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萧至今记得,那双踩在他脸上的运动鞋底,粘着隔夜的韭菜和泥泞。
那股混合着酸腐和土腥气的味道,像一根冰冷的针,死死钉在他的鼻腔里,也钉在了他十八岁生日的这一天。水泥地的粗糙颗粒硌着他的脸颊,耳边是张浩那伙人肆无忌惮的哄笑和粗俗的叫骂。
“穷鬼,就你也配跟老子争?下次再敢多看一眼,老子把你眼珠子抠出来当泡踩!”
屈辱像沸腾的岩浆,在他胸腔里翻滚,几乎要冲破喉咙。但他的身体却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动不了,也不敢动。脑海里只有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回响:不能还手,医药费,妈妈还在家等着他……这份在“夜色”酒吧端盘子的工作,不能再丢了。
力气,在这一刻,是世界上最奢侈也最无用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拳脚停了,哄笑声也渐渐远去。林萧像一摊烂泥,瘫在冰冷的地上。雨水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冲刷着他脸上的污迹和嘴角的血沫,却冲不散那股刻入骨髓的韭菜味。
他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里都响的二手电动车。胃里一阵抽搐,不是因为挨打,而是因为恐惧——今天挨了打,送外卖的速度慢了,差评和罚款会像雪片一样飞来。这个月的房租,母亲的药费……
雨越下越大,密集的雨线织成一张灰蒙蒙的巨网,将整座城市笼罩其中。霓虹灯光在湿滑的柏油路上扭曲成一片模糊的光晕,像是这个世界对他露出的嘲讽鬼脸。为了抢时间,他拐进了一条通往老城区的近路——一条年久失修、灯光昏暗的盘山公路。
狂风卷着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身上,电动车的前灯在浓稠的黑暗中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突然,一道刺眼的闪电撕裂天幕,紧随其后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
“吱嘎——!”
轮胎打滑的声音尖锐刺耳。林萧只觉得车头一歪,整个人瞬间失重,连人带车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抛了出去。天旋地转间,他只来得及护住头部,身体便在陡峭的山坡上疯狂地翻滚、撞击。
碎石、树枝、泥土……世界变成了一台失控的搅拌机。最后,他的后脑勺不知撞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冰冷。
刺骨的冰冷将林萧从昏迷中唤醒。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条阴暗潮湿的山谷底部,身下是积水的乱石堆。暴雨仍在倾泻,山谷上方隐约可见公路的护栏,他至少滚下来几十米深。
浑身像是散了架,每一处关节都在哀嚎。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肋下的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车……我的车……”
他茫然四顾,那辆二手电动车已经摔得不成样子,零件散落一地。绝望,如同这谷底的寒气,瞬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没了车,就等于没了工作。
就在这时,他胸前忽然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他低头,摸索着从湿透的衣领里扯出一根红绳,绳子上系着一块古朴的玉佩。这是他那从未谋面的父亲留下的唯一物件,母亲一直让他贴身戴着。
此刻,这块平日里毫不起眼的玉佩,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柔和白光。更让他惊讶的是,玉佩似乎正与某个方向产生着奇妙的共鸣,一股若有若无的牵引感,从山谷更深处传来。
鬼使神差地,林萧忍着剧痛,朝着那股牵引感的方向艰难爬去。
穿过一片茂密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灌木丛,一个被藤蔓遮掩了大半的山洞,出现在他面前。洞口的藤蔓无风自动,仿佛在无声地邀请他进入。
洞内并不深,也没有想象中的野兽或蛇虫。在洞穴的最深处,他看到了牵引感的源头——
一柄斧头。
一柄几乎完全被锈迹覆盖,斧柄腐朽,看上去扔进废铁堆都没人多看一眼的破斧头。它就那么静静地斜插在一块青黑色的岩石上,仿佛已经在那里等待了千万年。
而林萧胸前的玉佩,此刻光芒微盛,那丝暖意也变得清晰起来。
他走近,犹豫了一下,伸手握住了那腐朽的斧柄。
触手一片冰凉,没有任何奇异的事情发生。
“呵……”林萧不由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在期待什么?神话故事吗?一块破铜烂铁,还能是什么神器不成?
巨大的失落和身体的疼痛一起袭来,他几乎要脱力倒下。
然而,就在他万念俱灰,脑海中再次闪过张浩那嚣张的脸、母亲卧病在床的憔悴面容,以及那令人作呕的韭菜味时,一股极度的不甘、愤怒与屈辱,如同火山般在他心底轰然爆发!
凭什么?!
凭什么我要任人欺凌?!凭什么我的母亲要受苦?!凭什么我们就要活在泥泞里?!
这股强烈到极致的情緒,仿佛一道无形的闪电,从他紧握斧柄的掌心迸发,猛地灌入了那柄锈斧之中!
“嗡——!”
一声低沉到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嗡鸣,陡然在洞穴中回荡!
那柄死寂的锈斧,猛地爆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存在感”!它不再是一块废铁,而像是一颗骤然复苏的心脏,开始缓慢而有力地搏动!
斧身上的斑斑锈迹,如同蜕下的蛇皮,簌簌剥落了一小片,露出底下暗沉如宇宙背景般的材质,上面似乎有无数比星辰更微小的光点在流转、生灭。
同时,一股灼热的气流,顺着斧柄猛地冲入林萧的手臂,蛮横地撞入他体内!
“啊——!”
他感觉自己的经脉像是一下被投入了熔炉,被强行拓宽,被某种原始、磅礴的力量疯狂冲刷、填充!剧烈的痛苦让他忍不住嘶吼出声,眼前景象开始扭曲、变幻。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在无边的混沌中,挥动了这柄巨斧!那一劈,并非为了杀戮,而是为了……定义!分开了清与浊,定下了天与地!
一幅模糊、残缺的“图谱”伴随着无数难以理解的古老信息流,强行烙印在他的脑海深处——那是关于人体内隐藏的,如同宇宙脉络般的“先天脉轮”的图示!
开脉境!
这三个字,如同洪钟大吕,在他灵魂中震响。
不知过了多久,体内的灼热洪流终于平息,转化为一股温暖而强大的能量,在他拓宽后的经脉中自行流转,滋养着他受损的身体。疼痛迅速减轻,疲惫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精力充沛。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皮肤下似乎有微弱的光华一闪而逝。他试着对旁边一块脑袋大小的石头轻轻一推。
“咔嚓!”
石头应声裂成两半,断口处光滑如镜。
林萧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那柄再次变得朴实无华,但与他之间已建立起一种奇妙血脉联系的锈斧。
这不是梦。
命运,真的在他最绝望的谷底,为他擦亮了一颗……微弱的星火。
他将锈斧从岩石上拔下,它比想象中要轻。又将那依旧散发着微光的玉佩塞回衣内。此刻,玉佩与锈斧之间那微妙的共鸣已经消失,仿佛完成了某种使命。
带着这柄奇异的锈斧,林萧拖着依旧有些疼痛但已无大碍的身体,艰难地爬出了山谷。此时暴雨已歇,天边露出了鱼肚白。
他必须尽快回家,母亲一定担心坏了。
然而,当他拖着疲惫但体内涌动着新力量的身体,走到自家那栋破旧筒子楼的楼下时,看到的景象让他血液瞬间逆流!
家门大开着,几个流里流气、手臂上纹着劣质纹身的小混混,正堵在门口。为首那个黄毛,嘴里叼着烟,正用手指几乎要戳到站在门内、脸色苍白的母亲脸上。
“老太婆,别给脸不要脸!最后三天,再不交钱,就别怪我们帮你‘搬家’了!”
母亲单薄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但依旧努力挺直着背,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侵犯的尊严:“钱我们会还,但你们不能这样闯进我家里!请你们出去!”
“出去?”黄毛嗤笑一声,伸手就要去推搡母亲,“老子今天就不出去了,你能怎……”
“拿开你的脏手!!”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野兽低吼般的声音,从楼道口炸响。
林萧双目赤红,一步步走了过来。一夜的惊变,获得的微弱力量,在此刻被眼前这一幕彻底点燃。屈辱、愤怒、以及对母亲最深切的保护欲,汇成一股狂暴的洪流,在他刚刚开辟的经脉中疯狂奔涌!
那柄被他紧紧握在手中的锈斧,似乎感应到了他滔天的怒火,再次变得灼热起来,斧刃上那暗沉的材质,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晦涩光芒。
黄毛被林萧的气势吓了一跳,但看清是他之后,立刻又嚣张起来:“哟,小杂种回来了?怎么,想跟你妈一起……”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林萧已经动了。
没有章法,没有技巧,只有本能驱使下,将体内那股新生的、他还无法完美掌控的力量,伴随着所有的愤怒,一拳轰出!
“砰!”
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黄毛的胸口。
黄毛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整个人就像是被一辆飞驰的汽车撞上,直接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对面的墙壁上,然后软软地滑落下来,双眼翻白,直接昏死过去。
剩下的几个小混混全都傻了眼,看着如同煞神一般的林萧,以及他手中那柄怎么看怎么诡异的锈斧,吓得魂飞魄散,架起昏迷的黄毛,连滚爬爬地逃下了楼。
楼道里瞬间恢复了安静。
林萧喘着粗气,拳头还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体内力量宣泄后的空虚与一丝……陌生感。
“小萧!”母亲林婉蓉惊呼一声,冲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上下打量,声音带着哭腔,“你没事吧?你身上怎么有血?他们打你了?”
看着母亲焦急而苍白的脸,林萧心中的暴戾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心酸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妈,我没事。”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体内依旧激荡的气息,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只是摔了一跤。以后……不会再有人能欺负我们了。”
他扶着母亲回到屋内,关上了那扇破旧,却承载着他们所有温暖的家门。
在门关上的那一刻,他没有注意到,楼下不远处,一辆看似普通的黑色轿车缓缓摇下了车窗。
车内,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男人,正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林萧家所在的楼栋轮廓。一个微弱的、一闪而逝的能量峰值警报,刚刚在屏幕上定格。
男人对着衣领处的微型麦克风,用毫无感情的声音低声说道:
“报告总部,C级监测区发现异常能量波动。目标疑似‘觉醒者’,能量性质……未知,初步判定为‘开脉期’波动。波动源头,锁定为三单元402室,住户林萧。”
“建议:纳入观察名单,启动三级监控程序。”
车窗缓缓升起,黑色轿车无声无息地滑入车流,消失在晨曦微露的街道尽头。
而屋内的林萧,正小心翼翼地将那柄改变他命运的锈斧藏在床下。他抚摸着胸口重新变得温润的玉佩,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天空。
他知道,他的人生,从握住那柄斧头开始,已经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一条布满荆棘,却也通往未知星海的……道途。
凡尘的炼心,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