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的“平静”生活没过两天，工作的漩涡便毫不意外地将两人卷入其中。

下个月在新加坡举办的全球AI安全峰会，将是“深空”与“衍界”宣布联姻后，首次在重要国际场合联合亮相。双方董事会高度重视，要求两人共同准备一份联合演讲，展示两家公司技术融合的可能性。

这意味着，顾云深和陆衍必须坐下来，面对面地，将他们截然不同的技术理念，硬塞进同一个PPT里。

战场转移到了公寓那间闲置的书房。这里瞬间被改造成了临时作战室，东西两侧各自摆上了他们的装备：顾云深这边是数台连接成阵列的超清显示器，代码行如瀑布般流淌；陆衍那边则是一个巨大的可触控电子白板，上面画满了混乱却充满灵感的思维导图和函数草图。

“联合演讲的核心，必须围绕‘可信AI’的框架展开。”顾云深调出一份结构严谨、长达五十页的文档，“我的团队已经完成了基础架构，从数据隐私、算法透明度、系统鲁棒性三个维度进行阐述。我们需要做的，是将你们在动态识别领域的部分成果，作为案例嵌入进去。”

他的语气是惯常的陈述，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陆衍正咬着能量棒的包装袋，闻言嗤笑一声，随手将包装纸揉成一团，精准地投进三米外的垃圾桶。“得了吧，顾总。你这份东西严谨得像墓碑上的铭文，保证能让台下所有人在十分钟内安稳入睡。‘可信AI’？现在业界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他走到电子白板前，拿起感应笔，刷刷几笔，画了一个歪歪扭扭却极具张力的大脑形状。“我们不应该去‘解释’AI有多安全，而应该让所有人‘感受’到它有多强大且可控。我的想法是，现场做一个演示——用我们融合的技术，实时破解一个公认的高难度‘黑盒’算法，并解释其决策过程！”

他眼睛发亮，像是燃着两簇火苗：“这才叫震撼！这才叫‘衍界’的风格！”

顾云深眉头紧锁：“否决。现场演示风险不可控。一旦失败，我们将成为全球业界的笑柄。你的方案，缺乏严谨的风险评估和备用方案，纯属堵伯。”

“创新本身就是一场堵伯！”陆衍毫不退缩地回视他，“按照你那套万无一失的流程，人类现在还住在山洞里钻木取火！‘深空’的技术是骨架，但需要‘衍界’的血肉让它活起来！”

“无谓的情绪化比喻。”顾云深冷声道，“技术不需要‘活起来’，它需要稳定、可靠、可预期。你的方案充满了不可控的‘乱序’因素。”

“‘乱序’才是生命的本质！你的算法再完美，能模拟出人类看到一个笑话时，神经元是如何不规则放电的吗？”陆衍逼近一步，几乎要隔着书桌喷到顾云深脸上。

顾云深向后微仰，与他拉开距离，语气依旧冰冷：“目前不能。但至少我的算法不会因为一个‘笑话’而陷入逻辑死循环，或者产生不可预知的错误输出。”

“你……”

争论持续了整个上午。书房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充满了代码与灵感碰撞的火药味。一个坚持架构的完美与逻辑的自洽，一个追求效果的震撼与边界的突破，谁也说服不了谁。

中午时分，顾云深按照时间表，准时离开书房去准备他的健康午餐。陆衍则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瘫在椅子上，感觉自己像是在对着一堵会说话的冰墙输出，所有的攻击都被绝对零度冻结、反弹。

他泄愤似的在电子白板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猪头，旁边标注上“顾云深”三个字。

几分钟后，顾云深端着一盘色彩单调、搭配精确得像分子料理的沙拉回来了。他的目光扫过白板上那个丑丑的猪头，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平静地走到自己的显示器前。

“我调取了你过去三年公开演讲的观众反馈数据，以及神经反应测试结果。”顾云深开口，声音平稳无波，“数据显示，在演讲进行到第7-9分钟时插入具有冲击力的视觉化案例，观众的记忆留存率和情感共鸣度会提升42%。”

陆衍愣了一下，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顾云深继续操作，调出另一份分析图：“同时，我分析了你提出的‘黑盒破解’方案。技术上存在37%的失败风险，主要集中在实时数据流处理的延迟问题上。但是……”

他顿了顿，终于将目光转向陆衍，镜片后的眼神依旧冷静，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绝对否定：“如果放弃‘完全实时’，采用‘准实时’模拟，并加入三重冗余校验，可以将风险降低到5%以下。这个风险级别，在可接受范围内。”

陆衍猛地坐直了身体，脸上的烦躁被惊讶取代：“你……你在模拟我的思路？”

“不是模拟，是分析优化。”顾云深纠正道，“你的核心诉求是‘展示力量与可控性’，我的核心诉求是‘确保安全与稳定’。这两个目标并非完全互斥。”

他指向自己那份冗长的文档：“我的框架可以作为基础和保险。”然后又指向陆衍白板上那些狂野的草图：“你的演示可以作为**和证明。”

陆衍看着他，看了好几秒，忽然笑了起来，不是之前那种带着嘲讽或挑衅的笑，而是真正感到有趣的笑声。“顾云深，所以你刚才吵了半天，其实是在心里默默计算怎么把我的‘乱序编码’塞进你的‘完美算法’里？”

顾云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用指尖推了推眼镜：“我们需要一个衔接点。你的动态情感识别模型，如何与我的底层安全架构进行数据交换？接口标准需要在一小时内确定。”

他抛出了一连串技术细节问题。

但这一次，陆衍没有再觉得那是冰冷的教条。他走到顾云深的显示器旁，第一次真正认真地去看那些流淌的、看似枯燥的代码行。

“这里，”陆衍指着其中一段关于数据加密传输的模块，“你的校验太繁琐，会影响实时性。用我的‘流式加密’试试，虽然理论上没那么‘完美’，但速度**倍，而且我还没见谁能破译它。”

顾云深审视着那段代码，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进行模拟验证。几分钟后，他微微颔首：“可以。漏洞率仅增加0.02%，在容忍范围内。效率提升显著。”

他接受了这个“不完美”的方案。

那一刻，陆衍心里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他一直以来横冲直撞的灵感，第一次撞上了一堵既能包容其力道，又能将其规整到更强大结构中的墙。

接下来的讨论，虽然依旧充满争论，但性质已然不同。不再是理念的完全对立，而是变成了技术的切磋与融合。顾云深用他恐怖的算力和严谨的逻辑，为陆衍天马行空的想法寻找落地的支点和安全的边界；而陆衍则用他打破常规的思维和敏锐的直觉，不断冲击着顾云深体系中那些过于保守和僵化的部分。

直到窗外天色渐暗，两人终于敲定了一个融合双方优势的初步方案。

顾云深保存好所有文档，有条不紊地关闭设备。陆衍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打了一场高强度的仗，精神疲惫，却又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满足感。

“喂，顾云深。”陆衍看着那个正在整理桌面的、背影依旧挺直的男人，忽然开口，“说实话，跟你一起工作……还不算太糟。”

顾云深动作停顿了一瞬，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但陆衍眼尖地看到，那只名叫凯撒的橘猫，不知何时溜达到了书房门口，正用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里面。而顾云深在发出那声“嗯”的同时，手指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陆衍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弧度。

也许，这座冰山内部，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