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心中闪过无数种可能,却还是要为了二儿媳的面子着想,目光扫过屋里众丫鬟婆子:“今天的事不准外传,只说你们二奶奶失手洒了茶。”
说着,老夫人又嗔怪地看了眼大儿媳:“你素来稳重,怎么不问明白就动手呢?你实在错怪**妹了。”
林昭娴乜斜着林昭婉,冷笑一声:“今日侯爷归家,阖府上下谁不将这件大事放在首位?她林昭婉偏挑这个时候,越过我这正妻,怂恿您给她的姐夫塞人。”
“知道的以为她故意要给侯爷和我添堵,打我们长房的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顾府门第规矩都是摆设,这若传出去,丢的是整个顾家的脸面!”
老夫人脸色微变,想要和稀泥的话也堵在了喉咙里。
林昭婉咬紧牙关,胸膛剧烈起伏着。
她预想中的画面,应该是林昭娴憋屈隐忍地点头接下她的“好意”。
为何她反而成了落魄失措的那个!
老夫人看了看神色冰冷、句句在理的大儿媳,再看看一脸狼狈、只会掉眼泪的二儿媳,第一次感到有些棘手。
僵持半晌,老夫人终究是笑了一声打破僵局:“娴儿,我知道你怕什么。不过你和衡儿有四个儿女,还怕别人动摇你的地位不成?”
“若是旁的姑娘,我也就不管了,可这个姑娘是五城兵马司姜指挥使的女儿,她进东院,是对大房有利的。”
“你不为了自己想,也为了你夫君和峥儿想想。”
“峥儿年末就要进军营,多认识些人,也好有个照应。”
这样完满的话,根本没有给林昭娴回绝的余地。
林昭娴闻言,这才缓缓坐下,只是思忖了片刻,又流露一副为难又疑惑的模样:“母亲这么说,自然有万分道理的,但我有一事不懂……”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女儿?怎么可能愿意委身做妾呢?”
林昭婉见她有松口的意思,压下刚才被泼水的不满,挤出一丝笑容:“姐姐不高兴,我也理解的,可妹妹哪里是信口胡说的人?”
“这种事若不是板上钉钉,我怎么敢在母亲面前提起呢?”
“那日我在茶楼碰见姜大人,才得知他家庶三女早就心系大哥,以至思念成疾。句句恳切,怎会有假?”
林昭娴却目光流转,直直地对上妹妹的眼神:“原来是姜大人亲口同妹妹说的?”
林昭婉一顿,总觉得对方话里有话,却一时不知何意,却见林昭娴喝茶笑而不语。
半晌,她才猛地回过神来,忙笑着解释:“姐姐误会我了,我与姜大人是在茶楼雅间偶然遇见,没有旁人瞧见……”
话说一半又觉得不妥,林昭婉顿住改口,“我的丫鬟婆子也都在旁,断没有私会外男的意思。”
“妹妹这话,可真是把我听糊涂了。”
林昭娴放下茶盏,目光澄澈,带着纯粹的疑惑:“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堂堂五品大员,便是他家庶女,又怎会轻易将‘思念外男以致成疾’这种有损清誉的话,在茶楼雅间里、当着丫鬟婆子的面,说与一位初次见面的侯府夫人听?”
她微微前倾身子,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莫非……妹妹与那姜大人,并非偶然遇见,而是旧识?”
林昭婉心中一紧,语气也不由急促:“姜大人爱女心切,不忍见女儿日日相思,都是为人父母的,姐姐怎么不明白?”
林昭娴心中嗤笑,面上状若无事地抿了口茶水,才笑道:“那好罢。既如此,我也没什么说的,等大爷回来,我同大爷说一句就好。”
老夫人方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一向是个识大体的。”
“只是……”林昭娴话锋一转,用帕子遮了遮鼻子,拧着眉头望向林昭婉。
“你也是快三十的人了,又是三个孩子的娘,年轻时招蜂引蝶、行事放肆些也就罢了,如今总得注重些体面。”
“为了二爷和顾府的名誉着想,妹妹日后还是小心些,免得叫人知道了……不大像话。”
林昭婉的笑容彻底僵在了脸上。
她年少时母亲为她造势,以致她芳名远扬,她为择良人,也没少与男子接触。
当今风气较为开放,男女之间并无太大避讳,赴宴会面也是常有。但这种事当着婆婆的面被提起来,林昭婉心里不别扭是假的。
更别说往常都是她偷偷在婆婆面前编排林昭娴,今日林昭娴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用同样的招数对付她?
林昭婉心里发紧,小心去看婆婆的脸色。
老夫人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相处十余年,林昭婉是了解婆婆性格的。婆婆面上不显,心里说不定已经记自己了一笔!
想到这儿,林昭婉绞着手里的帕子,想说些什么挽回局面:“母亲……”
“老夫人,大爷回来了!”
外面一声呼喊,老夫人也顾不上听她说什么,只连忙拉着两个儿媳起身。
顾府门前张灯结彩,车马渐近,管事便一抬手,几个小厮一边跑一边甩起震天响的鞭炮。
大门口,以顾弘峥为首的三个孩子等在此处。
遥遥地看见一人驾玄色骏马疾驰而来,倏然停下,扬起一片尘沙。
男人身形挺拔如松,侧脸轮廓分明,神色冷峻,剑眉之下是锐利如刀的双眸。
边塞戍守三十载,令他周身萦绕着洗不去的铁血肃杀之气,与这锦绣朱门格格不入。
他微微扬起下巴,目光扫过门楣,久居上位与历经沙场淬炼出的压迫感让在场众人忍不住垂首避开其眼神。
十五岁的长子顾弘峥一步上前,抱拳行礼,年仅十五却少年老成的脸上尽是克制,可眼神却亮得惊人:“父亲。”
顾晏衡目光扫过这个最像自己、也和他走上同一条习武之路的大儿子。
触及顾弘峥手上的硬茧时,他目光稍作停留,接着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十四岁的次子顾弘渊紧随长兄之后,姿态清雅,笑容温润:“父亲一路辛劳。”
小儿子顾弘朔与父亲三年未见,几乎忘记了父亲的模样,亦是三个孩子中最疏远的,只拱手道:“父亲辛苦。”
他的规矩一丝不错,只是纯黑的眸子里却蕴着与他年龄不符的冷冽。
顾晏衡未置一词,只将马鞭丢给亲随,沉声道:“进去吧。”
三个孩子见过父亲,便各自回院,只等晚上再见面。
顾晏衡过了大门,远远便见内仪门处伫立着一抹耀眼的红色身影。
走近一些他才发现那竟是自己的妻子。
妻子似乎变了很多,今日的打扮衬得她明艳动人,似乎比三年前还要年轻。
恍惚之间,他好像回到年少时初见妻子那一幕。
“……夫君,你回来了。”
直到林昭娴微凉的双手覆在顾晏衡手上,他低头撞进一双含情欲语的水眸中,一时看得出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