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的眼力,勉强能辨出那是一只白鹤。
“那是……”
片刻之间,他坚毅的面容竟浮现惊惧:“天明!快走!快啊!”
这嘶声力竭的呼喊,面容几近狰狞,骇得二小魂飞魄散。
一股磅礴威压骤然降临,如山海倾覆,苍穹欲坠!
鹤背上的少年自袖中伸出手,朝下方轻轻一按,宛若拂去微尘。
————
“哗啦!”
无边伟力笼罩整座山峦!
阴云蔽日,恍若地狱投影自云端垂落,比雷雨前夕更令人窒息。
无形的重压摧折着山上众人的心神,鸟兽虫蚁早已四散奔逃。
护卫项氏叔侄的兵卒接连昏死倒地,浑身抽搐,更有数人肝胆俱裂而亡!
何等威势!
何等武功!
何等人物!
项梁怔怔仰首,只觉有仙神之流的绝顶高手正投来漫不经心的一瞥。
于对方眼中,他们恐怕与蝼蚁无异。
往日教导少羽莫要沉溺武艺,当研习兵书战阵,因武艺不过百人敌,兵法方能万人敌。
而今方知,武艺臻至化境,亦可一人撼国,独面千军万马,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此等存在,堪称在世神魔,无可抵挡。
白鹤上的少年淡然出手:“你看,此即天人之道。
阴阳神元贯通,念动则天人合发,无边伟力尽在掌指之间。”
轰!
风云骤变,狂啸四起!
呼啸风中,天穹隐现巨大云涡,精纯天地元气贯空而下。
一掌翻覆,轰然压落!
翠绿的山峦骤然陷入沉寂,随之而来的是狂猛的气浪向四周肆虐扫荡,整片山区犹如遭遇了海边飓风,参天老树被掀翻在地,土层被撕裂,翻出的新泥仿佛在呼吸着初遇的空气。
“所谓的天命之子,无论多么不凡,只有活着才能称作天命,死去的,不过是短命之人罢了。”
玄衣少年缓缓收手,轻拂衣袖,神情淡如流云,仿佛下方那如同天灾般的景象与他毫无干系:“这才是真正的天人手段。
所以我从不依赖所谓的气运,那不过是点缀而已。
唯有自身强大,才是真正的根基。
拥有这一身武功,纵使大秦今日覆灭,又能如何?不需多久,我依然可以东山再起。”
提及重来,他目光若有所思地向下扫去:“胜败乃兵家常事,能忍辱负重方为真男儿。
江东子弟才俊辈出,卷土重来未为可知……方才与那盖聂同行的,似乎是项氏一族之人。”
少司命眼中浮起一丝困惑。
“不过是楚国的旧贵罢了,呵,如今楚国已亡,区区项氏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至于那几人是否真的被他踩死,他并不在意。
命若够硬,便苟活下来;若命该绝,一切烟消云散,如此罢了。
他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走吧,我们首站先去拜访一位名医,顺便见见东君的女儿。”
“……?”
“她当年叛出阴阳家,如今总该补偿我些什么,我觉得她女儿便很合适。”
少司命难得娇嗔地白了他一眼。
…………
毁灭的山林不远处,万籁俱寂,仿佛所有生灵仍不敢发出声响。
片刻之后,终于有声音响起。
那是一个女人崩溃般的笑声。
“呵呵。”
往日娇媚的笑声此刻听来却充满勉强。
女子止住笑声,像是发泄般地吹起口哨驱使毒蛇,可惜往日驯服的群蛇此刻根本不敢靠近此地。
天人之威,动物比人更为敏锐。
她一身紧裹如蛇皮的红衣,面容精致,双眼媚得仿佛能漾出水光,却不时掠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左手叉在纤细的腰肢上,她缓步走出。
“……那、那真的是人吗,卫庄大人?”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武功……真的能达到这种境界?”
走在她身后的白发男子静默地看着眼前的狼藉,并未回答。
他知道,武功一旦突破宗师之境,确实会展现出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威能。
至少,方才那一掌覆压而下的气势,他隐约曾在师父鬼谷子身上感受过。
那是他梦寐以求的境界——不,或许,比那更高。
两人沉默着走到一堆乱石旁,卫庄的黑袍无风自动,一柄邪剑出现在他手中,朝石堆斩去。
烟尘中,盖聂护着两个孩子滚了出来。
他面色苍白,而当看到与自己有深仇的师弟卫庄时,他的脸色更是惨白如纸。
“卫庄……”
白发男子并未急于动手,反而俯身蹲下:“师兄,方才那人...究竟是谁?”
盖聂唇边泛起淡淡弧度:“你认为会是谁?”
卫庄白眉微蹙,目光凝在对方心口那道剑痕上。
同为剑道宗师,他自然能感知其中蕴含的可怖剑意,嗓音不觉沙哑:“这伤势...”
“正是出自那人手笔。”
卫庄眉宇间透出焦躁:“究竟何人?”
剑圣苦笑:“自是陛下。”
师兄弟相对无言。
良久,卫庄深吸一口气:“赤练,去告知李丞相,流沙愿助他剿灭墨家。”
赤练微怔,旋即领命离去。
“至于你...”
盖聂望着师弟抛来的瓷瓶,耳畔传来低沉话音:“纵使我厌你至极,此刻更想领教那位陛下高招。
师兄,纵横联手抗衡君王的旧事,怕要重演了。”
碧空如洗,雁阵掠过长天,芦苇荡在晚风中起伏如海。
“气象清嘉,今夜便在此落脚。”
嬴政极目远眺,但见山河交汇处隐现一缕金芒,虽细若游丝却贵不可言。
这气运之主为谁,他心中了然。
二人自鹤背飘然落下。
嬴政轻抚鹤首:“去吧大白,改日再会。”
白鹤睨来一眼,似对这俗名颇为不满,终展翅没入暮色,清唳声伴着归雁渐远。
前行不过数步,赫然见芦苇畔矗立巨碑,镌刻森严规条:一不救秦人,二不救剑客,三不救盖姓者。
“此地主人对秦国成见颇深啊。”
少年负手踱过石碑,“盖聂倒是三项皆占...不知与他结过何等梁子。”
少司命静立身侧,眸如秋水。
嬴政最喜她这般娴静模样。
二人执手步入暮霭,嬴政广袖轻挥,迷雾散处现出个十岁女童。
“小丫头!”
少年含笑招手,细观她发顶萦绕的金色气运,心中愈发明了:“此处是何地界?”
女童怯生生打量二人,细声应答:“这里是镜湖医庄...二位是来求医的么?”
“正是。”
嬴政眼含谑色,“朕...我害了相思病,特来求治。”
说着轻挠紫发少女掌心。
少司命偏头端详石碑,对他的戏谑置若罔闻。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娇小的少女抿唇轻笑:“我叫高月,大哥哥。”
她肌肤雪白,眼眸明亮,乌黑的长发结成双环髻,衣着朴素典雅,却掩不住那份天生的高贵气息。
“原来是月儿姑娘。
我听说镜湖医庄的端木神医医术高明,能治百病——这位是我的妻子……”
少司命松开掐在他腰间的手指,嬴政倒不觉得疼,那夸张的表情不过是装出来的:“这是……舍妹,她天生不能说话。”
少司命神色不变,心中却暗自不悦。
她并非不能说话,只是不愿开口。
这人又惹她心烦。
高月狡黠一笑:“大哥哥总在说谎呢。
不过这里的规矩……”
少年随口扯谎:“第一,我不是秦人;第二,我不用剑;第三,我姓秦,姓聂的就算死光了也与我无关。”
“那还真没法拒绝呢。”
高月被他逗笑了:“那你们跟紧我,这里机关不少。”
一炷香后,嬴政见到了那位对秦人颇为敌视的端木蓉。
她黑发束成一束细马尾,戴着藤紫与白色相间的头巾,清冷面容上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对细长的眉毛。
少年打量着她朴素的衣着,兼具墨家与医家特色,赞道:“端木医师虽是医家传人,却暗合道家‘损之又损’之理,实在难得。”
端木蓉神色渐缓,又听这少年谈起医术,眼中更添笑意。
这年头学文习武者众多,学医之人却如凤毛麟角,极为难得。
“夫天布五行,以运万类,人禀五常,以有五藏,经络府俞,阴阳会通,玄冥幽微,变化难极,自非才高识妙,岂能探其理致哉!”
“相对斯须,便处汤药,按寸不及尺,握手不及足,人迎趺阳,三部不参,动数发息,不满五十,短期未知决诊,九候曾无仿佛,明堂阙庭,尽不见察,所谓窥管而已。
夫欲视死别生,实为难矣……”
他仅引述了汉代医圣张仲景的《伤寒论》,就已令端木蓉拍案称绝,深受震动。
连不太懂医的高月也频频点头,也不知是否真听懂了。
嬴政心中暗笑。
投其所好罢了。
这女子医术不凡,容貌身段也尚可,若能收为己用自是好事。
至于她对大秦的敌意,嬴政并不觉得棘手——或拉拢,或说服,再不济便以武力胁迫。
他向来不拘手段。
两人聊至月上中天,庄外忽有动静。
端木蓉神色微变:“我去迎几位朋友,二位请早些休息。”
深夜抵达镜湖医庄的正是盖聂与少羽一行。
此刻的卫庄已动身前往秦国周旋于李斯之间,他意图取得秦廷信任,成为潜伏在大秦内部的一枚暗棋。
此事并不意外。
往日鬼谷传人虽相争不休,但如今那位帝王威势太盛,锋芒毕露。
鬼谷一脉讲究纵横捭阖,愈是乱世愈能尽展其才。
倘若始皇在位百年甚至千年,鬼谷的道统恐怕早已断绝。
此时已非纵横之争,而是道统存亡之秋。
正因如此,这对曾生死相搏的师兄弟方能迅速放下旧怨,联手抗秦。
卫庄西行入秦,盖聂却必须重返鬼谷求见师尊鬼谷子——只因他身上的剑伤,除大宗师之外,世间几无人能治。
众人逃亡鬼谷途中,偶遇墨家班大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