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楼套房的寂静,比楼下宴会的喧闹更让人心慌。
苏晓晓在昂贵得不敢下**的沙发上,换了好几个姿势,最后干脆放弃,盘腿坐在地毯上。地毯很软,厚得能埋进脚踝,触感异常舒服。她忍不住用手指抠了抠绒毛。
【这地毯……得多少钱一平米?】
【比我宿舍床垫还软。】
【资本主义的腐败啊……不过真舒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没有钟表,只有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灯火,提醒着她仍身处另一个世界的中心。
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晚宴上她神经紧绷,什么都没吃。原主为了穿进这件勒死人的裙子,恐怕一天都没怎么进食。饥饿感一旦冒头,就迅速变得清晰起来。
她舔了舔嘴唇,目光扫过房间。
极简风格的装饰意味着目之所及没有任何多余的物件。没有果盘,没有零食,连瓶装水都没有。只有远处一个嵌入式的小冰箱,和一个看起来像是内线电话的白色装置。
陈峰说“可以按铃”。
但苏晓晓没动。
谁知道按铃之后来的会是什么?万一是陆薇的人呢?或者那个看起来像机器人一样的陈特助,再给她端来一杯“加料”的水?
她摸了摸自己空瘪的胃,叹了口气。
【算了,忍忍。】
【等金主爸爸回来,说不定能谈点伙食费进合同里。】
【也不知道我妈今天怎么样了……】
胡思乱想间,门外传来极轻微的电子解锁声。
苏晓晓瞬间弹起来,规规矩矩站好,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门开了。
陆烬走了进来。他已经脱掉了晚宴上的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白色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袖口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少了那层正式的包裹,他周身那种冷硬、疏离的气场似乎淡化了些许,但深灰色的眼眸依旧没什么温度,像蒙着雾的寒潭。
他身后跟着陈峰。陈峰手里托着一个精致的银质餐盘,上面扣着光亮的半球形盖子。
陆烬走到巨大的黑色办公桌后坐下,目光扫过站得笔直、努力降低存在感的苏晓晓,没有立刻说话。
陈峰将餐盘轻轻放在办公桌一角,然后垂手立在一旁,像个设定好程序的影子。
“陆总,您吩咐的宵夜。”陈峰的声音平板无波,“按您平时的习惯,低温慢煮和牛配黑松露酱汁,时蔬选用的是今早空运的白芦笋,甜点是酒渍樱桃巧克力熔岩。”
陆烬“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拿起桌上的一沓文件,目光落在上面,似乎暂时忘记了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
食物的香气,丝丝缕缕地从银质餐盘的缝隙里飘出来。
苏晓晓的肚子叫得更响了。在极度安静的环境里,那声音清晰得让她想原地消失。
她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内心疯狂刷屏:
【低温慢煮……和牛……黑松露……】
【早上空运……白芦笋……】
【这一口下去,是我妈一天ICU的费用吧?】
【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腐败!堕落!】
【……但是好香啊QAQ】
陆烬翻动文件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零点一秒。
他听到了。
那些关于“ICU费用”的换算,以及前面义愤填膺后面委屈巴巴的情绪转折。
他放下文件,抬起眼,看向苏晓晓。
“你,”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响起,没什么情绪,“过来。”
苏晓晓一个激灵,慢吞吞地挪过去,在距离办公桌还有两三米的地方停下。
“再近点。”
她又挪了一小步。
陆烬似乎懒得再纠正她的距离,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件廉价的亮片裙上,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
“说说看,”他靠向椅背,双手交叠放在腿上,一个审视的姿态,“楼下那场戏,谁教你的?”
苏晓晓深吸一口气,知道正题来了。
“没人教。”她抬起头,尽量让自己的眼神显得真诚(尽管内心在打鼓),“陆二**只让我下药,然后她会安排记者。但我……我觉得那样对我没好处。事情闹大,我身败名裂,钱不一定能拿到,还可能坐牢。我妈妈还在医院等着手术。”
“所以?”陆烬示意她继续。
“所以我临时改了方案。”苏晓晓语速加快,“我觉得,直接把她的计划捅给您,换取您的庇护和……医药费,更划算。风险高,但收益也可能更高。”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前提是您愿意相信,并且觉得我有用。”
“有用?”陆烬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调微扬,带着一丝极淡的嘲弄,“你觉得,你能有什么用?”
“我知道陆薇**的计划不止今晚这一桩。”苏晓晓豁出去了,根据原书模糊的记忆和今晚的观察胡编,“她提到过‘陈先生’很欣赏您书房里某份文件。今晚宴会,那位陈先生是不是也在?和陆薇**交谈甚欢的那位?”
她其实根本不确定是哪位“陈先生”,但赌陆薇的男友或合作者姓陈,且对陆烬的核心利益有企图。
陆烬的眼神沉了沉。
陈峰站在一旁,镜片后的目光也微微闪动。
书房的文件?这件事,连他都不完全清楚。
“继续。”陆烬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我……我可以帮您留意陆薇**的动向。”苏晓晓硬着头皮说,“我身份低,不起眼,她暂时不会怀疑我彻底倒向您,或许还能从她那里套到点消息。当然,这需要您的配合和……一点点经费支持。”她小心翼翼地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
【翻译:给钱!给妈妈治病的钱!】
【顺便包吃包住最好!这裙子太勒了!】
陆烬看着她那张写满“我要钱”但偏偏努力做出“我在谈正经合作”表情的脸,以及心里那毫不掩饰的加粗弹幕。
荒谬感再次涌上。
他见过太多谋求利益的人,无一不精心包装自己的动机,戴上各种面具。如此直白、甚至带着点理直气壮的“贪财”,倒是第一次。
“你的想法,”陆烬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像劣质广告一样,无孔不入。”
苏晓晓一愣,没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陆烬却不再解释,目光转向了那个银质餐盘。“陈峰。”
“在。”
“给她。”
陈峰显然也愣了一下,但专业素养让他立刻执行。他端起那个沉重的银盘,走到苏晓晓面前,示意她接过。
苏晓晓看着眼前奢华到不真实的宵夜,脑子有点懵。
【给我?】
【这……鸿门宴?最后的晚餐?】
【吃了会不会要付钱?把我卖了都付不起吧!】
“不是饿了吗?”陆烬的声音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吃完再说。”
苏晓晓看着餐盘,又看看陆烬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俊脸,内心挣扎。
吃,还是不吃?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可是……真的好饿。那香味像钩子一样挠着她的胃。
最终,饥饿和“反正债多了不愁”的破罐破摔心态占了上风。她接过了餐盘。
沉甸甸的。
她端着餐盘,没有去旁边的休息区,而是就在原地,犹豫了一下,然后把餐盘放在了陆烬那张光可鉴人的巨大办公桌的边缘——没敢放中间。
她掀开了半球形的盖子。
更加浓郁的食物香气扑面而来。摆盘精致得像艺术品,牛肉呈现出完美的粉红色,酱汁浓稠,蔬菜翠绿,甜点小巧诱人。
苏晓晓咽了口口水。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陈峰瞳孔微缩、让陆烬再次抬起眼睑的动作。
她伸出手,没有去拿旁边摆放整齐的银质刀叉,而是直接用手——捏起了那块看起来最顶饱的、烤得边缘微焦的蒜香面包片。
“喀嚓。”
清脆的咀嚼声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响起。
陆烬:“……”
陈峰:“……”
苏晓晓却浑然不觉,或者说,故意无视了那两道视线。她吃得很快,但不算粗鲁,只是专注于填饱肚子。吃完面包,她又用手指拈起几根白芦笋,塞进嘴里,然后是几块牛肉——直接用手指撕开。
她吃得专注,内心活动同样“专注”:
【这面包还行,外脆里软,蒜味挺香。】
【芦笋**,果然贵有贵的道理。】
【牛肉……嗯,入口即化,但没啥嚼劲,不如学校后街的烤串实在。】
【酱汁有点腻。】
【巧克力熔岩……太甜了,齁嗓子。】
陆烬听着那一连串堪比美食博主(虽然措辞朴实)的实时品鉴,看着她毫无顾忌地用手抓取着那盘价值不菲的“艺术品”,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萦绕心头。
不是恼怒。他很少为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动怒。
更像是一种……脱离掌控的错位感。
他习惯于周围的一切都井然有序,符合某种既定的、高效的规则。包括食物,也是精确计算营养和口感后的产物。从未有人,当着他的面,如此……解构般地“享用”他提供的餐点。
苏晓晓很快解决掉了大部分能填饱肚子的部分,只剩下那个过于甜腻的熔岩蛋糕和一点装饰用的酱汁。她看着盘子,又看看自己的手指,有点油。
目光扫到桌角有一盒看起来很高档的抽纸。
她抽了一张,仔细擦了擦手和嘴。
然后,她端起餐盘,看向陆烬,表情有点纠结,最后似乎下定了决心。
她把餐盘又往陆烬的方向推了推,指着那个基本没动的、流淌着浓郁巧克力酱的熔岩蛋糕,语气真诚地建议:
“那个……陆总,您饿吗?这个甜的,没动过,您垫垫?”
陈峰倒吸一口凉气,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陆烬的目光,终于从文件上完全移开,落在了苏晓晓脸上。
她的妆花了些,嘴唇因为刚吃过东西显得红润,眼神清澈,带着一种“我觉得这东西不错推荐给你尝尝”的单纯(?)意味。
他“听”到她心里在嘀咕:【这么甜,吃了得胖三斤吧?总裁应该很注重身材管理?不过看他好像挺累的,吃点甜的补充能量也好……反正别浪费。】
陆烬沉默了几秒。
就在陈峰以为老板要让人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拖出去时,陆烬开口了。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一些,听不出情绪,只是陈述:
“你心里,”他顿了顿,灰色的眼眸锁住苏晓晓,“在骂我资本家。”
不是疑问句。
苏晓晓头皮一麻。
【他怎么知道?!】
【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不对,他诈我?】
她立刻挺直腰板,脸上堆起一个尽可能无辜又讨好的笑:“没有!绝对没有!陆总,这是尊称!代表您事业成功,财力雄厚,是优秀的企业家!”
心里却在疯狂补充:【对对对就是资本家!万恶的!但是给钱的!金主爸爸!】
陆烬看着她脸上那近乎谄媚的笑容,和心里那截然相反、蹦跶得欢快的吐槽。
忽然觉得,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的、那些来自各色人等的、充满算计与欲望的嘈杂心声,似乎被一种更……吵闹,但奇特地不那么令人厌烦的“噪音”覆盖了一部分。
他重新拿起文件,不再看她。
“陈峰。”
“在。”
“带她去隔壁房间。找件能穿的衣服。”陆烬的视线落在文件上,声音平淡无波,“明天开始,她跟你。教她点规矩。”
陈峰:“……是。”
苏晓晓眨了眨眼。
【跟陈特助?】
【教规矩?】
【这算是……录用了吗?】
【妈妈的手术费……是不是有门儿了?!】
狂喜瞬间冲昏了她的头脑,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谢谢老板!老板大气!老板身体健康财源广进!”
陆烬翻动文件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又顿了一下。
陈峰的嘴角,似乎抽搐了零点一毫米。
“出去。”陆烬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不耐。
“好的老板!老板再见!”
苏晓晓立刻转身,跟着表情复杂的陈峰,轻手轻脚但脚步轻快地离开了房间。
门关上。
宽敞的办公室里,重新只剩下陆烬一个人。
他放下根本没看进去的文件,目光落在办公桌边缘那个银质餐盘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