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皇后的居所,比我想象的还要冷清。
宫殿是富丽堂皇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金光。但宫里伺候的宫女太监,一个个都垂着头,脚步匆匆,脸上看不到半点笑意。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领我来的,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名唤锦书。她三十岁上下,面容清秀,但眼神里带着一股历经世事的沧桑和警惕。
她简单地向我交代了几句规矩,无非是少说多做,管好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她的目光在我身上扫过,尤其在我下身停留了片刻,那眼神里的审视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让我心里安定了不少。
看来,我“火场残躯”的名声,已经传遍了后宫。
“娘娘身子不好,喜静。你以后就在外殿伺候,负责些洒扫的活计,没有传唤,不得到内殿去。”锦书的声音没什么温度。
“是,姑姑。”我恭顺地应道。
我被分派的任务,是在殿外扫落叶。这是一个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绝佳位置。我一边慢悠悠地扫着地,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坤宁宫里的人和事。
没多久,我就见识到了这座冷宫的“热闹”。
一群衣着华丽的宫女簇拥着一个珠光宝气的妃子,浩浩荡荡地走了过来。为首的妃子容貌艳丽,但眉宇间带着一股刻薄和盛气凌人。
我从旁边小太监的窃窃私语中得知,她就是如今最受宠的慧贵妃。
“哟,皇后妹妹今日气色瞧着不错啊。”慧贵妃的声音尖细,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殿门口的帘子被掀开,一个身着淡青色宫装的身影走了出来。
仅仅是一个侧影,就让我呼吸一滞。
她身形纤弱,皮肤白得像雪,一头乌黑的长发用一支简单的玉簪挽着。她没有上妆,素面朝天,却比那浓妆艳抹的慧贵妃美上千倍万倍。那是一种空灵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美,带着一丝病态的脆弱,让人心生怜惜。
她就是皇后,萧玉汝。
“贵妃姐姐安。”萧玉汝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却透着一股清冷。
慧贵妃掩着嘴,夸张地笑了起来:“妹妹真是好雅兴,这都日上三竿了,还在殿里待着。不像我们这些劳碌命,一大早就得去给皇上请安。哦,我忘了,皇上好些日子没来坤宁宫了,妹妹怕是想见也见不着吧?”
这番话,句句诛心。
我看到萧玉汝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贵妃姐姐说笑了。皇上日理万机,国事为重。”
“哼,国事?”慧贵妃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谁不知道,皇上昨儿夜里可是宿在了我宫里。妹妹,不是姐姐说你,你也该多用点心思笼络皇上。你瞧瞧你这张脸,素面朝天的,给谁看呢?男人啊,都喜欢新鲜的。你这样,跟个活死人有什么区别?”
她说着,竟伸出手,想去捏萧玉汝的脸。
我心里一紧,握着扫帚的手不由得攥紧了。
就在这时,一个端着茶盘的小宫女从我身边经过,神色慌张。我脑中灵光一闪,脚下不着痕迹地一绊。
“哎哟!”
小宫女惊呼一声,身子一歪,手里的茶盘脱手而出。滚烫的茶水,不偏不倚,正好泼在了慧贵妃伸出的那只手上。
“啊!”慧贵妃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手背瞬间红了一片。
场面顿时大乱。
“放肆!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慧贵妃身边的宫女指着那个摔倒的小宫女,厉声喝骂。
小宫女吓得魂不附体,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贵妃娘娘饶命!贵妃娘娘饶命!不是奴婢……是……是他绊了我!”
她一指,指向了我。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扑通”一声跪下,脸上全是“惶恐”:“娘娘饶命!奴才……奴才不是故意的!奴才只顾着扫地,没看到后面来人……”
慧贵妃疼得龇牙咧嘴,一双丹凤眼淬了毒似的瞪着我:“一个扫地的贱奴才,也敢挡本宫的路!来人,给本宫拖下去,杖毙!”
“姐姐息怒。”
一直沉默的萧玉汝终于开口了。她走到我面前,看了一眼地上的狼藉,又看了看我,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不过是个新来的小太监,不懂规矩。再者,他也是无心之失。姐姐何必与一个奴才置气,失了身份。”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那个闯祸的小宫女:“倒是你,端个茶都端不稳,惊扰了贵妃,自己去领二十板子吧。”
小宫女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谢恩退下。
慧贵妃看着自己被烫红的手,又看了看一脸平静的萧玉汝,气得脸色发青,却又找不到发作的由头。
最终,她冷哼一声:“好,好一个无心之失!皇后妹妹真是好手段,连**下人都这么厉害!我们走!”
说罢,便带着她的人,气冲冲地走了。
一场风波,就这么化解了。
我依旧跪在地上,头埋得很低。
一只绣着青色莲花的软鞋,停在了我的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萧玉汝问。
“奴才……李进忠。”
“抬起头来。”
我缓缓抬起头,迎上了她的目光。
她的眼睛很美,像一汪深潭,清澈,却又深不见底。那里面没有感激,只有审视和探究。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看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看穿了我所有的伪装。
“你很聪明。”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但皇宫里,太聪明的人,往往活不长。”
说完,她便转身回了内殿。
我跪在原地,后心一阵发凉。
这位皇后,远比我想象的要敏锐。
我的小聪明,她看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