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卡在狗洞里的时候,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这破洞五年前明明能钻过去的。
衣角勾在生锈的铁栅栏上,扯得我头皮发麻。月光白惨惨地泼下来,
照得那半块玉佩像浸了血。我反手去够腰间的断玉,指甲在青砖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哗啦——”布料撕裂的瞬间,我滚进御河边的芦苇丛。身后传来禁卫的靴子声,
火把的光已经能舔到我的后颈。玉佩突然发烫。我攥着它扎进河里,冰水灌进鼻腔前,
听见城墙上有人冷笑。……五年后,我在城南支了个绣摊。
竹竿撑起的粗布幌子被风吹得直晃,我数着铜板往陶罐里丢。叮当响了三声,
罐底突然探进来一只**嫩的小手。“这团金线我要了。”奶音里带着故作老成的调子。
我抬头,对上一双葡萄似的眼睛。小孩约莫四五岁,锦缎衣裳上沾着糖霜,
踮脚扒在我摊子前偷丝线。“小公子,”我按住他手腕,“这线够买你半条街。”他眨眨眼,
突然冲我咧嘴一笑。转身就跑。风掀起他后领的瞬间,我看见了——耳垂上那颗朱砂痣,
和我的一模一样。绣筐翻倒的声音惊醒了整条巷子。我追出去时,
那孩子正举着糖葫芦窜进人群。红艳艳的山楂球砸在青石板上,糖壳碎成蛛网似的纹路。
我猛地刹住脚。五年前那碗药泼在殿砖上时,也是这样的裂纹。糖葫芦碎渣粘在我鞋底,
扯出细长的糖丝。那孩子早钻进巷子深处,只留下满地乱滚的山楂球。"小主子!
"几个侍卫打扮的人拨开人群冲过来,腰间佩刀撞得叮当响。我缩回抓空的手,
低头去捡散落的丝线。金线缠在指间,勒出几道红痕。领头的侍卫突然在我摊前站定。
黑靴碾碎半颗山楂,红汁溅上我褪色的裙角。"这些,全要了。
"他抛下钱袋的力道砸得陶罐嗡嗡响。我抬头时,正看见那孩子扒在侍卫肩头冲我眨眼。
阳光晃过他腰间金锁,暗纹盘成一条五爪龙。我喉咙发紧。收摊时太阳已经西斜。
铜板在掌心攥出了汗,我数到第七遍还是少了三文。巷口卖炊饼的老汉突然咳嗽两声,
枯枝似的手指往西边指了指。"小娘子快回吧,最近城里不太平。"我顺着他的指向望去。
皇城角楼的黑影正慢慢爬过屋脊,像张开的兽口。油灯芯爆了个火花。我咬断最后一根线头,
绣绷上的并蒂莲在灯下泛着青光。针尖突然戳到个硬物,挑开夹层时,
半张泛黄的纸片飘了出来。墨迹晕开在"当归"二字上。我手抖得拿不稳纸片。
五年前那个雪夜,老太医抖着手写药方的模样突然撞进脑子里。他当时说什么来着?
"这安胎方子得用陈年的......"玉佩毫无预兆地烫起来。我扯开衣领,
断玉边缘正泛着诡异的红光。指腹蹭过玉上刻痕时,耳边突然炸开婴啼声。——是梦。
我浑身冷汗地睁开眼,窗外打更的梆子刚敲过三下。可掌心躺着半片碎玉,烫得惊人。
更声余韵里混进了马蹄响。我扑到窗边时,正看见一队黑甲骑兵踏碎巷口的月光。
为首的男人勒马抬头,面具下的眼睛冷得像淬了冰。萧临渊的玄铁弓还挂在马鞍上。
我缩回阴影里,后腰撞翻了针线筐。绣花针滚进砖缝的声响里,突然响起个奶声奶气的哈欠。
"你偷看我父王。"窗棂下蹲着个团子。那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溜进来的,
怀里还抱着我的金线团。月光漏过他翘起的呆毛,在砖地上投出个摇晃的影子。
"小公子认错人了。"我往后退,脚跟抵到床板。他忽然举起个东西。
红绳系着的金锁在月光下晃荡,暗纹龙鳞擦过我鼻尖。"你白天在看这个。
"他凑近时带着糖霜的甜味,"嬷嬷说这是我周岁时父王打的,全天下独一份。
"我嗓子干得发疼。小鬼头突然抓住我手腕,温热的指尖按上我腕间胎记。"看,
我们一样......"院门突然被踹开。黑影漫过门槛时,我抄起孩子滚进床底。
蜘蛛网糊在脸上,听见铁靴踏碎瓦片的声响。"找。"萧临渊的声音比那年雪夜还冷,
"掘地三尺。"床底的灰呛进喉咙,我死死捂住萧小宝的嘴。小家伙的睫毛扫过我掌心,
痒得让人心慌。铁靴声停在床前。"陛下,西厢房搜过了。""继续。
"萧临渊的声音擦着床板刺进来。我屏住呼吸,看着一滴冷汗砸在青砖上。
萧小宝突然扭了扭,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蜜饯的甜香在床底炸开。纸包塞进我手里时,
摸到里头硬邦邦的纸条。借着月光,我认出歪歪扭扭的墨迹——"娘亲别怕"。
心脏猛地撞上肋骨。"砰!"床幔突然被掀开。玄铁弓尖挑起床单的刹那,
我抱着孩子滚向另一边。萧小宝手里的金线团散开,金丝缠住侍卫的刀鞘。"父王!
"奶团子突然大叫,"儿臣抓到个偷点心的贼!"满屋子铁甲声戛然而止。我僵着脖子抬头。
萧临渊就站在三步外,烛光在他眉骨下投出锋利的阴影。他手里还捏着半块桂花糕,
正是萧小宝昨晚顺走的。茶盏砸过来时我本能地抬手。瓷片擦过衣袖,
裂帛声里露出腕间月牙胎记。萧临渊的瞳孔骤然紧缩。"都出去。"门栓落下的声音像铡刀。
萧小宝突然挣开我,扑过去抱住他爹的腿:"这个姨姨会编小蚂蚱!"烛火噼啪一响。
半块玉佩不知什么时候滑了出来,在桌上投下摇晃的光斑。萧临渊的影子慢慢覆上来,
烛光穿过玉上裂纹,在地上拼出完整的龙纹徽记。萧小宝踮脚去够玉佩,
袖口蹭到打翻的茶汤。褐色水渍在宣纸上漫开,渐渐显出几味药材的轮廓。当归。艾叶。
我猛地站起来,打翻了烛台。火舌卷过那张纸时,萧临渊突然抓住我手腕。
他拇指按在胎记上,力道大得像是要碾碎骨头。"五年前那碗药,"他的呼吸喷在我耳畔,
"你倒给谁喝了?"窗外惊雷炸响。萧小宝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桌,正把蜜饯往我荷包里塞。
雨点砸在窗棂上的声音里,
混进他小声的嘟囔:"娘亲吃甜的就不苦了......""刺客?"我喉咙干得发疼,
萧临渊的手还扣在我腕上。萧小宝突然扑过来抱住我的腿,
小脸蹭皱了龙袍下摆:"父皇别凶!"殿内静得可怕。萧临渊的手指突然颤了一下。
他袖中滑出个褪色的香囊,歪歪扭扭的鸭子刺绣早脱了线。我盯着那只缺了眼睛的鸭子,
指甲掐进掌心。那是我十四岁绣的第一个香囊。太医令被传召的铜锣声撞破寂静。
老头跌跌撞撞进来时,药箱"哐当"砸在地上。几片干枯的当归混着艾叶散出来,
熟悉的药香猛地扎进鼻腔。五年前的味道。萧临渊突然松开我,捡起一片当归。
烛光在他指间跳动,照出药材上暗红的血迹。"陛下!"老太医"扑通"跪下,
"老臣当年真的把药倒进御河了......"萧小宝突然拽我衣角。
他不知什么时候摸走了我腰间荷包,正把半块玉佩往里面塞。玉上的龙纹磕在香囊鸭子上,
发出清脆的"叮"。"这个给父王。"他踮脚把荷包挂到萧临渊腰带上,
"娘亲说凑成整块就不会做噩梦了。"老太医的胡子抖得像风中的草。我伸手去捞孩子,
袖口滑落露出手臂——月牙胎记旁多出道陈年烫伤。萧临渊的呼吸突然重了。
他一把扯开自己领口,锁骨下相同的月牙痕在烛光下泛着青。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琉璃瓦上。
老太医突然扑向药箱,抖着手翻出本册子。泛黄的纸页展开,露出半张被血浸透的安胎方。
墨迹晕开的"当归"旁边,多了行小字:"若见胎记成双,
此子当承......"后半截被血污盖住了。萧小宝突然打了个喷嚏,
袖中滚出颗山楂糖球。糖球在御案上画了个红圈,正停在摊开的奏折上。
那折子写着:"冷宫走水,尸首腕部残缺......"我被安置在偏殿的第三日,
萧小宝抱着个木匣子溜了进来。"嬷嬷说不能给外人看。"他神秘兮兮地爬上罗汉床,
小肉手拍开匣盖,"但你不是外人。"匣子里躺着半截断簪。白玉雕的木兰缺了花瓣,
断口处还沾着干涸的胭脂。我手指刚碰到簪子,
就听见自己十四岁那年的尖叫——那日我失手摔断御赐的簪子,是躲在被窝里用胭脂粘好的。
萧小宝歪头看我:"父王书房也有半截。"晚膳时,宫女端来的点心摆得古怪。
杏仁酥堆成小山,顶上插着根糖丝。这摆法,和我爹当年哄我吃药时一模一样。
"陛下吩咐的。"宫女低头退下。我捏碎了一块杏仁酥。渣子从指缝漏下去,
在青砖上拼出个模糊的"家"字。三更梆子响过,我突然惊醒。枕边的半块玉佩不见了。
窗外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方向是太后寝宫。我赤脚追出去,
夜露打湿的宫道上留着几滴新鲜蜡油。拐过回廊时,月光突然亮得刺眼。太后寝宫窗棂大开,
萧临渊的背影映在纱帐上。他手里举着的东西在月光下泛红——是我的半块玉佩。
"当年冷宫的尸体,"太后的佛珠砸在案上,"腕上根本没有胎记!
"萧小宝的呓语突然从偏殿传来:"娘亲不怕......"我转身时踩断一根枯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