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其相邀,一行人辗转来到这处镜湖医庄。
端木蓉身为墨门弟子,医术卓绝。
然而,这位医术高超的女子在检视昏迷的盖聂后,眉间寒意愈重:“此人分明为剑所伤。
我有三不救的规矩,诸位应当知晓。”
因硬接嬴政一掌而双腿残疾的项梁坐于轮椅,拱手赞道:“蓉姑娘医仙之名,名副其实!既然姑娘问起,此人正是秦国第一剑客,剑圣盖聂。”
“原来是他!难怪班大师要瞒我。
本可看项家情面破例施救,可惜偏偏是嬴政麾下鹰犬——请恕端木蓉无能为力!”
她转而又看向项梁:“项家主这腿伤,似是近日新创?”
项梁苦笑:“医仙明察。
在下深知双腿已废,但盖壮士曾救我叔侄性命,这才冒昧带他前来求医。”
“项家主说笑了。
既知墨家规矩,还请将此人带离此地,愈远愈好。”
众人争执之际,少羽忽然察觉有异,迟疑问道:“那位月儿姑娘去了何处?”
端木蓉神色骤变,连唤数声不见回应。
众人急忙四处寻找,最终只剩嬴政与少司命曾居住的客房尚未查看。
“此处住的是?”
“今日前来求医的两位年轻人。
那位秦先生医术精湛,不可怠慢。”
端木蓉叩门半晌,室内寂然无声。
她面色陡然苍白,推门直入。
客房空空如也,唯留嬴政手书一笺。
班大师接过纸条细看,神色惊惶。
“燕国公主已安然入秦,烦请端木医生继续尽力,若能探得苍龙七宿之秘尤佳……”
众人围观后皆惊怒交加,质疑目光纷纷投向端木蓉。
项梁沉吟道:“燕国公主?莫非便是方才的月儿姑娘?”
“我并未……”
她唇色惨白,百口莫辩。
“我信小蓉为人!”
班大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这定是敌人的离间之计,小蓉绝无可能是暴秦的细作。
眼下最要紧的,是医治盖聂先生的伤势。
至于追回公主一事,我需立即向机关城汇报。”
端木蓉只得点头,在周围人复杂的注视下,开始为盖聂疗伤。
班大师走到僻静处,将此地发生的一切详细写下。
犹豫片刻,又添上一笔:“端木蓉需彻查。”
机关鸟带着密信,向机关城的方向振翅远去。
他怀疑端木蓉并非毫无缘由——尤其是那四个字:“燕国公主!”
世上知晓高月是燕丹之女的人,本就不多。
…………
“怀疑的种子已然播下,静待它开花结果便好。”
镜湖医庄附近的山林间,嬴政抱着高月,轻轻一笑:“虽不喜阴谋算计,但有机会,也不妨顺手为之……高月?”
受惊的少女怯怯抬头,大颗泪珠滚落。
方才的变故令她惊恐万分,只觉眼前一花便凌空飞起,几乎吓破了胆。
“哭什么?往后你还能见到端木姐姐。”
少年温润如蛊的声音让她渐渐安心,小声问道:“大哥哥,你会飞吗?”
嬴政含笑:“日后想飞时,尽管告诉大哥哥。
高月……唔,‘月儿’这名字尚可,但你的本名并非如此。”
他将孩子递给少司命:“传话月神,册封高月为阴阳家圣女,位列三辉,见朕不拜,复其本名——姬如,字千泷。”
“一掌之下,方圆数里尽化齑粉?”
大秦丞相府中,李斯失声惊问:“你说陛下仅凌空一掌,便压平了整个山头?”
虽知陛下深不可测,既能返老还童,拥有绝世武功也不足为奇。
但李斯万万没想到,陛下竟有如此仙魔般的手段。
这位丞相略显失态地望着眼前自称卫庄的白发男子:“不错,昨日清晨陛下确曾微服出宫,暗中吩咐我与冯相……即便如此,你此刻前来投靠,所图为何?”
卫庄神色冷峻:“实不相瞒,那一掌已在我剑心上留下阴影,此生恐再难攀登剑道巅峰。
何况我聚散流沙,也需要一座稳固的靠山——毕竟天下归一,大势已定。”
卫庄,师承鬼谷派连横一脉,国第一刺客团“聚散流沙”
之首,曾任国大将军。
用**不眨眼形容他,既是对他的侮辱,也是低估。
其人之可怕与强横,由此可见。
但现在,这个令人畏惧的强者竟在自己面前低头屈膝,放下了他一贯的骄矜,这让李斯不得不深思。
当然,丞相心中也不免对他们多了几分轻视。
在外界以血腥恐怖闻名的流沙首领卫庄,现在看来也不外如是,竟被陛下震慑到如此地步——不过提起陛下,李斯同样感到深深的恐惧。
旁人眼中他这位丞相风光无限,却无人知晓他内心的战栗。
因为,他越来越看不透皇帝陛下心中所思。
“再说了,李斯大人应该也需要我们流沙的助力吧?”
那道妖娆的嗓音让他回过神来,那是一位身姿曼妙的黑发女子,正是流沙的赤练。
“妖艳如蛇,心狠如蝎,赤练王蛇,一击致命。”
初见赤练,李斯便对她下了这样的判断:这女人便如一条毒蛇。
他只瞥了一眼便不再多看,转而望向卫庄:“先生曾是韩王驾前最为杰出的壮士,以先生之才,若来我大秦,自然不会埋没。”
李斯定了定神,朝着咸阳宫方向拱手行礼:“因为当今陛下,是一位空前绝后的帝王。”
…………
“这便是东君之女?”
阴阳家大殿内,隐于幽暗中的女子对连夜归来的少司命微微颔首:“如此,我会好生照料她……东皇陛下可还安好?”
她称的是“东皇陛下”
,“陛下”
二字,本应专属一人。
月神早已察觉东皇太一被人替换,数年前她曾暗中质问,却反被对方轻松制伏,更失了贞洁。
初时她心怀怨恨,然而随着岁月流转,这份恨意竟渐渐化作了深深的迷恋。
她不知其中缘由,只以为是自己动了情。
实则更重要的原因,是对方身上所携的道韵。
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那遁去的“一”
正是修行者梦寐以求之物。
身为天人,嬴政已然把握了那遁去之一,因此在月神这等求道者眼中,他便是大道的化身,心生迷恋与崇拜亦是自然。
少司命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月神轻纱遮掩下的双眸泛着清幽的光,落在茫然无措的高月脸上。
她伸出纤纤玉手,轻抚小女孩的脸颊,语气中带着几分似羡似妒:“千泷……你的运气,比我好得多啊。”
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呆呆地望着她,不明所以,只觉得有些害怕。
月神牵起她的小手,向大殿深处走去。
“嗯?”
她脚步一顿:“星魂,你要出去?”
黑暗中浮现一道矮小的身影,看似只是个比高月稍长的少年,衣着华贵,肤色却比女子更为苍白。
高月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仿佛星魂左眼处那淡紫色的火焰纹样会灼伤她的眼睛。
“哼,陛下命我前往齐鲁,与儒家那三位商讨一些事宜。”
少年双臂抱在胸前,脸色并不好看:“这些不识抬举的东西,依我看,直接出兵剿灭便是,何必多谈……哎,月神,这小丫头是谁?莫非是你与哪个外人的私生女?”
月神冷冷扫他一眼,不愿与他多费口舌:“她是我阴阳家的圣女。”
“……圣女?”
星魂张大了嘴:“这——是陛下的意思?”
“不然呢?”
少年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愈发苍白:“我阴阳家的圣女,唯有具备那种特殊血脉之人才能继承,难道她就是……东君的女儿?”
月神轻轻点头:“正是。”
星魂猛地指向北方:“也就是说……”
“不错,王翦已攻下蓟城,李信大败燕太子,如今王贲直入辽东,燕国将亡。”
同年秋,燕王杀太子丹,欲将其首级献予秦国,秦军再度进击,三月之后,燕国终被秦所灭,燕王喜被俘。
“燕太子已逃。”
与史书记载不同,嬴政所获密报称燕丹趁乱脱身。
至于他去了何处,其实并不难猜。
高月已入秦,他唯一的血脉已断。
依此人心性推测,他最可能前往燕太子妃的墓前自刎谢罪。
又或者,他会逃往机关城……
因为这位太子丹,极有可能是六指黑侠之后的墨家巨子。
但嬴政已不在意。
国破之后的燕丹不足为虑,他此行北上,本也不是为追燕丹,而是一路追踪盖聂,欲与鬼谷子一战。
卫庄欲在大秦埋下暗桩,为鬼谷传递消息,嬴政却反其道而行,随盖聂直捣黄龙。
若那老东西不死,这棋局尚可继续;若死,一切终了。
风雪之中,玄衣少年帝王向北而行,衣袂翻飞。
肃杀之气,愈演愈烈。
他是为**而来。
天人感应之下,天象亦生异变,肃杀萧瑟之气流转不息,风云随少年帝王翻涌卷动。
有人举首望天。
无名山谷中,一位须发皆白、面容威严的老者仰望天象,神色微变:“龙王出行,风雨相随……他来了。”
“老师,大师兄回来了。”
一名弟子前来禀报,脸上却无喜色。
老者淡然下令:“从现在起,你们随三师兄速离鬼谷,永远不得回来!”
“老师,这……”
老者放下手中书简:“此乃我最后之命。
若今日之后我仍活着,自有重逢之日。
快走吧,至于你们大师兄——”
他起身,自墙上取下一柄久未出鞘的鬼谷神兵:“这一切,终究要靠他自己去经历,是劫难,也是造化。”
弟子们*动片刻,最终还是跟随鬼谷子的三弟子离开了山谷。
偌大的鬼谷之中,只剩下他与大弟子盖聂二人。
“师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