉，眼圈莫名一红，筷子在碗里拨弄了两下，却迟迟没有动。

“吃不下。”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林凡的妻子苏晴，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喝着汤，眼角的余光瞥了婆婆一眼。

“妈，是不是最近天热，胃口不好？要不我们明天换个新空调吧，客厅这个也老了，制冷效果不行。”苏晴放下汤碗，语气温和地提议。

谁知，这话仿佛点燃了引线。

王秀琴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换什么空调啊！你们用就行了，我一个老婆子，哪用得着那么金贵！”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背抹着眼泪，哭声越来越大。

“我就是个累赘，拖累你们了！每个月还要你们给我钱，我心里难受啊！”

林凡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妈，你说什么呢！我们孝顺您不是应该的吗？”

“应该什么啊！”王秀琴哭得更凶了，“你每个月给我那五千块钱，我一分都没敢动！我都给你们攒着呢！我怕你们什么时候要用钱，我这手里没个底！”

她哭得声泪俱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林凡心里一酸，又是感动又是心疼。

他知道母亲一辈子节俭惯了，总想着为儿女多攒点。

苏晴的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林凡，眼神里带着一丝探寻。

林凡接收到妻子的目光，心里有些不快。他觉得苏晴是在怀疑他母亲。

“妈，您别哭了。那钱给您就是您的，您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别攒着了。”林凡柔声安慰道。

“我不敢花啊！”王秀琴拍着大腿，哭嚎道，“我一分钱都没取过！那张卡，我就放在柜子最里层，动都没动过！”

这话一出，饭桌上的空气彻底凝固了。

林凡的父亲林建军，一直埋头吃饭，此刻也抬起了头，皱着眉呵斥道：“行了！吃饭呢！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王秀琴非但没停，反而哭得更厉害了：“我心里苦啊！我怕他们嫌我这个老婆子吃白饭，我一分钱都不敢花，到头来还没人信！”

苏晴终于放下了筷子。

她的表情很平静，但说出的话却像一块石头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妈，您说您一分钱都没取过？”

“当然没有！我要是取了一分钱，天打雷劈！”王秀琴举起手，就要发誓。

林凡赶紧拉住她的手：“妈！你这是干什么！”

苏晴静静地看着她，继续说：“可是林凡上个月才给您存进去五千，加上之前的，卡里少说也得有几万块了。您既然没动，那钱应该都在卡里。”

王秀琴的哭声一滞，眼神有些闪躲。

“那……那当然都在！”

苏晴微微一笑，语气却不容置疑：“那正好。我们最近看上了一套理财产品，年化收益还不错，正好把妈您这笔‘不敢花’的钱投进去，钱生钱，总比放在卡里贬值强。您放心，本金我们兜着，收益都算您的。”

林凡一愣，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既能让母亲的钱增值，也能让她别再胡思乱想。

“对啊妈，苏晴说得对，这样多好。”

王秀琴的脸色却“唰”地一下白了。

她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那……那钱……不能动！”

“为什么不能动？”苏晴追问。

“我……”王秀琴支支吾吾，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我……我给你们攒着，是应急的！理财有风险！”

苏晴笑了。

“妈，只是放在银行，查一下余额总可以吧？让我们也好看看到底攒了多少，心里有个数，为您高兴高兴。”

这话，就像是最后的通牒。

王秀琴的脸色从白转青，身体都开始微微发抖。

林建军“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

“够了！苏晴！你这是什么意思？审问你妈吗？她还能把钱吃了不成！”

苏晴毫不退让，直视着公公：“爸，我没别的意思。既然妈说钱一分没动，那我们就去查一下。如果钱都在，我当着全家的面给妈磕头道歉，是我小心眼。如果钱不在了……那我们总得知道钱去哪了吧？”

林凡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一边是声泪俱下的母亲，一边是态度坚决的妻子。

他内心深处，其实也有一丝疑云。

母亲的反应，太不正常了。

王秀琴看着儿子脸上犹豫的表情，心彻底凉了半截，哭声带上了绝望。

“好啊！你们都不信我！连我儿子都怀疑我！查！现在就去查！查了你们就死心了！我这辈子没做过一件亏心事！”

她猛地站起来，因为动作太急，差点撞翻了椅子。

林凡看着母亲状若癫狂的样子，心里一横。

查！

必须查清楚！

不为别的，就为了让苏晴闭嘴，也为了还母亲一个“清白”。

他站起身，拿起车钥匙。

“走，妈，我们现在就去银行。查完了，让苏晴给您道歉！”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赌气的成分。

王秀琴看着儿子，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神里充满了某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一家人谁也没再说话，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苏晴拿起自己的包，平静地跟在后面。

林建军叹了口气，也披上外套跟了出去。

车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王秀琴压抑的抽泣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凡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毕露。

他有一种预感。

今晚，这个家，要出大事了。

车子很快就到了最近的24小时自助银行。

林凡扶着还在微微发抖的母亲，苏晴和林建军跟在身后。

ATM机屏幕的光，映着一家人各异的脸。

林凡深吸一口气，将那张他无比熟悉的银行卡，**了卡槽。

他扭头看了一眼母亲。

王秀琴的脸，在屏幕幽蓝的光线下，惨白如纸。

“密码是你的生日，你来输。”

王秀琴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一丝颤抖，她甚至不敢抬头看屏幕。

林凡心中那丝不祥的预感愈发浓烈。

但他还是伸出手，在键盘上按下了自己的生日。

查询余额。

屏幕上跳出的数字，让林凡的瞳孔骤然一缩。

余额：18.72元。

十八块七毛二。

林凡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

他每个月5号准时转入5000块，风雨无阻，已经持续了快两年。

就算母亲偶尔会取一些零用，也不可能只剩下这点钱！

十几万的存款，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怎么……怎么会这样？”林凡喃喃自语，他甚至怀疑是机器出了问题。

他退出界面，又重新操作了一遍。

余额：18.72元。

冰冷的数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他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

“妈，钱呢？”

王秀琴的身体晃了一下，几乎要站立不稳，幸好被旁边的林建军一把扶住。

她的脸色比刚才更加惨白，眼神躲闪，不敢与儿子对视。

“我……我不知道啊……我真的没动过……”

苏晴一直站在后面，此刻她走了上来，表情冷静得可怕。

“林凡，打印流水。”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

林凡如梦初醒，手指颤抖着按下了“打印交易明细”的选项。

ATM机发出了“滋滋”的打印声。

那声音在寂静的自助银行里，显得格外漫长而刺耳。

一张又一张的凭条，从打印口缓缓吐出。

林凡一张一张地接着，心脏随着凭条的增加而不断下沉。

打印了整整三大张。

他拿着那叠尚有余温的纸，手抖得几乎拿不稳。

每一笔交易，都清清楚楚。

每个月5号，准时存入5000元。

然后，从6号或者7号开始，就会出现一笔或多笔取款记录。

每次取款金额，都是2500元或5000元。

几乎是钱一到账，就被迅速取走。

取款的频率非常固定，每个月都会被取干净，只剩下几十块的零头。

林凡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凭条上的“交易地点”那一栏。

一连串陌生的地址。

但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规律。

所有的取款ATM机，都指向了同一个城市——C市。

C市……

林凡的妹妹，林悦，就在C市上大学。

一个荒唐而可怕的念头，瞬间窜入他的脑海。

他猛地抬头，看向苏晴。

苏晴的眼神早已说明了一切，她显然也想到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林凡的声音嘶哑，像是在说服自己。

“小悦她……她怎么会……”

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转过身，将那叠流水单狠狠地摔在王秀琴的面前。

纸片散落一地。

“妈！你给我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钱到底去哪了！为什么全都是在C市取的！”

他的声音因为愤怒和震惊而变得尖锐，在空旷的银行里回荡。

王秀琴被儿子这副模样吓到了，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她看着散落一地的凭条，像是看到了什么催命的符咒，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建军脸色铁青，他弯腰捡起一张凭条，只看了一眼，手就猛地一抖。

他当然也知道C市意味着什么。

“你……你这个败家娘们！”林建军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王秀琴的鼻子骂道，“你是不是把钱都给你那个宝贝女儿了！”

这一声怒吼，仿佛撕开了最后一块遮羞布。

王秀琴再也绷不住了，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我有什么办法啊！我也是被逼的啊！”

她的哭声充满了委屈和绝望，仿佛她才是那个最大的受害者。

“小悦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上学多不容易啊！她说同学都有新手机新电脑，她没有，会被人看不起的！她说生活费不够，在学校都吃不饱饭！我能怎么办？那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林凡听着母亲这番颠倒黑白的哭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吃不饱饭？

他每个月除了给父母五千，还会单独给妹妹转三千的生活费！

一个学生，一个月三千块的生活费，在C市那样的二线城市，就算不是绰绰有余，也绝不至于吃不饱饭！

“我每个月给她三千！三千还不够她吃饱饭？”林凡气得浑身发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那点钱哪够啊！”王秀琴哭着反驳，“现在的孩子，花销大！买件衣服，买个化妆品，哪样不要钱？她跟我说，她们宿舍的同学，一个月生活费都上万！我们家小悦已经很省了！”

“省？她就是这么省的？拿着我给你的养老钱，去买化妆品买新衣服？”林凡简直要被这荒唐的逻辑气笑了。

他终于明白了。

什么节俭，什么不敢花钱，什么为他攒着。

全都是谎言！

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他和他老婆省吃俭用，每个月拿出五千块钱孝敬母亲，结果母亲转手就把这笔钱，一分不剩地给了妹妹，去满足她那无底洞一样的虚荣心！

而他，就像一个傻子，被蒙在鼓里将近两年！

苏晴冷冷地看着瘫在地上哭闹的王秀琴，一言不发。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比她想象的还要丑陋。

她走到林凡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我们回家吧。”

林凡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中的失望和愤怒几乎要喷涌而出。

他看了一眼还在地上撒泼打滚的母亲，又看了一眼气得说不出话的父亲。

这个家，从根上就已经烂了。

他什么话也不想再说，转身就走。

苏晴跟了上去。

林建军看着儿子的背影，急忙去拉地上的王秀琴。

“别哭了！还嫌不够丢人吗！赶紧起来！”

王秀琴却一把甩开他的手，哭得更大声了。

“我不活了！儿子儿媳都逼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林凡走到自助银行的门口，外面的冷风一吹，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停下脚步，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他要亲自问问他那个“吃不饱饭”的好妹妹！

电话拨了出去。

嘟——

嘟——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林凡以为没人会接的时候，那边终于接通了。

一个带着几分睡意和不耐烦的女声传来。

“喂？哥？这么晚了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