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星涯的宫殿，是一座用寂静和冰冷砌成的囚笼。

这里没有日夜更替，窗外永远是那片翻滚不休的、仿佛孕育着无数妖魔的暗沉魔气。空气里弥漫着凌尘身上那种特有的冷冽气息，无处不在，提醒着我身处何地，受制于何人。

我被安置在一间还算整洁的偏殿里。说安置，其实是囚禁。殿门没有上锁，但我知道我出不去。一股无形的结界笼罩着整个宫殿，每次我试图靠近门口，都能感觉到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将我推回。像一只被圈养的雀鸟，看似拥有振翅的空间，实则羽翼早已被无形的线拴住。

凌尘自那日将我带回来后，便如同消失了一般。

这种等待比直接的死亡威胁更折磨人。寂静会放大所有的感官，尤其是恐惧和猜疑。他是在思考如何处置我？还是在调查我的来历？或者，他根本已经对我失去了兴趣，打算让我在这座空寂的宫殿里自生自灭？

不，不会。我用力掐了自己的掌心一下，疼痛让我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些。他那双因我的话而产生波动的赤瞳，我记得清清楚楚。好奇，是活下去的第一步。无论是对于真相的好奇，还是对于我这个“胆大包天”的祭品的好奇。

我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坐以待毙。

我开始在这座偏殿里“探索”。殿内的陈设极其简单，一张石床，一张石桌，两把石凳，除此之外，空空如也。墙壁是光滑的黑色石材，摸上去透着一股渗入骨髓的凉意。这里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没有任何能够透露凌尘喜好或过往的痕迹，干净得像一座坟墓。

我的，或者……曾经是素雪的？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冒出来，让我打了个寒颤。脑海中那些属于素雪的模糊记忆碎片，在我独处的这段时间里，变得愈发活跃。它们像水底的暗流，时不时翻涌上来一些模糊的画面，一些破碎的声音，一些强烈却找不到源头的情绪。

有时是漫山遍野的粉色桃花，有时是清越的琴音，有时……是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拂过我的发梢，带着无尽的温柔。那只手，像极了凌尘的手。

每当这些碎片涌现，我的心口就会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眷恋。那是素雪的情感，它们在影响我，试图将我同化。

“我是云不悔。”我对着空寂的宫殿，低声告诉自己，像是在坚定某种信念。“我只是云不悔。”

可如果我只是云不悔，我为什么会拥有这些记忆？如果我和素雪毫无关系，我那句话又如何能撼动凌尘？

谜团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越收越紧。

就在我被这种无声的煎熬逼得几乎要发疯时，他来了。

没有任何征兆，殿内那冰冷的气息骤然加重。我猛地回头，看到凌尘就站在殿门处，玄色的衣袍几乎与门外的黑暗融为一体。他依旧是那副冰冷淡漠的样子，血色的瞳孔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如同在打量一件出了问题的法器。

“三日了。”他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你想好，要如何证明你的胡言乱语了吗？”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证明？我拿什么证明？除了脑海中这些我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的碎片，我一无所有。

但我知道，此刻绝不能露怯。

我强迫自己站直身体，迎上他的目光，尽管在他的威压下，我的小腿都在微微发抖。“仙君想要如何证明？搜魂吗？看看我这蝼蚁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

我这是在赌，赌他因为对素雪灵魂完整性的顾虑，不敢轻易对我进行搜魂——那可能会损伤他想要的东西。

他眼神微冷，显然看穿了我的意图。“牙尖嘴利。”

他朝我走近几步，那股压迫感几乎让我窒息。“本君给你一个机会。说出你所知道的，关于‘素雪’的一切。若有半句虚言……”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具体的酷刑都更让人恐惧。

我知道，空口无凭。我必须给他看点“实在”的东西。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将意识沉入那片混乱的记忆之海。我需要找到一个相对清晰的、可能与“死亡”相关的片段。那些碎片很多，大多模糊不清，带着强烈的情感色彩。我艰难地翻找着，忽略那些温暖的、让人沉溺的瞬间，直奔那些黑暗的、痛苦的所在……

找到了！

一段极其短暂，却异常尖锐的画面猛地撞入我的脑海——

*是素雪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和难以置信的痛苦：“为什么……昊天……为什么是你……”

*视野在剧烈晃动，胸口传来被利刃贯穿的冰冷剧痛。

*一张模糊的、带着悲悯和一丝……冷酷笑意的脸，在眼前一闪而过。那张脸，威严，尊贵，却绝非凌尘！

*最后的感觉，是灵魂被硬生生撕裂的痛楚，以及坠入无边黑暗的冰冷。

“啊——！”

我惨叫一声，猛地抱住头，蜷缩着蹲了下去。那段记忆带来的不仅仅是画面和声音，还有那刻骨铭心的痛苦和灵魂撕裂感，几乎将我的意识摧毁。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衣衫，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那尖锐的痛楚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阵阵余悸和空虚。

我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着，脸色一定苍白得可怕。

凌尘就站在我面前，一动不动。但我能感觉到，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那股一直萦绕在他周身的冰冷气息，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他蹲下身，再次攫住我的肩膀，力道之大让我感觉骨头都在**。但他的声音，却带上了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急切的嘶哑：“你看到了什么？说！”

我抬起头，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一片涩痛。我看着他那双充满了震惊、怀疑和一种可怕预感的赤瞳，扯出一个虚弱的、带着泪意的笑。

“我看到了……素雪死前的景象。”

他一震，手指几乎要嵌入我的皮肉。

“她不是死于意外，也不是死于仇敌……她是被杀的。”我艰难地，一字一句地说道，“被她信任的人……从背后，贯穿了心脏。”

我努力回忆着那张模糊的脸带给我的感觉，那种威严与冷酷并存的气质。“那个人……很强，地位很高……他好像……在笑？”

凌尘的血瞳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猛地松开我，站起身，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失控”的表情。震惊、愤怒、怀疑、还有一种根基被动摇的恐慌，在他眼中疯狂交织。

“不可能……”他低声嘶吼，像是要说服自己，“你撒谎！那时……那时只有我和她……”

“是吗？”我坐在地上，仰视着他，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仙君，你真的……确定吗？你亲眼看到，她是如何‘消散’的吗？”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他守护了千年的、名为“真相”的堡垒最脆弱的地方。

他死死地盯着我，胸膛剧烈起伏，周身的魔气因为他情绪的激荡而疯狂肆虐，将殿内的石桌石凳都绞成了齑粉。

但他没有杀我。

他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极其可怕的眼神看了我很久很久，那眼神里有杀意，有探究，更有一种被拖入深渊的茫然。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身影化作一团魔气，消失在了原地。

宫殿内再次恢复了死寂，只留下满地狼藉，以及瘫坐在地上、心脏依旧狂跳不止的我。

我知道，那坚固的冰面，已经被我砸开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而裂痕之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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