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里众女轻男,我是男生,但我很特别。一天我在陈家祠堂扫地,
听见岳母在心里盘算:不如把他净身,留着最干净。她不知道,
我早听见她密谋摔祭器、买矿场、栽赃我偷玉佩。她更不知道,我烧了她女儿的嫁妆契书,
把矿场主送进大牢,连她最后一条退路都碾成了灰。如今她跪在养老庄门口求我收留。
我蹲下来,贴着她耳朵说了一句话。她当场瘫在地上,像条被抽了脊梁的狗。
1我跪在青石板上,脖子被铁链勒得发红。链子另一头拴在那辆镶银边的红漆小车上。
车里坐着岳母,她刚过六十大寿,一身绛紫锦缎,手指上九个金戒指压得指节发肿。
「拉稳了,陈默,」她扬声笑,「男儿就该拉磨,不拉磨,养你作甚?」
满院子的女宾哄笑起来。我低下头,手抠进石缝。就在这时,
声音直接钻进我脑子——不是耳朵听见的,是心里冒出来的。「看这副窝囊样,
还不如我家看门狗。」「听说他昨夜想摸进主母房,被婆子拿扫帚打出来。」「阉了算了,
省得脏了我们陈家的床。」我听见我妻子陈素心站在廊下,心里想:「丢人现眼,
早知当初不该选他入赘。」铁链又紧了。岳母用脚尖踢了踢车板:「走啊,愣着干什么?」
我站起来,肩膀抵住车辕。车轮碾过青石,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宾客们让开路,没人伸手,
没人说话。她们只用眼睛笑,用心里的话剐我。我拉着车绕了三圈。最后一圈,
岳母忽然拍手:「停下!」我停住。她从车上跳下来,把一块狗骨头扔在我脚边:「赏你的。
」骨头滚到我鞋面上,沾着口水和油渍。身后又一片窃笑。我弯腰,捡起骨头。
摸了摸袖口里藏着的那枚铁钉——打铁时磨尖的,保命用。我听见岳母心里得意:「这废物,
连骨头都敢吃。」我忍住了,把骨头塞回她手里。她愣住。我盯着她的眼睛,
说:「我不吃骨头。我吃人。」她脸色一沉,刚要发作。我转身就走,铁链拖在地上,
哗啦作响。没人拦我。我知道,明天工坊照常开工,我照样打铁、劈柴、扫院。但今天之后,
我不再是那条任人牵的狗。我走到院墙拐角,听见身后一个宾客小声问:「他刚说啥?」
另一个答:「吃人。」她们笑得更大声了。我没回头。我摸了摸脖子上的勒痕,血已经干了。
这日子,到头了。2天没亮,我就进了工坊。炉火刚点着,铁砧还凉。我抡起锤子,
砸在一块红铁上。火星四溅,溅到手背上,没停。工坊管事王婆子站在门口嗑瓜子,
眼睛盯着我:「轻点砸,吵着主母睡觉,又该罚你了。」我点点头,手上的力道却没减。
锤声咚咚,像心跳。我听见王婆子心里嘀咕:「这小子昨晚寿宴上顶了主母,
今天怕是要被发落。」我装作没听见。正午时,陈素心派人来叫我去祠堂搬香炉。我没去。
我说工坊活没干完。来人瞪我一眼走了。我知道,她在等我低头。我没等她。傍晚收工,
我回自己那间漏风的柴房。刚推开门,就听见隔壁偏厅里岳母和陈素心的声音。
我贴在墙缝上。「……三日后族试,让陈默搬铜祭器,」岳母的声音又低又狠,「那东西沉,
他手一滑,摔了,就说他心怀怨怼,毁祖产。」陈素心沉默几息,才问:「摔了,就发卖?」
「嗯,」岳母冷笑,「矿场主前日来信,五百两收一个壮男,签死契。他这种废物,
白养一场。」我屏住呼吸。陈素心没反对。她只说:「别让长老看出是故意的。」
岳母哼了一声:「蠢货连骨头都捡,能有什么心眼?」我退后两步,脚踩在一根枯枝上,
咔嚓一声。屋里静了。我转身就走,一路走到后院井边。打了一桶水,从头浇下。
水冷得刺骨,但我需要清醒。我知道那铜祭器。祖上传下来的,外皮是青铜,内胆是精铁,
重六十八斤。每年族试,都由最下等的男丁搬运,以示“男承劳役,女承宗祧”。上个月,
内胆裂了道缝,工坊老匠人赵伯修过。我帮他拉过风箱。我摸了摸袖口,
那里还缝着一小块废铁——赵伯给我的边角料,说以后能打把小刀。现在,它要派上用场了。
我蹲在井边,把铁片在石沿上磨。一下,两下,三下。磨尖了,能划破皮。磨钝了,
也能撬开锁。我听见自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你们想摔,我就让你们摔个明白。3二更天,
我装作刚从工坊出来,然后回到柴房从后窗翻出去。夜风凉,吹得我后颈发麻。
我贴着墙根走,绕过巡夜的婆子。她坐在廊下打盹,手里攥着半块饼。我离她还有十步,
就听见她心里念叨:「那祭器库的锁三天没上油了,吱呀响得烦人。」我知道她在,
所以没走正门。库房在祠堂东侧,青砖黑瓦,门上挂着铜锁。我摸出那块磨尖的铁片,
**锁眼。轻轻一撬,咔哒一声,锁开了。我没进去。我在门口站了半炷香。
守夜婆子叫吴妈,六十多了,耳朵不好,但鼻子灵。我等她心里骂完第三遍「这鬼天气」,
才推门。屋里黑,只有月光从高窗漏进来,照在祭器架上。铜祭器摆在正中,像具棺材。
我走过去,掀开外罩。青铜外壳沉,我双手托住,慢慢取下。内胆露出来——黑铁打的,
赵伯修过的地方有道浅痕。我从怀里掏出自己打的假内胆。一样大小,一样形状,
只是铁料不同。赵伯说过,北城铁脆,敲三下就裂。我把真内胆塞进怀里,把假的装进去。
青铜外壳扣回去,严丝合缝。刚做完,门外传来脚步声。我闪到神龛后。吴妈推门进来,
提着一盏油灯。她眯着眼四处照,嘴里嘟囔:「刚才听见响动……莫不是老鼠?」
灯光照到祭器,她走近摸了摸外壳,又低头看地面。我屏住呼吸。她忽然抬头,
往我藏身的方向看了一眼。我没动。她心里骂:「贱骨头,死到临头还敢偷看。
八成是陈默那小子,主母说他这几天鬼鬼祟祟。」她转身走了,门没锁严。
我等她脚步声远了,才从神龛后出来。出门前,我回头看了一眼祭器。月光照在铜面上,
映出我的影子——瘦,弯着腰,像条狗。但明天,它会挺直。4族试这天,
祠堂前摆了十二张红漆长案。陈家女眷按辈分坐定,男丁跪在阶下。我穿一身粗麻衣,
站在最末。岳母坐在上首,手里捻着佛珠,眼皮都没抬。长老敲了三下铜磬,
声音沉:「请祭器。」我上前,双手托住铜祭器。六十八斤的分量压在臂上,但我站得稳。
我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向祠堂门口。岳母忽然开口:「慢点,陈默,别摔了祖宗的脸面。」
满堂女眷笑。我听见她心里在数:「一、二、三……快到门槛了,摔!」我走到门槛前,
脚尖一绊。祭器脱手。咚——哗啦!青铜外壳裂开,内胆滚出来,在青石板上弹了两下,
碎成三块。祠堂里死寂。长老猛地站起,脸色铁青:「你——!」岳母立刻拍案而起,
眼泪说来就来:「我就知道!他心里怨我寿宴罚他,故意毁我陈家祖产!这等孽障,留不得!
」她指着我,声音发颤:「抓起来!发卖矿场!」几个婆子冲上来按我肩膀。我跪下,
额头贴地。「长老,」我说,「器是摔了。但内胆不对。」长老一愣:「什么?」
「真内胆是赵伯上月修的,用的是南岭精铁。这假货,是北城脆铁,一摔就裂。」
岳母脸色变了。长老眯起眼:「你什么意思?」我抬起头:「有人换过内胆。」
5长老命人捡起碎铁片,凑到眼前细看。祠堂里静得能听见香灰落下的声音。岳母站在上首,
手指紧紧攥着佛珠,指节发白。她没看长老,盯着我。
我听见她心里在飞快盘算:「吴妈昨夜巡库,正好!就说她监守自盗,偷换内胆卖钱。
她老了,没人信她。」长老把铁片翻过来,又闻了闻,敲了一下。「确实是北城铁,」
他沉声说,「带锈味,声脆。南岭铁沉,有青光。」他抬头看我:「你怎么知道?」
「赵伯修内胆那日,我在旁拉风箱,」我说,「他边打边讲,南岭铁要七炼三锻,
北城铁一锤就裂。」长老点头,又问:「你可有凭据?」我从怀里掏出真内胆,
轻轻放在案上。铁上那道浅痕清晰可见。岳母脸色瞬间煞白。长老猛地看向她:「陈柳氏,
库房钥匙只有你和吴妈有。你说,是谁换的?」岳母强笑:「定是吴妈!她昨夜……」
「昨夜二更三刻,」我打断她,「你从库房出来,手里攥着一包油纸。你把真内胆藏在怀里,
假的放进去。你走时,还踢了门框一脚,怕吴妈听见。」岳母猛地瞪我:「你胡说什么!
你怎会知道?」「我知道,」我说,「因为我刚从库房边的工坊边干完活出来,
听见你骂道:『这蠢货,明天就送他去死。』」满堂哗然。6岳母指着我,
声音发抖:「他……他栽赃!他偷看了库房,自己换了内胆,再倒打一耙!」长老没理她,
只问:「赵伯可在?」门外应了一声。赵伯拄着拐杖进来,头发全白,腰弯得像张弓。
他朝长老行礼,又对我点点头。长老问:「上月你修祭器内胆,用的什么铁?」「南岭精铁,
」赵伯声音沙哑,「陈家祖传的料,存了三代。我亲手七炼三锻,打了一天一夜。」
「可有记号?」「有。」赵伯走到真内胆前,用指甲刮开一道灰,指着那道浅痕,
「我修裂口时,特意留了这道印,防人调换。北城铁脆,打不出这纹路。」
长老拿起假内胆碎块,对比片刻,沉声道:「铁料不同,印记无。假货无疑。」
岳母急了:「定是他二人串通!」长老沉思,道:「速查铁料采购记录。」这时,
一个穿青布裙的婆子从廊下跑进来,扑通跪倒:「长老,小人是负责采购记录的,
昨天周嬷嬷曾去过北城铁铺,买了一块铁料!」周嬷嬷是岳母的心腹。岳母脸色惨白,
嘴唇哆嗦:「你……你胡说!」长老盯着她:「人证、物证俱在。陈柳氏,你还有什么话说?
」岳母说不出话,只死死瞪我。我听见她心里在骂:「小杂种,你给我等着……」
长老一拍案:「罚陈柳氏闭门思过一月,不得过问族务。祭器重铸费用,由她私库出。」
岳母身子一晃,踉跄后退一步,佛珠啪地断了,珠子滚了一地。她踉跄着被人架走时,
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刀。7岳母被罚闭门思过的第三天晚上,陈素心来了柴房。
她站在门口,没进来。月光照在她脸上,妆没卸,胭脂淡了,眼角有点塌。「陈默,」她说,
「你认个错,说你一时糊涂,误信了赵伯的话。我还能替你求情,让你留下。」
我坐在草堆上,摸手里的铁片。「留下?」我头也没抬,「继续拉车,还是扫茅房?」
她声音低了些:「总比发卖强。你若不认错,我……我不好交代。」我停下动作,抬头看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