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面汤顺着大腿往下淌。

我儿子在沙发上举着杂志，小短腿晃啊晃，奶声奶气，字正腔圆：“妈妈，这个叔叔，好像我爸爸哦。”

“噗——”

我嘴里的泡面差点从鼻孔喷出来。

手一抖，整碗红烧牛肉面，结结实实扣在了我那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滚烫，黏腻。

“洛小野！”我顾不得烫，手忙脚乱地抽纸巾去擦，心肝脾肺肾都在抽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许瞎认爸爸！杂志上的人能是你爸吗？那是财经杂志！大佬！懂不懂？跟你妈我这种吃了上顿愁下顿的，八竿子打不着！”

小野放下杂志，滑下沙发，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跑过来，蹲在我脚边，仰起那张粉雕玉琢、跟我有七分像的小脸。大眼睛扑闪扑闪，清澈见底，带着点小委屈。

“可是妈妈，”他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精准地戳在杂志封面上那个男人的脸——那张脸，轮廓深邃，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土，薄唇紧抿，一身手工高定西装，隔着纸都能感受到那股生人勿近的霸总寒气。“你看嘛，”小野很认真，“鼻子，像我。嘴巴，也像我。还有眉毛，这里，”他点点自己的小眉头，“皱起来的样子，跟我生气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低头，看着杂志上那张放大版的、几乎跟我儿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冷脸，感觉刚擦干净的额头又开始冒汗，后槽牙有点发酸。

五年了。

整整五年。

我揣着肚子里这颗突如其来的“球”，揣着他给的、足够买下我现在住的这整个老旧小区还有找零的“分手费”，跑得比兔子还快，躲在这个十八线小城市最不起眼的角落。从吐得昏天黑地，到肚子大得像个球，再到这个小祖宗呱呱坠地，咿呀学语，上蹿下跳长到四岁半。

我一直以为，我把“球”藏得很好，藏得严严实实。

我甚至都快要忘了，这颗“球”他爹，到底是何方神圣。

直到今天下午，洛小野这个“小祖宗”在小区门口的旧书摊，用他存了好久的、买棒棒糖的五块钱，淘回了这本过期半年的财经杂志。封面人物：厉氏集团新任掌舵人，厉廷渊。

我盯着那张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血液“嗡”的一声冲上头顶。是他。真的是他。五年时光似乎只在他身上沉淀出更迫人的气势，那张脸，褪去了几分当初的年轻锐气，多了几分成熟冷峻，但骨相没变，尤其是那眉眼鼻梁的轮廓……

再看看我脚边这个，一脸“妈妈你休想骗我”表情的小崽子。

完了。

基因这玩意儿，真特么不讲道理。

“不像！”我斩钉截铁，试图用音量掩盖心虚，一把抢过那本该死的杂志，胡乱卷起来塞进沙发缝最深处，“你看错了！天下帅哥都一个样！你看隔壁王叔叔，不也挺帅的嘛？人家还天天给你糖吃呢！”

洛小野撇撇嘴，小表情明晃晃写着：妈妈，你当我三岁小孩呢？

“王叔叔是帅，”他慢悠悠地站起来，拍了拍小膝盖上不存在的灰，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但他没有这个叔叔有钱。”

他伸出小拇指，比划了一下：“一点点都没有。”

我：“……”

这财迷劲儿，随谁？肯定不随我！

“有钱人多了去了！个个都是你爸？你想累死妈妈啊？”我企图转移话题，看着自己油汪汪、还散发着红烧牛肉面香气的裤子，悲从中来，“赶紧的，帮妈妈拿条干净裤子来！这碗面算白吃了，饿死我了……”

小野没动，歪着小脑袋，大眼睛滴溜溜转，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这小家伙，智商高得吓人，情商也早熟，有时候那眼神，看得我头皮发麻。

“妈妈，”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问，“你是不是……欠了这个叔叔很多钱？所以不敢认他？怕他找你要债？”

“噗——”我差点又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欠钱？

某种意义上……好像也没错？我欠了他一个儿子？还是他欠我一个儿子？这笔糊涂账，算不清。

“胡说八道！”我敲了下他的小脑门，“妈妈是那种欠钱不还的人吗？赶紧拿裤子去！再啰嗦今晚动画片取消！”

小家伙这才不情不愿地挪动小短腿，一步三回头地往卧室走，那小眼神，写满了“我信你个鬼”。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乱成一团麻。

厉廷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