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玄被封为骠骑将军,迎娶新帝女儿那天。我因为染上恶疾无法接客,
被妈妈赶出了醉春楼。体力不支晕倒在街头时,正好逼停了他迎亲的仪仗。
一身喜服的男人下马走来,目光森然地挑起我的下巴:“崔明月,
当初你在顾家遭难时抛下我攀了高枝,如今落得这般田地,可曾有悔?”我笑着反问。
“将军即将娶妻,难道还对我这个娼女念念不忘吗?”后来为了逼我认错悔过,
顾青玄将我带回府中做了下等仆役,做最低贱的脏活,任人蹂躏。可他不知道,
当年若非我委身太子来换取他的性命。他早已死在那张斩立决的圣旨之下。
1凌乱的马鞭一下下落在我的后背。“顾将军乃大周开国功臣,又是公主驸马,
岂是你一介娼妇能随意诋毁的?”侍卫出手鞭笞我时,顾青玄就站在不远处冷漠的旁观。
像极了当年我毅然决然离开将军府时,他红着一双眼,跪倒在地哀求我的场面。只是现在,
身份调转。该求人的人成了我。我身上本就轻薄的纱衣很快被打烂了,几乎无法蔽体。
一口腥甜的血堵在喉间。顾青玄忽然遏制了那位将士的动作,低声喝止。“够了,
大喜的日子,别让夫人受了惊吓。”可围观人的喧哗还是惊动了喜轿里的那位姑娘。
我忍着疼,被求生欲驱使着往前爬了两步,手忽然摸到一节绮丽的红裙。“霜儿,
你怎么出来了?”顾青玄立刻上前拉开我与她之间的距离,动作是与武将身份不匹配的小心。
胸口处卷起针扎般绵密的钝痛。我知道,她就是宁如霜。听说当年顾青玄流徙漠北,
是荣安王从中周旋,不拘一格将他纳入了麾下重用。后来顾清玄襄助荣安王起义的这几年,
一直也是他的女儿,这位宁姑娘在贴身着照顾他。宁如霜却扇打量着我,
语调中流露出几分怜悯。“阿玄,这便是同你青梅竹马的那位崔姑娘吧。
”她扯着顾青玄的袖子,柔声道:“先太子已经下狱,崔姑娘举目无亲,又被迫沦落青楼,
我瞧着也是个可怜人。”“不如我们将她带回家中做个奴婢,让她好生服侍将军,
也算是偿还当初的罪孽了。”人群中议论声阵阵传来,皆在赞扬嘉和公主有容人之量。
顾青玄微微蹙眉,落在我身上的神色复杂难辨。半晌,才回一句:“也好。
”我被小厮从地上拽起,不期然看见宁如霜转身时,眼角挑起一丝得意。
我不知道她收留我究竟有何种目的。但无论是什么,也都无妨。毕竟,
我已经没剩下几日可活了。2酒过三巡,将军府内的宾客们都散了。
顾青玄被人簇拥着入了洞房。我被安排在一处偏僻的小院里,顶着初冬的夜风涮洗恭桶。
就连负责盯我的嬷嬷也禁不住打起了瞌睡。我抽出冻得早已发紫僵硬的手指,
看着头顶的灯笼失神。这样盛大的场面,在我同顾清玄成婚那年也曾见过一次。鸳鸯锦瑟,
红烛照夜。醉酒后的顾青玄失了分寸,却格外粘人,会像孩子一样抱住我就不松手。“阿月,
今日我再亲你,你可就不能像以前那样骂我登徒子了。”他的脸被烛光映得很红,
气息缱绻:“你瞧,十岁时我便说过要娶你回家,如今果真兑现承诺,
你是不是得给我一些奖励?”“阿月,叫一声夫君来听听。”“阿月,
阿月……”一桶冷水兜头浇下,瞬间打碎我往昔的幻梦。“贱蹄子!夫人亲自吩咐的差事,
你也敢在这里偷懒耍滑?”嬷嬷抬脚踹在了我的胸口。这一下力道不小,
我从矮凳上翻身滚下,摔出了藏在怀里的旧荷包。想要伸手去捡时,
却又被她重重地踩住了手指。“真是晦气,要不是你让夫人不痛快,
我也不至于大喜的日子还要值夜。”十指连心,钻心的疼让我忍不住落下泪来。
不知过去多久,辱骂声停了。我隐约听见有脚步声靠近。“将……将军?这洞房花烛夜的,
您怎么……”“滚。”顾青玄神色不虞,嬷嬷害怕触他的霉头,收起讨好的笑脸跑开了。
荷包被他先一步俯身捡起。打开后,里面是两截被红绳绑住的青丝。顾青玄怔在原地。
“你怎么……还留着这个?”身为将军,顾青玄常年离家在外征战,这是当年我缠着他剪下,
赠予我聊寄相思的头发。他将目光转向我,嗓音枯涩沙哑:“阿月,
当年你抛下我投靠先太子,可是有什么苦衷?”顾青玄靠得很近,
近到足以让我看清朔北风雪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五年前北境边防战战败,
顾家父子被人指控通敌叛国,引得朝野上下震怒。顾家男丁全员被判斩首,妇孺流放。
那时我已有足两月的身孕,按照律法,可以暂缓执刑。顾青玄跪在地上祈求我,
留下这个孩子。可我却当着他的面干净利落地灌下一碗红花。“顾青玄,太子殿下说了,
只要我愿意做他的姬妾,便可保我一生的荣华富贵。”“一个卖国贼的孩子,
岂能让它做我的绊脚石?”战场上遍体鳞伤,断骨穿肠也从不曾言痛的小将军。
却因为我的话语头一次落下泪来。骄傲惯了的人,又怎能容得这般诬陷与折辱。
我本来以为从那之后,顾青玄对我除了怨恨不会再有其他感情。
我拼尽全身的力气抢回了那只荷包,重新擦干净收入怀中。“顾青玄,这是少安给我的东西,
你别自作多情。”宁少安,是先太子的名讳。他眼中的光顷刻沉寂。捏着拳,
嘴角扯出一抹嘲弄的笑意。“也是,当年我就该看清,你崔明月是个自私自利薄情寡义的人。
”“我真是醉得神智不清了,才会来和你说这些胡话。”3第二天早上,
顾青玄晨起练剑的声音从院落中传来。我步伐蹒跚地提着恭桶经过时。宁如霜正拿着帕子,
轻轻擦去他额头的汗珠。两人依偎在斑驳的树影下,举止是夫妻间才有的亲密。
明明当初做出救他选择的时候,我就应该预料到这一幕的发生。然而真正看到时,
心脏还是无意识地紧缩成了一团,发出剧烈的抽痛。“怎么,昨晚的教训还没吃够?
还打算偷懒?”嬷嬷不耐烦地用脚尖踢了我两下。顾青玄被这尖锐的一声训斥吸引了视线。
即将与他的眼睛对上的那一刻,我却仓促地低头敛目,竭力抑制了眼底的泪水。
分不清是不想让他看见这副狼狈模样,还是害怕窥见顾青玄眼底对另一个人的情谊。
我只明白,我本不该再介入他已然圆满的人生当中。然而事与愿违。下午,
宁如霜便带着一帮人,声势浩大地闯入了杂役房内。她脸上阴云盘踞,并无刚成婚的喜色。
“脱了吧,让大夫好生给她看看。”两个嬷嬷得令摁住我的手脚,剥开衣裳,
将我毫不留情地脱了个干净。雪锻般的肌肤衬得红色斑点格外明显。只一眼,
大夫当即大惊失色地退却了两步。“夫人,这,这位姑娘患的是花柳病,只怕是时日无多了!
”花柳病无药可医。嬷嬷们闻言惊骇地松了手去,恨不得离我三尺远。唯有宁如霜抚掌,
满意地笑了。“崔姑娘,那日那些乞丐的滋味你可还喜欢?”一股恶寒登时窜上我的后背,
我睁大了眼。戴罪在醉春楼讨生活的那段日子,妈妈看中我的容貌,
通常挂高价让我接待贵客。然而几个月前的一晚,
却忽然有一群地痞流氓样的男人拿着不少银两,要买与我春宵一度。也是从那之后,
我染上恶疾,被妈妈扫地出门。我没想过这一切都是有人指示的。恐怖的记忆如潮水回溯,
我不由自主浑身发抖:“为什么?我和你分明无冤无仇。”宁如霜拨弄着精心养护的指甲,
冷眼睨着我:“这京城中谁人不知,尚书家崔**与顾小将军曾是青梅竹马,
天作之合的眷侣。”“不管你是活着还是死了,只要这份情义还在,就永远是个威胁。
”4我被宁如霜下了软筋散,送到了一个陌生的房中。无力逃跑,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只能勉强辨别出身下价值不菲的绣花云锦。直到外面的灯火被拂灭去,有人摸到床上。
借着昏昧的月色,我看见那条手臂上几道醒目的剑疤。来人是顾青玄。被子掀开,
与我四目相对的那一霎,他似乎有轻微的失神。“崔明月,你怎么会在我的卧房?
”眼前人只着里衣,而我更是只有一件小衫蔽体,像极了勾栏里寻欢之人的做派。
怎么看都不清白的场面。我忽然就明白了宁如霜的意图。她要的,是顾青玄发自心底地恨我。
认定我是不顾廉耻也要攀龙附凤之人。可宁如霜不知,我亦情愿他恨我。反应过来后,
我献媚般地一笑,将妈妈教我的姿态拿出了十成十。“我穿成这样躺在将军的卧房,
将军觉得我还能有什么目的呢?”“将军难道就不想试试么?醉春楼的房中术,
可让人销魂忘忧……”顾青玄的脸色一寸寸变沉,漆黑的眼底似酝酿着欲倾的风暴。
直到我拼尽力气将腿伸入他的里衣,缠上他的腰的那一刻。顾青玄终于忍无可忍,
一把捏住了我的手腕。“崔明月,你看看自己现在像什么样子?”他额间青筋骤起,
目光锋利,愠怒中似乎夹杂着无尽的失望:“你好歹出身清流世家,
怎么变得这么自甘堕落了?”顾青玄说的没错。可是如果不这样做,
我要如何在宁少安一次次非人的折磨手段中活下来?如何在青楼里活下来?乱世之中,
颠倒是非黑白的人那样多。我一介弱质女流,不用尽手段,
我又要如何……如何护住自己的心上人?我笑了,眼角却不自觉沁出了眼泪。
自以为的不计后果的付出,在面对他质询的那一刻,还是化成了无声的委屈。
顾青玄的脸上闪过了一刻明显的慌乱。门外,宁如霜掐着时间赶到了这里。
仿佛是不经意发现了我身处顾青玄房间,她的脸上半是惊愕,半是难掩的担忧。“崔姑娘?
你怎么会在这里?!阿玄,她没有对你做什么吧?”她扑进顾青玄的怀里,
扯着他的衣袖细细地检查了一番。“无碍,霜儿,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宁如霜转过头,
怜悯地看向我,一副万分为难的模样。好半天才缓缓道出:“晚上我见崔姑娘伤重,
本好心想请府上大夫给她医治,结果竟查出,崔姑娘染上了花柳病!”“花柳病是不治之症,
还会传染,自然要严加看管,可我打算把崔姑娘关起来的时候,她却忽然跑掉了,
没想到竟然是藏到了将军这里。”“崔姑娘会这样做,只怕是,
只怕是想引得将军念即旧日情谊,好换取一条生路……”宁如霜欲言又止,
佯装不敢再说下去了。顾青玄的眼神却已然是冷得可怕。他一把捏住我的下巴:“崔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