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在身后关上了。
声音很轻,像刀切豆腐。
林不器没回头。他盯着前方走廊,白炽灯管有一根在闪。明,灭。明,灭。频率稳定得像心跳。
“往前。”带他进来的人说。
声音从防毒面具后面传出来,闷的。
林不器往前走。地面是浅灰色环氧地坪,擦得太干净,能看见头顶灯管的倒影。他数着自己的步子。一,二,三——
灯全灭了。
不是停电。是瞬间的、绝对的黑暗。连应急灯都没亮。
“蹲下!”面具人的吼声。
林不器蹲下了。动作快过思考。膝盖撞在地面上,闷痛。
有声音从走廊深处传来。
像是很多人在同时低语。又像是金属在互相摩擦。还有一种声音,像湿毛巾被拧紧时,水滴落进盆里。
滴答。滴答。
“三级突破。”面具人说。他在掏什么东西。金属碰撞声。“你跟紧我。别睁眼。”
“什么?”
“别睁眼!”他几乎在吼,“收容物‘呢喃’的特性——视觉认知即触发!”
林不器闭上眼。
黑暗更黑了。
他被拉起来。跌跌撞撞往前跑。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重叠,分不清谁是谁的。
低语声在靠近。
越来越清晰。
能听清词了。
“...看见你了...”
“...骨头很白...”
“...想出来...”
林不器的呼吸变急。他二十岁,大一,土木工程专业。三天前,学校通知“优秀新生可选派特殊单位实习”。他填了表。因为实习补贴每月八千。
没人告诉他单位叫“749局”。
更没人告诉他,第一天上班会这样。
“左转!”面具人拽他。
林不器左转。脚下一滑。手撑到墙上。
墙是湿的。
黏的。
有温度。
“别碰!”面具人拉回他的手,“那是‘呢喃’的衍生物——你手上有没有伤口?”
“没——”
林不器的话卡在喉咙里。
他摸到了。食指侧面,昨天削铅笔划的小口子。还没愈合。
墙上的黏物质,沾上去了。
瞬间,低语声在他脑子里炸开。
不是听见。是直接出现在颅内。
“...新鲜...”
“...年轻的血...”
“...进来吧...和我们一起...”
林不器想甩手。甩不掉。那东西像活了一样,顺着他手指往上爬。凉。滑。带着细微的吮吸感。
“该死!”面具人掏出一个东西。
咔嗒。
打火机?
火焰亮起的瞬间,林不器睁眼了。
本能。控制不住。
他看见:
走廊不再是走廊。墙壁在蠕动。像内脏内壁。表面布满血管状纹路,一起一伏。
面具人手里的不是打火机。是个小型喷枪。蓝色火焰喷出来,烧向他手上的黏物质。
黏物质尖叫。
不是声音。是直接刺入脑髓的痛感。
林不器跪下了。
火焰烧尽黏物质。也烧掉他手指一层皮。疼。但脑子里的低语停了。
“起来!”面具人拽他。
林不器抬头,想道谢。
话没出口。
他看见面具人的背后。
走廊天花板上,垂下来一个东西。
像人形。但四肢过长。关节反曲。没有脸。只有一张竖着的嘴,从额头裂到胸口。
嘴里没有牙。
全是眼睛。
密密麻麻的眼球,挤在一起,转动。
全部看向林不器。
“跑。”面具人说。
声音很平静。
他转身,从腰间抽出两根金属短棍。一拧,棍端迸出电光。
“往编号区跑。B-7方向。别回头。”
“那你——”
“我是执勤员。”他说,“这是工作。”
电棍挥出。撞上那个东西。
光芒炸裂。
林不器跑了。
他闭着眼跑。凭记忆。左转,直行,右转——刚才进来时记的路。
低语声追着他。
还有别的声音。咀嚼声。撕扯声。电火花的噼啪声。
然后是一声短促的闷哼。
再然后,安静了。
林不器停下。背靠墙。喘气。
手指疼。膝盖疼。心脏要跳出喉咙。
他慢慢睁眼。
还在走廊里。但灯亮了。正常的白炽灯光。地面干净。墙壁是普通的浅绿色涂料。
没有蠕动。没有眼睛。
刚才的一切,像幻觉。
但手指上的烧伤疼得真实。
还有。
他低头,看见脚边有东西。
一副防毒面具。
边缘有裂痕。里面渗着暗红色的、还没干透的血。
林不器盯着面具。
看了三秒。
弯腰,捡起来。
很轻。塑料材质。内衬的海绵吸饱了血,一捏就渗出来。
他松手。
面具掉在地上。
啪嗒。
“见习生林不器。”
声音从头顶传来。机械女声。
林不器抬头。天花板角落,黑色半球体摄像头。红灯在闪。
“身份确认。当前区域:B-6走廊。状态:三级收容突破中。建议:立即前往最近安全屋。”
“安全屋在哪?”
“左转十五米,灰色门,刷卡进入。”
“我没卡。”
“见习生证件具备临时权限。”
林不器摸口袋。硬卡片。拿出来看。
深蓝色。印着国徽。下面两行字:
749局·见习生
林不器·编号20231047
卡片在发光。
淡淡的蓝光。边缘流转,像呼吸。
他走到灰色门前。门边有读卡器。
刷卡。
嘀——
绿灯。
门向侧滑开。
林不器冲进去。
门在身后关上。自动锁死。
安全屋很小。四平米。一张折叠椅。一个储物柜。墙上有个屏幕,亮着。
屏幕显示:
【收容突破实时状态】
已突破:3个(呢喃/百目/影行)
**containment损失:17%**
执勤员状态:12人在岗,5人失联,2人确认阵亡
阵亡名单在滚动。
林不器看见了那个名字:
执勤员·赵城·编号20150821·确认阵亡(B-6走廊)
赵城。
带他进来的人。
死了。
林不器坐下来。
折叠椅吱呀一声。
他盯着屏幕。
手指还在疼。
安全屋很安静。能听见自己的呼吸。还有心跳。太快了。
门突然被敲响。
咚。咚。咚。
节奏稳定。
林不器僵住。
“开门。”外面有人说。
男声。年轻。有点喘。
“我是研究员,江樵。证件编号R-2043。我被困在外面了,让我进去。”
林不器没动。
“开门啊!”敲门声变急,“‘影行’在追我!它快来了!”
影行。
刚才屏幕上的第三个名字。
林不器看向屏幕。
突破收容物列表里,“影行”的图标在闪。位置显示:B-5区域。
安全屋在B-6。
隔壁。
“它就在附近!”外面的人声音发颤,“求你了,开门!我有权限!我能帮你!”
林不器站起来。
走到门边。
手放在门把手上。
停住。
他回头,看屏幕。
安全屋守则(第一条):突破事件期间,禁止为任何人开门,除非通过内部通讯确认身份。
“你怎么证明你是研究员?”林不器对着门问。
“我——”外面的人顿了一下,“我穿着白大褂!左胸口袋有铭牌!江樵!”
“白大褂谁都能穿。”
“那你想怎样?”声音急了,“‘影行’的特性是吞噬影子!被它碰到影子,人就没了!我的影子已经被咬掉一半了!”
林不器看向地面。
安全屋地面是浅色地胶。
门缝底下,有影子渗进来。
一个人的轮廓。
但腰部以下,影子是残缺的。像被什么东西咬掉了一大块。
残缺的边缘在蠕动。像在融化。
“看到了吗?”外面的人说,“快开门!”
林不器的手按在门把手上。
用力。
没动。
门锁死了。从里面也打不开。
“我打不开。”他说,“门是自动锁。”
“安全屋有手动解锁!在墙上的控制盒!打开它!”
林不器环视墙壁。
角落,有个灰色金属盒。盖子扣着。
他走过去。
打开盒子。
里面三个按钮:绿色(开门),红色(锁死),黄色(呼叫支援)。
绿色按钮在闪。
“按绿色!”外面喊。
林不器伸手。
指尖碰到按钮。
停住。
他想起赵城最后说的话。
“别睁眼。”
那是经验。是用命换来的规则。
这个江樵,怎么知道安全屋有手动解锁?
研究员熟悉安全屋结构,合理。
但他刚才说“我被困在外面了”。
如果真被困,第一反应是找最近的安全屋。可他知道这个安全屋有人——他敲门了。
他怎么知道的?
摄像头?
安全屋外的摄像头应该被突破干扰了。屏幕上B-6区域的监控画面全是雪花。
“你还在等什么?”外面的人声音变了。
变得低沉。
“开门。”
不再是请求。是命令。
林不器收回手。
“我先呼叫支援。”他说。
按黄色按钮。
没反应。
屏幕显示:【通讯干扰中,无法连接指挥中心】
“通讯断了。”外面的人说,“现在只能靠我们自己。开门,我们一起去撤离点。”
林不器没动。
他看着门缝下的影子。
残缺的影子,在变化。
腰部以下的残缺部分,开始“生长”。长出新的轮廓。
但不是人的腿。
是细长的、多节的、像昆虫步足的东西。
六条。
影子在地上爬。
向门缝里挤。
林不器后退。
影子挤进来了。
一半在门外,一半在门内。
室内的灯光下,影子应该投在地上。
但这个影子,在“立起来”。
像黑色的纸,从地面揭起,竖在空中。
渐渐形成轮廓。
人形。但头部的位置,没有五官。只有三个空洞。
影子的手伸向林不器。
林不器往后退。
背撞到储物柜。
无路可退。
影子扑过来。
林不器闭眼。
本能。
然后,他听见了声音。
不是低语。
是清脆的、机械的提示音。
叮。
眼前黑暗里,浮现出光字。
【见习生权限激活】
【战斗辅助系统(测试版)启动】
【识别目标:收容物-影行(拟态状态)】
【弱点:强光照射下实体化,畏盐】
【当前存活率评估:3.7%】
光字消失。
林不器睁眼。
影子已经扑到面前。
距离他的脸,不到二十厘米。
他能看见影子表面的纹理。不是纯黑。是深灰色,带着细微的、像血管一样的纹路。
三个空洞里,有东西在转。
眼球。
但也是影子构成的。
林不器动了。
不是躲。是冲向储物柜。
柜门没锁。他拉开。
里面东西很少:一捆荧光棒。两瓶水。一包压缩饼干。还有一个急救包。
他抓出荧光棒。
掰。
荧光棒亮起。绿色冷光。
照向影子。
影子顿了一下。
但没退。
光不够强。
林不器又掰一根。两根一起举着。
影子后退了半步。
它的表面开始“沸腾”。冒出细小的黑色气泡。
但还不够。
弱点要强光。
安全屋的灯是普通的LED顶灯。不够强。
林不器看手里的荧光棒。
又看影子。
影子在适应光线。它又往前挪了。
三个空洞里的眼球,盯着林不器。
然后,影子张开嘴。
没有声音。
但林不器脑子里响起一句话:
“你的影子...很干净...给我...”
林不器咬牙。
他做了一件事。
把两根荧光棒,塞进了自己外套的内兜。
然后拉上拉链。
荧光棒在怀里发光。
绿色的光,透过衣服布料,照出来。
他整个人变成一个人形光源。
虽然不是强光,但光源贴着自己。
影子僵住了。
它似乎没预料到这个。
林不器往前走一步。
影子后退一步。
“怕光?”林不器说,“来拿我的影子啊。”
他又往前一步。
影子退到门边。
门缝下,它原本渗进来的部分在往回缩。
林不器看到机会。
他冲向控制盒。
按红色按钮。
门锁死加固。
然后按绿色按钮——在锁死状态下,绿色按钮会触发“紧急清洁程序”。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赌一把。
嗡——
天花板打开四个喷口。
喷出来的不是水。
是白色粉末。
盐。
细密的、干燥的盐粒,像雾一样洒满整个安全屋。
落在影子身上。
影子尖叫。
这次有声音了。
尖锐的、高频的嘶鸣。
像金属刮玻璃。
影子的表面开始崩溃。像被火燎的塑料,卷曲,融化,滴落。
滴在地上的影子残渣,还在扭动。
但盐粒继续洒。
三秒后。
影子没了。
地上只剩一滩黑色粘液。像融化的沥青。
慢慢蒸发。
最后,什么都没剩下。
喷口关闭。
盐雾沉降。
林不器站着,喘气。
怀里的荧光棒还在发光。
绿色的光,映着他汗湿的脸。
屏幕闪了一下。
画面恢复正常。
【收容突破实时状态】
已突破:3个(呢喃/百目/影行)
**containment损失:19%**
执勤员状态:12人在岗,5人失联,3人确认阵亡
阵亡名单更新。
多了一个。
研究员·江樵·编号R-2043·确认阵亡(B-5走廊)
江樵早就死了。
刚才门外的东西,是“影行”拟态了他的声音和部分记忆。
如果开门,或者让它进来——
林不器看向地上那滩蒸发干净的粘液。
他没再想下去。
屏幕弹出新消息:
【指挥中心广播】所有幸存人员注意,B区封锁已启动。请前往C-3**点。重复,请前往C-3**点。
地图显示出来。
安全屋到C-3,要经过两条走廊,一个中转厅。
直线距离,一百二十米。
路上有三个收容单元。
其中一个,标红。
B-11单元:收容物‘啼听’(状态:稳定·但接近阈值)
林不器盯着那个红标。
然后,他拉开储物柜,把里面的东西全塞进背包。
水。饼干。急救包。
还有半卷胶带,一把剪刀。
荧光棒已经暗了。他又拿了两根新的。
背上包。
深呼吸。
按绿色按钮。
门滑开。
走廊里空荡荡。
灯光正常。
但他知道,不正常的东西,就在附近。
林不器走出去。
门在身后关上。
他看向走廊深处。
那里,黑暗在涌动。
---
走廊很长。
林不器走得很快。脚步放轻。贴着墙。
每经过一个门,他都看一眼门牌。
B-7。B-8。B-9。
门都关着。有的门上有个小窗,玻璃是加厚的,磨砂,看不清里面。
但能听见声音。
B-9门后,有东西在撞门。
咚。咚。咚。
节奏和刚才“江樵”敲门一模一样。
林不器没停。
前面就是中转厅。
一个圆形空间,直径大概十米。连接四条走廊:B区两条,C区两条。
厅中央有个环形咨询台。现在没人。
天花板很高,挂着应急指示灯。绿光。
林不器走进中转厅。
看见人了。
五个人。
两个穿着执勤员制服,持电击棍,背靠背站着。
三个穿着白大褂,缩在咨询台后面。
其中一个白大褂看见林不器,站起来。
“幸存者?”他问。中年,戴眼镜,头发乱。
“见习生。”林不器亮证件。
“见习生?”眼镜男皱眉,“今天有见习生报到?谁带的你?”
“赵城。”
两个执勤员对视一眼。
“赵队没了。”其中一个说,年轻,脸上有血痕,“我们刚收到确认。”
林不器点头。
“节哀。”眼镜男说,但语气没多少温度,“我们是B-4实验室的。突破发生时正在做月度检查。这两位是执勤员,小刘,老张。”
小刘就是年轻那个。老张年纪大些,沉默,点头示意。
“你们要去C-3?”林不器问。
“对。但路不通。”眼镜男指着通往C区的两条走廊,“左边那条,被‘呢喃’的衍生物堵死了。右边那条,‘百目’在游荡。我们被困在这十五分钟了。”
“没别的路?”
“有。走维护通道。”小刘说,“但入口在B-11单元旁边。那里...”他顿了一下,“不太平。”
B-11。
啼听。
林不器想起那个红标。
“啼听什么状态?”他问。
眼镜男看他一眼:“你知道啼听?”
“屏幕上看到了。”
“接近阈值。”眼镜男推了推眼镜,“意思是,再受一点**,它也可能突破。所以指挥中心让我们绕开B-11。但现在,绕不开。”
“维护通道必须经过B-11?”
“入口在单元门外五米。”老张开口,声音沙哑,“如果我们安静点,快速通过,应该不会惊动它。”
“应该?”林不器重复。
老张没接话。
咨询台后面,另外两个研究员一直没说话。一男一女。男的年轻,在发抖。女的年纪大些,盯着地面,眼神空洞。
“她怎么了?”林不器问。
“李老师受了**。”眼镜男说,“她看见‘呢喃’吞掉了她助手。就在她面前。”
叫李老师的女人突然抬头。
“不是吞。”她说,声音很轻,但清晰,“是‘融合’。小周还在里面。我能听见他在叫。”
所有人安静了。
小刘握紧电击棍。
“李老师,节哀。”眼镜男说。
“他没死。”李老师站起来,“他只是出不来了。如果我们能找到‘呢喃’的核心,也许能把他剥离出来。”
“不可能。”眼镜男摇头,“‘呢喃’是三级收容物。融合不可逆。这是写在档案里的。”
“档案是死的。”李老师说,“人是活的。”
她看向林不器。
“你是见习生。你有临时权限。你的证件,能打开二级以下收容单元的观察窗。”
“所以?”
“B-10单元,收容物‘镜灵’。”李老师说,“它能看到其他收容物的核心位置。如果我们借它的能力,找到‘呢喃’的核心,就能救小周。”
小刘皱眉:“李老师,现在不是救人的时候。我们先撤离,等镇压部队进来。”
“镇压部队至少还要半小时。”李老师说,“小周撑不了半小时。他现在每一秒都在被消化。”
她走向林不器。
“帮我打开B-10的观察窗。一分钟。我问‘镜灵’一个问题。然后我们就走。”
林不器看着她。
眼睛里有血丝。有恐惧。但也有固执。
“B-10在哪?”他问。
“就在那边。”李老师指其中一条走廊,“B-10到B-12是连续单元。我们本来就要经过。”
眼镜男想说什么,但闭嘴了。
小刘看老张。
老张点头。
“尽快。”小刘说。
---
B-10单元的门是灰色的,比别的门厚。
门边有读卡器。
林不器刷卡。
嘀——
绿灯。
门没开。旁边的墙壁滑开一个小窗。玻璃后面,是个狭窄空间。像银行的柜台窗口。
窗后漆黑。
“问吧。”林不器说。
李老师凑到窗前。
“镜灵。”她对着黑暗说,“告诉我,‘呢喃’的核心现在在哪?”
黑暗里,有光点亮起。
一面镜子。
椭圆形的梳妆镜,浮在空中。镜面朝外。
镜子里映出李老师的脸。
然后,镜子里的脸笑了。
不是李老师在笑。是镜子里的影像在笑。
嘴角咧开,咧到耳根。
“代价。”镜子里的嘴说,声音和李老师一模一样,“一个问题,一个代价。”
“你要什么?”李老师问。
“你的左眼。”镜子说,“挖出来,给我。”
李老师僵住。
“换一个。”小刘在后面说。
“不换。”镜子说,“就要眼睛。新鲜的。”
李老师后退一步。
镜子里的脸露出失望的表情。
“不给?那算了。”
镜面开始模糊。
“等等!”李老师喊。
她转身,看其他人。
没人说话。
挖眼睛?
疯了吗。
“小周...”李老师喃喃。
她突然看向林不器。
“你的眼睛。”她对镜子说,“他的眼睛,行不行?”
林不器一愣。
小刘跨步挡在他面前:“李老师!你胡说什么!”
镜子里的脸转过来,看向林不器。
“见习生...”镜子说,“有意思。他的眼睛...更年轻。好,我接受。”
“我不接受。”林不器说。
“由不得你。”镜子笑,“交易已经提议。我同意了。现在,要么给我他的左眼,要么我什么也不说。但你们已经问了问题。如果不付代价,我会自己取。”
镜子表面泛起涟漪。
一只苍白的手,从镜子里伸出来。
五指细长,指甲漆黑。
抓向林不器。
小刘挥电击棍。
电光打在手上。
手缩回去。
镜子里的脸怒了。
“违约!”它尖叫。
整个B-10单元开始震动。
门上的警示灯变红。
【警告:收容物‘镜灵’情绪波动,接近阈值】
“走!”老张吼。
所有人往后跑。
镜子里的手又伸出来,这次更长,抓向跑在最后的眼镜男。
眼镜男绊倒。
手抓住他的脚踝。
“救我!”他喊。
小刘回头,电击棍再挥。
但另一只手从镜子里伸出来,抓住电击棍。
抢夺。
僵持。
林不器看见了。
镜子的弱点。
在镜子右上角,有个细小的裂纹。
他脑子里的系统又弹信息:
【收容物-镜灵(活跃状态)】
【弱点:本体镜子破裂即失效】
【建议:物理破坏】
林不器从包里掏出那卷胶带。
扯下一段,缠在拳头上。
厚厚几层。
然后,他冲回去。
“你干什么!”小刘喊。
林不器没回答。
他冲到窗前。
镜子里的手转向他。
抓来。
林不器侧身躲过。
然后,缠着胶带的拳头,狠狠砸向镜子右上角的裂纹。
砰!
镜子震动。
裂纹扩大。
镜子里的脸尖叫。
“不——!”
林不器再一拳。
裂纹蔓延,像蜘蛛网。
第三拳。
镜子碎了。
哗啦——
镜面崩裂成无数片。
伸出来的手瞬间化为黑烟消散。
镜框掉在地上,咣当一声。
震动停了。
警示灯变绿。
【收容物‘镜灵’已重新稳定】
林不器喘气。
拳头疼。胶带缓冲了,但指骨还是撞得生疼。
眼镜男爬起来,脸色惨白。
小刘盯着林不器。
“你怎么知道砸镜子?”
“猜的。”林不器说。
他没解释系统的事。
李老师站在原地,看着碎掉的镜子。
“小周...”她喃喃。
“走吧。”老张说,“没时间了。”
他们继续往维护通道走。
B-11单元就在前面。
门是黑色的。比别的门大一圈。
门边的显示屏上,有数据滚动:
收容物:啼听
状态:稳定(但阈值87%)
警告:保持安静
所有人放轻脚步。
维护通道入口就在B-11门外五米,一个不起眼的灰色小门。
小刘刷卡。
嘀——
门开了。
里面是狭窄的楼梯,向下。
“快。”小刘招手。
眼镜男第一个进去。
然后是李老师。
老张跟在后面。
小刘让林不器先走。
林不器迈步。
就在此时。
B-11单元的门,开了。
不是被人打开。
是自己滑开的。
悄无声息。
门后,一片漆黑。
然后,一个东西走出来。
像狗。
但大得多。肩高至少一米五。浑身覆盖黑色鳞片,泛着金属光泽。
头是狼的轮廓,但没眼睛。
本该长眼睛的位置,是两个深陷的窟窿。
耳朵很长,垂到肩部,微微抖动。
它“看”向林不器一行人。
没有眼睛,但所有人都感觉被注视了。
“别动。”小刘低声说,几乎气音,“啼听靠声音和震动感知。我们不动,它‘看’不见我们。”
林不器僵在原地。
啼听慢慢转身,用那对空洞的眼眶“扫视”走廊。
耳朵抖动,捕捉最细微的声音。
林不器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太快了。
他努力控制呼吸。
慢。深。静。
啼听停住了。
它转向林不器的方向。
耳朵竖起来。
林不器意识到问题。
他怀里,荧光棒。
虽然已经暗了,但还有极其微弱的、化学反应的嘶嘶声。
人耳听不见。
但啼听听得见。
它朝林不器迈了一步。
鳞片摩擦,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小刘咬牙。
他猛地推开林不器。
“跑!”
同时,他挥电击棍,砸向啼听。
电光炸开。
啼听没躲。
电击棍打在它鳞片上,火花四溅。
没用。
鳞片绝缘。
啼听转头,朝小刘的方向。
张开嘴。
没有叫声。
但林不器感觉耳膜一痛。
像有根针扎进去。
然后,他听见了声音。
不是外界传来的。
是直接出现在脑子里的。
无数声音的碎片。
尖叫。哭泣。低语。狂笑。怒吼。
全部混在一起,灌进来。
小刘跪下了。
他捂着头,惨叫。
老张冲出来,拉他。
“快走!”
林不器爬起来,冲向维护通道入口。
眼镜男已经在楼梯下喊:“快下来!”
李老师也在招手。
林不器回头。
小刘被老张拖着,往入口挪。
啼听没追。
它站在原地,头昂着,仿佛在“倾听”那些惨叫声。
然后,它再次张嘴。
这次,林不器看见了。
啼听的喉咙深处,有光。
暗红色的,脉动的光。
像一颗心脏。
在跳动。
光越来越亮。
“它要‘啼鸣’!”老张吼,“捂住耳朵!闭眼!”
但来不及了。
啼听发出声音。
不是通过空气传播。
是直接震动空间。
林不器感觉脚下的地面在抖。
墙壁在抖。
天花板在掉灰。
然后,声音来了。
不是刚才的碎片。
是一个单一的、浑厚的、无法形容的音节。
像钟声,但比钟声沉。
像兽吼,但比兽吼空灵。
像人哭,但比人哭悲怆。
那声音钻进脑子。
林不器瞬间失去平衡。
眼前发黑。
耳朵里嗡鸣。
他跪倒。
看见小刘和老张也倒了。
李老师在楼梯口尖叫,但听不见声音——所有声音都被啼鸣覆盖。
就在林不器以为自己要晕过去时。
怀里的东西在发热。
不是荧光棒。
是他脖子上挂的怀表。
母亲留给他的旧怀表。
银色的,表盖有划痕,早就停了。
但此刻,它在发烫。
烫得皮肤刺痛。
同时,他脑子里的系统疯狂弹出信息:
【检测到高维共振】
【见习生权限升级...】
【临时解锁:收容物共鸣(初级)】
【正在解析‘啼听’啼鸣频率...】
【解析完成:啼鸣为求救信号】
求救?
林不器挣扎着抬头。
啼听还在“啼鸣”。
但这次,他“听”懂了。
不是用耳朵。
是用脑子里的系统转换。
啼鸣被翻译成断断续续的词句:
“...痛...”
“...锁着...”
“...想回家...”
“...山里...冷...”
“...妈妈...”
啼听在哭。
这个三级收容物,在哭。
林不器愣住。
然后,系统又弹出:
【建议:使用‘怀表’进行安抚。怀表材质为‘共鸣银’,可短暂模拟母体频率】
怀表?
林不器扯出脖子上的链子。
怀表在手心。
烫。
他打开表盖。
表盘是空的。指针早就掉了。
但此刻,表盘在发光。
淡淡的,银白色的光。
他举起怀表。
对准啼听。
啼鸣突然停了。
啼听“看”向怀表。
它歪头。
耳朵抖动。
然后,它慢慢走过来。
鳞片摩擦,沙沙响。
老张挣扎着想爬起来,被林不器按住了。
“别动。”林不器说,声音哑。
啼听走到林不器面前。
低头。
空洞的眼眶“看”着怀表。
它嗅了嗅。
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像小狗在哼唧。
然后,它伸出舌头。
舌头是暗紫色的,分叉,像蛇信。
轻轻舔了一下怀表。
怀表的光更亮了。
啼听后退一步。
坐下。
像驯服的狗。
它低下头,耳朵耷拉下来。
喉咙里的呜咽变成了轻柔的、有节奏的呼噜声。
睡着了?
林不器不敢动。
他脑子里的系统显示:
【收容物‘啼听’情绪稳定,阈值降至42%】
【共鸣持续剩余:3分17秒】
只有三分钟。
“走。”林不器低声对老张和小刘说。
两人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向维护通道入口。
林不器慢慢后退。
啼听没动。
还在呼噜。
他退到入口。
最后看了一眼啼听。
这个庞然大物,蜷缩在走廊里,抱着脑袋,像个做噩梦的孩子。
林不器转身,钻进维护通道。
门关上。
隔绝了外面。
楼梯下,所有人瘫坐在地上,喘气。
小刘脸色苍白,耳朵在流血。
“听力...受损了...”他哑声说。
老张检查他伤势。
眼镜男盯着林不器。
“你那怀表...是什么?”
“家传的。”林不器说。
“它能安抚啼听?”
“好像能。”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眼镜男眼神变了,“啼听是三级收容物里最难控制的。局里用了七种镇静方案,都没法让它稳定到阈值50%以下。你一个怀表,就降到42%?”
林不器没回答。
他收起怀表。
表已经不烫了。
恢复冰冷。
“先撤离。”老张说,“别的以后再说。”
他们沿着维护通道往下走。
通道很窄,只能单行。
走了大概五分钟,前面出现岔路。
“左通向C区供电室,右通向C-3**点。”老张看墙上的地图,“走右边。”
右转。
又走三分钟。
前面有光。
出口。
推开门。
是个大厅。
C-3**点。
已经有一些人在了。
大概二十几个。有执勤员,有研究员,都灰头土脸。
大厅一角,有个临时指挥台。一个穿制服的中年女人在接通讯。
看见他们进来,她抬头。
“幸存者?报编号。”
老张报了他们的编号。
女人在平板电脑上划了几下。
“确认。B-4实验室组,执勤员刘、张,研究员李、王,还有...”她看向林不器,“见习生林不器。”
她多看了林不器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