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旧书情缘林初夏推开"时光书屋"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
门楣上的风铃发出空灵的回响,仿佛在宣告又一个故事的开始。
书店里弥漫着旧纸张与油墨特有的沉香,混杂着若有似无的樟木气息,
像是被时光精心腌制过的味道。阳光从临街的玻璃窗斜射进来,
在昏暗的室内划开一道道明亮的光轨,无数尘埃在光柱中翩然起舞。
这家隐匿在大学城小巷尽头的二手书店,是林初夏逃离现实压力的秘密基地。
作为历史系研究生,她正在为毕业论文《民国时期知识女性的情感叙事研究》搜集资料,
那些泛黄纸张上的只言片语,比冷冰冰的电子文献更能让她触摸到历史的温度。
书店老板是个总是穿着亚麻衬衫的中年男子,大家都叫他陈先生。此刻他正踩着梯子,
将新收来的一批旧书归类上架。听到风**响,他头也不回地说:"左边第三排书架最下层,
有几本民国时期的女校日记,你应该会感兴趣。"林初夏轻笑,
这就是陈先生的特别之处——他总能精准地记住每个熟客的阅读偏好。她踱步至指定位置,
果然发现了几本皮质封面的日记本,但当她抽出其中最破旧的一本时,
旁边一本布面精装的《拜伦诗选》忽然滑落在地。书页散开的瞬间,一封信飘然而出。
二、泛黄信笺那信封是那种老式的淡黄色航空信纸,已经微微泛黄发脆,边缘有些磨损,
但保存得相当完整。信封上没有收件人地址,
只有一行苍劲有力的钢笔字迹:"致吾爱婉清"。林初夏的心跳莫名加速,她环顾四周,
陈先生仍在专心整理书籍,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展开信笺。信纸上的字迹潇洒有力,
墨色因岁月沉淀而略显暗淡,
但每一笔每一画都透着书写者的深情:"亲爱的婉清:见字如面。
昨夜又在图书馆见到你低头写字的样子,睫毛在灯影下像蝶翅般轻颤。
我准备了整整一星期的话,却在那一刻忘得精光。只能假装寻找济慈的诗集,
在你身边的空位坐下。你说过最喜欢斯特拉斯堡的秋天,河岸两边枫红似火。
如果我顺利通过毕业考核,我们就在那里举行婚礼好吗?我已经向学校申请了留法助教职位,
等攒够钱就带你去看看真正的斯特拉斯堡秋天。
永远爱你的皓然1985年4月17日"林初夏的手指微微颤抖。
1985年——整整四十年前的信件,为何会出现在一本显然更新近的诗集中?
她翻看那本《拜伦诗选》,版权页显示是2005年的印刷版,
这与信中落款的时间明显不符。"发现什么宝贝了?"陈先生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林初夏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信纸藏到身后:"没什么,只是一封旧信。
"陈先生了然地微笑:"又是某个痴心人的青春见证吧。旧书里总藏着这样的碎片,
像是被遗忘的时光胶囊。"他指了指书店后墙上一整面的"记忆墙",
那里钉着许多从旧书中发现的照片、票根和字条。"我想找到这封信的主人。
"林初夏脱口而出,随即觉得自己有些冒失,"至少应该把它归还给写信的人或者他的家人。
"陈先生擦拭着眼镜片:"四十年过去了,人事全非,从哪里找起呢?
"林初夏再次审视信封,发现背面有一行极淡的铅笔字,
若非特定角度根本难以察觉:"南园路27号,沈宅"。
她的历史学专业素养被瞬间激活——南园路是本市的老街之一,保留着许多民国时期的建筑。
三、寻访故人南园路27号是一栋爬满常青藤的西式小洋楼,
隐藏在郁郁葱葱的法国梧桐之中。黑色的铁门已经锈迹斑斑,但门牌号码依然清晰可辨。
林初夏按下门铃时,心里已经准备了无数种开场白,却在门开的瞬间全部忘光了。
开门的是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满头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深色的家居服熨帖平整。
虽然岁月在他脸上刻满了皱纹,但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俊朗轮廓。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睛,那双眼依然清澈明亮,仿佛能看透人心。"请问您找谁?
"老人的声音温和但带着疏离。林初夏紧张地说明来意,并出示那封信件。
当老人看到信封上的字迹时,手指明显颤抖起来,
眼中闪过复杂难辨的情绪——惊讶、怀念、痛苦,最后归于深沉的哀伤。"这是我写的信。
"老人的声音忽然变得沙哑,"写给妻子婉清的。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它...请进来说话吧。"四、往事如烟客厅里的布置古雅而简洁,
雕花的木质家具显然有些年头了,但保养得很好。壁炉上方挂着一幅油画肖像,
画中的女子穿着淡紫色的旗袍,眉眼温婉,嘴角含着一抹羞涩的笑意。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手中拿着一本《拜伦诗选》,与林初夏发现信件的那本一模一样。
"那就是婉清。"老人注意到林初夏的视线,声音里充满柔情,
"1949年她随家人从上海迁来本市,我们是在大学图书馆认识的。
那时她是外语系有名的才女,我是建筑系穷学生..."老人名叫沈皓然,如今已八十高龄。
他娓娓道来那段尘封的往事,声音平静却蕴含着深沉的情感。1950年代的大学校园,
沈皓然对周婉清一见钟情。为了接近在图书馆看书的她,他每天提前去占座,
却整整一个月不敢搭话。最后是通过讨论济慈的诗集,两人才开始相识。
1957年大学毕业后,婉清因家庭成分问题被下放农村,
皓然放弃了留校机会主动申请同行。1962年,两人在农场简陋的宿舍里结婚,
只有几位好友参加。皓然用捡来的废旧木料做了一套家具,婉清用红纸剪了喜字贴在窗前。
"文革期间,我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关进牛棚。婉清每天站在批斗会场外等我,
就为了在我被押解经过时能看我一眼。有一次她偷偷塞给我半块馒头,被看守发现,
推倒在地...那时她正怀着我们的第一个孩子..."老人哽咽了一下,"孩子没保住。
"1980年,皓然**返校任教,婉清也回到大学图书馆工作。他们以为苦难终于结束,
开始计划迟来的蜜月旅行——去婉清梦寐以求的斯特拉斯堡。"1985年4月18日,
也就是写这封信的第二天,我约她在图书馆见面,打算正式向她提出斯特拉斯堡之旅。
但她迟迟没有出现..."老人闭上双眼,痛苦的神情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时刻,
"后来我才知道,她在来见我的路上遭遇了车祸...那本应该带在身上的《拜伦诗选》,
沾满了她的鲜血..."林初夏早已泪流满面:"所以...她从未读过这封信?
"沈皓然摇摇头,目光投向壁炉上方的肖像:"她永远不知道斯特拉斯堡的约定。这些年来,
我每年秋天都会去一次斯特拉斯堡,拍下最美的枫叶带回给她看。
"他指着窗台上一个个相框,里面都是不同年份的斯特拉斯堡秋景,
最新的一张是2024年的。五、时空疑云离开沈家时,林初夏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夕阳将梧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整条南园路仿佛笼罩在金色的薄纱中。
她下意识地绕道来到婉清当年遇难的地点——如今已是一个现代化的交叉路口,车水马龙,
毫无当年的痕迹。站在人行道等待绿灯时,
林初夏忽然意识到一个令人困惑的问题:沈皓然的故事里,
婉清在1985年4月18日就遭遇不幸,
而那本夹着信的《拜伦诗选》是2005年印刷的——比车祸晚了整整二十年!
更不用说信封背面的地址写的是"沈宅",但按照皓然的说法,他们婚后一直住在大学宿舍,
直到1990年才买下南园路的这栋房子。林初夏立即返回时光书屋,陈先生正在关门打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