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江城，东区，贫民窟。

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劣质燃料、腐烂食物和排泄物混合的刺鼻气味。低矮歪斜的棚屋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狭窄的巷道污水横流，随处可见堆积的垃圾和目光麻木的流浪汉。

这里是被繁华遗忘的角落，是“文明”社会排出的渣滓最终沉淀的地方。

我，就是这渣滓中的一员。

“夜小子，今天的废料处理完了没？磨磨蹭蹭，想饿死啊！”一个粗鲁的嗓音在破旧的棚屋外响起。

“快了，巴顿叔。”我应了一声，从一堆散发着酸臭味的金属零件中抬起头，擦了把汗。

我现在在一家名为“黑鼠”的地下废料处理站打工。老板巴顿，是个瘸了一条腿、脾气暴躁的退伍老兵，也是这片贫民窟里少数还算“讲规矩”的人。他收留了我，给我一个仅能遮风挡雨的窝棚和一份勉强糊口的工作，代价是每天像牲口一样处理那些从上面城区运来的、带有微弱辐射的工业废料。

这份工作肮脏、辛苦，且危险。但对我来说，已是绝境中的一丝生机。

至少，我活下来了。

没有像林傲天期望的那样，“安静地腐烂”。

我将最后一块处理好的金属锭码放整齐，活动了一下酸痛的筋骨。这三个月的非人生活，磨掉了我从林家带出来的最后一丝娇贵，皮肤变得粗糙，手上布满老茧，但身体却意外地结实了不少。

更重要的是，那种从心脏深处涌出的神秘热流，在这三个月里，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清晰。它像是一条蛰伏的暖蛇，平时静静潜伏，但每当我疲惫到极限，或是情绪剧烈波动时，就会自动运转，滋养着我的身体，甚至……让我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

我能“听”到隔壁棚屋里夫妻的低声争吵，能“闻”到几十米外垃圾堆里刚刚被丢弃的半块面包，能“感觉”到脚下大地深处传来的微弱震动。

这种变化让我惊疑不定。我曾偷偷查阅过贫民窟能找到的、所有关于天赋觉醒的破烂书籍，但没有任何一种记载，与我目前的情况相符。

“绝缘废体”……真的能产生这种异变吗？

“喂，夜小子，发什么呆！”巴顿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扔给我一个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黑面包，“吃完赶紧去‘水坑’那边，听说今天有大事宣布。”

“水坑”是贫民窟中心一块稍微开阔点的空地，因为常年积水而得名，也是各种消息流传和底层混混聚集的地方。

“大事？”我接过面包，啃了一口，粗糙的麦麸刮得喉咙生疼。

“嗯，全球觉醒日，十年一次的那个，还记得吧？”巴顿吐了口唾沫，眼神有些复杂，“听说上面的大人物发了善心，这次在咱们这破地方，也设了一个临时的觉醒点。”

我的动作猛地一顿。

全球觉醒日！

这个烙印在每个年满二十岁青年灵魂深处的日子！它代表着一步登天的机遇，也代表着跌落尘埃的绝望。

三个月前，我就是因为这个日子，被彻底打入了地狱。

没想到，仅仅三个月后，它又会以这种方式，再次闯入我如同死水般的生活。

“怎么？还想着那事儿？”巴顿瞥了我一眼，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小子，别做梦了。那种好事，跟咱们这些下水道里的老鼠没关系。去看看热闹就行了，别瞎凑合，免得惹麻烦。”

我低下头，用力咀嚼着干硬的面包，没有回答。

去吗？

去做什么？再次亲手按在觉醒石上，然后迎接又一次的嘲笑和绝望？

可是……心底那股蠢蠢欲动的热流，却又像魔鬼的低语，诱惑着我去触碰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听说这次负责咱们这个点监测的，是城里李家的人。”巴顿自顾自地说着，没注意到我变幻的脸色，“李家大**，就是那个跟你……呃，曾经跟你有点婚约的那个李雪瑶，也会来。”

李雪瑶！

这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刺了我一下。

那个曾经跟在我身后，甜甜地叫着“林夜哥哥”，在双方长辈默许下，几乎算是默认未婚妻的少女。

也是那个，在我被逐出林家当天，当众拦住我，用最轻蔑的语气说“幸好没真的嫁给你这个废物”，并狠狠扇了我一耳光的女人！

那一巴掌的清脆响声，和周围林家子弟的哄笑，至今仍时常在我噩梦中回荡。

她也要来？

来看我这个“废物”如何在这贫民窟里，像蛆虫一样挣扎吗？

一股暴戾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那股蛰伏的热流瞬间变得滚烫，几乎要破体而出！

我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陷入掌心的旧伤，疼痛让我稍微冷静下来。

去！

为什么不去！

就算注定还是“绝缘废体”，就算注定再次被羞辱，我也要站在她面前！

我要让她看看，我这个她口中的“废物”，就算烂在泥里，也还有站在阳光下的骨头！

我三口两口吞下剩下的面包，站起身，对巴顿道：“巴顿叔，我去看看。”

巴顿愣了一下，看着我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色，皱了皱眉，最终只是摆摆手：“随你吧，小子。记住，忍一时风平浪静，咱们这种人，惹不起那些大人物。”

我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转身走出了棚屋，融入了外面昏暗、嘈杂的巷道。

忍？

我已经忍了十年，忍到了被撕毁族谱，像野狗一样被扔出家门。

今天，我不想再忍了！

贫民窟的街道，比平时更加拥挤和喧闹。全球觉醒日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底层民众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无数衣衫褴褛的人，拖着麻木的身躯，朝着“水坑”的方向汇聚。他们眼中闪烁着微弱的光，仿佛那个冰冷的觉醒石，能照亮他们暗无天日的人生。

我混在人群中，低着头，感受着周围弥漫的渴望与绝望交织的气息。

很快，所谓的“临时觉醒点”到了。

其实就是水坑边一块稍微平整的空地，临时搭了一个简陋的木台。木台上，摆放着一块明显比林家那块小得多、色泽也暗淡许多的觉醒石。台子周围，站着几个穿着统一制服、神色倨傲的城主府卫兵，勉强维持着秩序。

而台子正中央，站着两个人。

一个穿着华贵锦袍、面容严肃的中年男子，应该是城主府派来的主持者。

另一个，则是一道窈窕的红色身影。

李雪瑶。

她今天穿了一身火红色的劲装，勾勒出曼妙的曲线，长发束成利落的马尾，脸上带着一层薄薄的纱巾，但那双露出的眼睛，依旧明亮动人，只是其中盛满了毫不掩饰的优越感和对周围环境的厌恶。

她就像一只误入垃圾堆的凤凰，与周围破败、肮脏的景象格格不入。

她的目光偶尔扫过台下如同蝼蚁般的人群，带着施舍般的怜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显然，被派来负责贫民窟的觉醒点，对她而言是一种侮辱。

我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现在的我，浑身脏污，散发着和周围人一样的酸臭气息，和三个月前那个虽然落魄但还算整洁的林家弃子，早已判若两人。

我隐藏在拥挤的人群边缘，冷冷地注视着台上那个耀眼的红色身影。

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那股热流，再次开始奔腾。

觉醒测试开始了。

一个个面黄肌瘦的贫民少年，怀着朝圣般的心情走上木台，将颤抖的手按在觉醒石上。

大部分时候，觉醒石毫无反应，只有死寂。少年在卫兵的呵斥和台下隐隐的嘘声中，面如死灰地退下。

偶尔，觉醒石会亮起极其微弱的光芒，通常是代表最低等F级的灰白色或淡黄色。每当这时，主持的中年男子会面无表情地报出等级，登记在册。而亮起光芒的少年，则会激动得浑身发抖，仿佛已经看到了脱离苦海的希望。尽管，F级天赋，在上层社会，依旧是最底层的存在。

李雪瑶自始至终都微蹙着眉头，偶尔用手帕轻轻掩住口鼻，对那些成功觉醒F级天赋的少年，也仅仅是瞥上一眼，便不再关注。她的标准，显然高得多。

时间一点点过去，希望一次次燃起，又迅速熄灭。台下的人群，开始躁动不安，失望的情绪在蔓延。

“下一个！”中年主持者声音已经带着不耐烦。

一个瘦小的少年战战兢兢地上台，手按上去，觉醒石依旧死寂。

“废物，滚下去！”台下有人忍不住骂道。

少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连滚爬爬地跑下台。

“哼，贫民窟就是贫民窟，垃圾堆里还能指望掏出金子不成？”一个略显尖刻的声音响起，来自李雪瑶身边的一个丫鬟，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时刻，却清晰地传开。

李雪瑶没有阻止，反而嘴角微不可查地撇了一下。

这话像针一样，刺伤了许多人的自尊。台下响起一阵压抑的怒哼，但没人敢出声反驳。李家，是他们惹不起的庞然大物。

就在这时，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冲动，或者说，是心底那股沸腾的热流推动着我，拨开前面的人群，一步步，朝着木台走去。

我的动作，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咦？又来个不怕丢人的？”

“看他那样子，比刚才那几个还惨，能觉醒个屁。”

“估计是饿疯了，想上去碰碰运气吧。”

议论声传入耳中，我充耳不闻。我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台上的李雪瑶身上。

她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目光漫不经心地扫了过来。

起初，是漠然。然后，是疑惑。紧接着，那双眼睛猛地睁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她认出了我！

尽管我形容狼狈，但她还是从我的轮廓，从我的眼神，认出了这个她以为早已腐烂在某个角落的“前未婚夫”！

“你……！”李雪瑶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指着我的手微微颤抖，脸上的轻蔑和厌恶瞬间被一种见鬼般的震惊所取代，“林夜？！你怎么还没……”

“死”字她没说出口，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她大概以为，我离开林家，早就冻死饿死在哪条阴沟里了。

我沒有理会她，径直走到觉醒石前。

那个中年主持者皱了皱眉，打量着我破烂的衣衫，语气冰冷：“哪里来的乞丐？滚开！这里不是你要饭的地方！”

我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声音沙哑却清晰：“我，二十岁，来参加觉醒测试。”

“测试？”主持者嗤笑一声，“就你？看你这样子，像是能觉醒天赋的人吗？别浪费大家时间！”

台下的哄笑声再次响起。

“就是，快滚下来吧！”

“别脏了李**的眼！”

李雪瑶此时也回过神来，最初的震惊过后，是更深的鄙夷和恼怒。她上前一步，厉声道：“林夜！你还要不要脸？都被林家像狗一样赶出来了，还敢跑到这种场合来丢人现眼？你以为觉醒石是什么？是你这种绝缘废体配碰的吗？”

她的声音尖锐，充满了羞辱的快意。

“三个月前，你在林家测试的结果，全城皆知！绝缘废体！百年难遇的‘天才’！”她特意加重了“天才”两个字，引得台下和城主府卫兵都发出一阵哄笑。

“赶紧滚！别在这里碍事！卫兵，把他轰走！”李雪瑶厌恶地挥挥手，像驱赶一只苍蝇。

两名卫兵应声上前，就要动手。

我猛地转头，目光如电，扫过那两名卫兵。不知为何，接触到我的目光，两名实力不俗的卫兵，动作竟然下意识地一滞。

那股在我体内奔腾的热流，此刻已经汹涌到了极点，仿佛随时要冲破某种枷锁！

我再次看向李雪瑶，看着她那张因为愤怒和鄙夷而微微扭曲的、曾经让我觉得明媚动人的脸。

三个月前的那一巴掌，似乎又**辣地疼了起来。

我笑了。

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诡异的弧度。

“李雪瑶，”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你怎么知道，今天的我，还是三个月前的我？”

“你怎么知道，这觉醒石，对我……依旧无效？”

说完，我不再理会她惊疑不定的目光，在所有人或嘲讽、或好奇、或厌恶的注视下，缓缓地，抬起了我的右手。

然后，朝着那块冰冷暗淡的觉醒石，按了下去！

这一次，会发生什么？

死寂？

还是……

在我手掌接触觉醒石表面的那一刹那——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恐怖力量，从我心脏最深处，从那一直蛰伏的热流源头，轰然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