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疼痛穿透颅骨，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搅动着脑髓。
三年了。
整整三年，陆衍的世界是一片混沌的浓雾。
他记得自己叫陆衍，记得一些破碎的童年片段，但关于成年后的一切，都像是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字，只留下模糊的痕迹。
医生说，这是车祸导致的创伤后遗症，选择性失忆。
妻子江晚会温柔地握着他的手，眉眼间满是心疼。
“阿衍，没关系，忘了就忘了吧。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他的好兄弟顾辰会拍着他的肩膀，语气沉重。
“陆衍，你放心，公司有我，家里有江晚，你什么都不用想，好好养身体。”
他们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住着全市最顶级的复式公寓，每天有营养师搭配三餐，江晚会给他读故事书，顾辰会带他玩最简单的拼图游戏。
他们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和爱护。
就像在看一个……心智不全的孩子。
一个傻子。
而陆衍，也一直以为自己就是个需要被照顾的傻子。
直到刚才。
江晚像往常一样，端着一杯温牛奶走进房间，顾辰跟在她身后。
她把牛奶递到他嘴边，声音轻柔得能掐出水来。
“阿衍，乖，喝牛奶了，喝完早点睡觉。”
顾辰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胸，嘴角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讥讽。
“晚晚，你真是太有耐心了，每天对着这个傻子，不烦吗？”
江晚回头，嗔怪地白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丝毫责备，反而带着一丝风情。
“说什么呢，他现在这样，不都是为了我们么？”
“也是，”顾辰轻笑一声，走过去，从身后揽住江晚的腰，“要不是他‘正好’出了车祸，我们怎么能这么顺利地拿到陆氏集团。现在整个江城，谁不知道我是商业奇才？”
江晚顺势靠在他怀里，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胸膛。
“那当然，我的男人，本来就是最厉害的。只是可惜了，陆氏那几个老顽固，到现在还惦着这个傻子，不然我们把那几个核心资产一卖，直接去国外逍遥了。”
“快了，”顾辰的下巴抵在江晚的头顶，声音压得很低，“我已经让法务部在准备文件了，就以他精神失常为由，申请资产的完全处置权。到时候，他连最后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了。”
他们的声音很小，以为陆衍听不懂。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陆衍的脑子里。
那根烧红的铁钎猛地一搅！
“轰——”
无数被尘封的画面，瞬间炸开！
车祸前，他撞见两人在办公室里纠缠的画面！
顾辰狰狞的脸：“陆衍，你拥有的这一切，凭什么！都该是我的！”
江晚梨花带雨的哭诉：“阿衍，我爱的是你，是他逼我的！”
刹车失灵时，他从后视镜里看到顾辰那辆紧随其后的车，和驾驶座上那张冰冷得意的脸！
医院里，江晚一边哭着，一边将一份又一份股权**协议，塞进他无力的手中，抓着他按下一个又一个指印！
三年。
他所以为的深情守护，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他所以为的兄弟义气，不过是豺狼夺食的伪装。
他们偷走了他的公司，霸占了他的家，睡着他的女人，还要把他当成傻子，榨干他最后一点价值！
滔天的恨意和屈辱，像火山一样在胸腔里喷发，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他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刺骨的疼痛让他瞬间冷静下来。
不能。
现在还不能。
他现在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傻子。
一旦暴露，下场只会比现在更惨。
陆衍缓缓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懵懂又依赖的表情。
他看着眼前这对亲密无间的男女，看着他们脸上还未散去的贪婪和算计。
他的眼神空洞，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懂。
江晚从顾辰怀里挣脱出来，又恢复了那副温柔贤妻的模样，继续把牛奶杯递到他嘴边。
“阿衍，怎么不喝了？不乖哦。”
那声音，曾经让他觉得是全世界最动听的天籁。
现在，只让他感到无尽的恶心。
陆衍顺从地张开嘴，将温热的牛奶一点点喝了下去。
牛奶的甜腻顺着喉咙滑下，却丝毫压不住心底翻涌的苦涩和冰冷。
他喝完，还像个孩子一样，对着江晚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
江晚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头，像在安抚一只听话的宠物。
“真乖。”
她拿起杯子，和顾辰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一起走了出去。
门被轻轻关上。
房间里恢复了寂静。
陆衍脸上的笑容，一寸寸地消失。
取而代DEJ是那双空洞的眸子里，一点点凝聚起的，是足以将人凌迟的森然寒意。
他慢慢抬起手，看着镜子里自己这张带着几分茫然和傻气的脸。
三年了。
他当了三年的傻子，被当成狗一样耍了三年。
很好。
真的很好。
江晚，顾辰。
你们的戏，演得真不错。
不过，现在该轮到我了。
这场游戏的下半场，由我来导演。
他将手覆在脸上，肩膀开始无声地耸动，像是在哭泣。
但如果有人凑近了看，会发现他嘴角勾起的弧度，冰冷而残忍。
等着吧。
我会让你们，把吃下去的东西，连着血和肉，一点一点，全都吐出来！
身败名裂？
不。
那太便宜你们了。
我要的，是你们坠入最深的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突然，门外传来江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
“让你看着他，你怎么让他把牛奶洒了？地毯多贵啊！”
顾辰的声音有些吊儿郎当：“一个傻子而已，那么较真干什么。明天我给你买十条新的。”
脚步声渐行渐近。
门把手，开始转动。
陆衍迅速收敛所有情绪，重新变回那个怯懦的傻子，惊慌地看着门口。
门开了。
江晚看着他，皱起了眉。
“陆衍，你怎么又尿床了？”
江晚的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
三年来，她第一次用这种眼神看他。
不再是温柔的妻子，而像是在看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
也对。
在她的情人面前，她已经懒得再伪装那份虚假的爱意了。
陆衍低下头，身体瑟缩了一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
他的眼神惶恐，嘴巴微微张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完美的傻子形态。
“行了行了，别摆出这副样子，看着就烦。”顾辰不耐烦地挥挥手，捏了捏鼻子，“一股骚味，晚晚，我们出去睡，让他自己在这待着。”
江晚嫌恶地看了一眼床上的湿迹，点了点头。
“叫个保姆明天来处理一下。”
她转身就要走，似乎一秒钟都不想多待。
“等等。”顾辰忽然叫住她。
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陆衍，眼神像在审视一件物品。
“我怎么觉得，这傻子今天有点不一样？”
陆衍的心猛地一沉。
江晚不解地回头：“不一样？不还是那个傻样吗？”
“说不好，”顾辰眯起眼睛，锐利的目光在陆衍脸上逡巡，“就感觉……太平静了。”
以前的陆衍，每次“犯错”，都会吓得哭出来，或者抱着江晚的腿瑟瑟发抖。
但今天，他只是缩在那里，虽然害怕，却没有崩溃。
陆衍的后背瞬间绷紧，冷汗几乎要冒出来。
他太急了。
恢复记忆的冲击，让他刚才有一瞬间的情绪失控，虽然很快掩饰过去，但还是被顾辰这种生性多疑的人察觉到了端倪。
绝对不能让他看出破绽！
陆衍的脑子飞速运转。
怎么办？
要怎么打消他的怀疑？
下一秒，陆衍的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
他双眼翻白，口中发出“嗬嗬”的怪声，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四肢不受控制地抖动。
“啊！”江晚吓得尖叫一声。
顾辰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后退了一步，脸上一片错愕。
“他……他这是怎么了？”
陆衍的表演还在继续。
他用尽全力，让自己的身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僵直，口角甚至流出了一丝白沫——那是他刚才喝牛奶时故意含在嘴里的一点。
这是癫痫发作的典型症状。
也是一个精神受创的“傻子”，在受到惊吓和**后，最有可能出现的应激反应。
江晚慌了神，下意识地就要去扶他。
“阿衍！阿衍你别吓我！”
“别碰他！”顾辰一把拉住她，脸色阴沉地看着床上抽搐的陆衍，“让他自己抽，你按住他反而会伤到他。”
他的语气虽然冷静，但眼神里的怀疑，已经消散了大半。
一个能把自己搞成癫痫发作的傻子，能有什么不一样？
看来是自己多心了。
陆衍的抽搐慢慢平息下来。
他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神涣散，脸色苍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江晚扑过去，抱着他，声音里带着哭腔：“阿衍，你怎么样了？你看看我啊……”
她的眼泪滴落在陆衍的脸上。
温热的，却虚伪得令人作呕。
陆衍虚弱地眨了眨眼，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她脸上，然后，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猛地挣扎起来，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尖叫。
“啊……啊！走开！走开！”
他手脚并用地往床角缩，惊恐地看着江晚和顾辰，仿佛他们是什么洪水猛兽。
这是更深层次的恐惧。
是对刚才他们“呵斥”他的过度反应。
这一下，顾辰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了。
他皱着眉，拉起江晚：“行了，他这是吓着了，我们先出去，让他一个人静一静。明天叫个医生来看看。”
江晚还想说什么，但看到陆衍那副惊恐到极致的模样，也只能作罢。
她跟着顾辰走了出去，临走前，还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
门再次关上。
陆衍的尖叫和挣扎，戛然而止。
他躺在狼藉的床上，静静地看着天花板，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刚才那一瞬间，真的好险。
顾辰的警惕心，远比他想象的要高。
看来以后的每一步，都必须更加小心谨慎。
他缓缓坐起身，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身体因为刚才的极限表演而脱力，肌肉还在隐隐作痛。
但他的大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不能再待在这个金丝笼里了。
这里处处都是江晚和顾辰的眼线，他就像一只被关在透明容器里的蚂蚁，一举一动都被观察得清清楚楚。
他必须出去。
必须联系上外界。
联系上那些……还忠于他的人。
陆衍的目光，落在了房间角落里的一台平板电脑上。
那是江晚为了给他“益智”，特意买的儿童平板，里面只有一些弱智的拼图和连线游戏。
但它能联网。
这就是他唯一的突破口。
他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走到平板前。
他没有立刻打开。
他知道，顾辰很可能在这间屋子里装了监控。
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天花板的烟雾报警器，空调的出风口，墙上的装饰画……
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了床头那个可爱的毛绒熊玩偶上。
玩偶的左眼，是一颗黑色的塑料眼珠。
但那颗眼珠的反光，在黑暗中显得有些不自然。
果然。
陆衍心中冷笑。
真是把对付商业间谍的手段，都用在他这个“傻子”身上了。
他不动声色地拿起平板，抱着它回到了床上。
然后，他用被子把自己和整个平板，严严实实地蒙了起来。
在被子里狭小而黑暗的空间里，陆衍的呼吸有些急促。
他熟练地划开屏幕，无视了那些五颜六色的儿童APP。
他需要找到浏览器。
但这台儿童平板的系统被修改过，根本没有常规的浏览器入口。
陆衍冷静下来，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动。
他点开一个拼图游戏，又迅速退出，然后点开一个绘画APP，在画板上胡乱画了两笔，再次退出。
他在试探。
试探这个系统有没有留下后台的漏洞。
终于，在点开一个名为“宝宝听故事”的APP时，他发现了一个细节。
在故事列表的右下角，有一个极不起眼的“意见反馈”按钮。
他点了进去。
弹出的，是一个简单的文本输入框。
机会来了。
陆衍的心跳开始加速。
他没有输入任何文字，而是直接在输入框里，键入了一串代码。
`file:///android_asset/www/index.html`
这是安卓系统里，访问本地网页资源的通用路径。
很多APP的“用户协议”或者“关于我们”页面，实际上就是一个本地的网页。
如果这个“意见反馈”功能做得不严谨，他就有可能通过这个路径，跳出APP的限制。
他按下了“提交”按钮。
屏幕闪烁了一下。
没有跳转。
失败了。
陆衍没有气馁，他删掉代码，开始尝试其他的可能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被子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他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公司开发的一款APP。
那款APP里，为了方便测试，技术部门留了一个隐藏的后门。
通过在某个特定输入框里输入一串特定的英文字符，就能直接调用系统自带的浏览器。
这个“宝宝听故事”的APP，界面简陋，逻辑简单，很有可能……是外包给了一些不入流的小公司做的。
而这些小公司，为了图方便，经常会使用一些开源的，或者通用的代码模板。
说不定……
陆E衍深吸一口气，在输入框里，颤抖着打下了一行字。
`debug_mode_on`
然后，点击提交。
下一秒，屏幕上弹出了一个他无比熟悉的界面。
那是安卓系统原生的浏览器！
成功了！
陆衍的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他几乎要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
他迅速在搜索框里输入了“陆氏集团”四个字。
无数的新闻链接弹了出来。
【商业奇才顾辰力挽狂澜，陆氏集团更名“辰江资本”，涅槃重生！】
【辰江资本宣布进军新能源领域，股价一路上扬！】
【专访江城新贵顾辰：成功没有侥幸，唯有抓住机遇。】
看着这些刺眼的标题，看着顾辰那张意气风发的脸，陆衍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
我的公司，我的心血。
成了你顾辰平步青云的阶梯。
成了你们这对狗男女爱情的见证。
他继续往下翻。
大部分都是对顾辰和江晚的吹捧，以及对辰江资本前景的看好。
直到他看到一条半年前的新闻。
【原陆氏集团副总裁钟伯年，因“挪用公款”被辰江资本董事会罢免。】
钟伯年。
钟叔。
陆衍的瞳孔骤然一缩。
那是他父亲留给他的老臣，跟了他十几年，忠心耿耿，为人最是刚正不阿。
挪用公款？
不可能！
这绝对是顾辰的栽赃陷害！
他为了彻底掌控公司，把所有忠于自己的人，都清洗出去了！
陆衍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需要联系上钟叔。
只有钟叔，才能帮他。
可是，他没有钟叔的联系方式，更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关掉新闻页面，在浏览器里输入了一个网址。
那是一个他三年前建立的，极其隐秘的私人邮箱。
他需要验证自己的身份。
他需要找回属于自己的力量。
邮箱的登录界面弹了出来。
陆衍深吸一口气，输入了用户名。
LuYan_Ares。
Ares，战神阿瑞斯。
象征着勇猛、力量，以及……复仇。
然后是密码。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按下了那串他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再想起的字符。
JW.ILU.520
江晚，Iloveyou，我爱你。
多么讽刺。
他曾经爱得有多深，现在就有多恨！
点击登录。
页面跳转。
收件箱里，静静地躺着上百封未读邮件。
大部分都是一些系统通知和垃圾广告。
但其中有一封，标题是三个鲜红的惊叹号。
！！！
发件人，是一个代号。
“魅影”。
陆衍的心脏，狂跳起来。
这是他一手建立的情报网络，是他藏在黑暗中的底牌！
在他“出事”后，他设置了自动程序，如果他连续一个月没有登录邮箱，“魅影”就会自动进入休眠状态，切断所有联系。
但现在，他回来了！
陆衍点开了那封邮件。
邮件内容很简单，只有一个地址，和一个时间。
【江城，不见不散茶楼，二楼雅间“听风”。】
【每晚八点，等你。】
落款日期，是三年前，他出车祸的第二天。
三年来，每一天，“魅影”都在等他。
陆衍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他用力眨了眨眼，将泪意逼了回去。
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
他必须想办法，在不惊动江晚和顾辰的情况下，去这个地方。
就在这时，被子外的房门，突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有人在开门！
陆衍的神经瞬间绷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