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供销社的煤油灯一九八四年的秋天，皖北平原的稻浪翻着金浪，风一吹，

沙沙的声响裹着泥土的腥气，漫过红旗大队的每一寸土地。李秀莲踩着田埂上的枯草，

快步走向大队部旁边的供销社，蓝布褂子的衣角被风掀起，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浅灰色秋裤。

“秀莲，今天换煤油不？”隔壁生产队的王婶正站在供销社门口，

手里攥着一个豁了口的玻璃瓶，看见她过来，笑着打招呼。李秀莲点点头，

脸上带着几分匆忙：“换，孩子爸今晚要写材料，煤油得备足。

”她推开供销社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杂着肥皂香、糖果甜和煤油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柜台后，一个扎着麻花辫、穿着的确良衬衫的年轻女人正低头算账，笔尖在账本上划过，

发出沙沙的声响。这是林晓燕的母亲，赵慧兰。她是红旗大队供销社的售货员，

已经在这儿干了整整十年。从二十岁嫁过来，她就接替了退休的婆婆，

守着这个不足十平米的小铺子，卖着油盐酱醋、针头线脑，

还有孩子们最爱的水果糖和硬邦邦的麦芽糖。“妈，我放学了。

”林晓燕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走进供销社，把书包往柜台底下一塞，熟练地拿起抹布，

擦起了落满灰尘的玻璃柜台。她今年十一岁，个头已经快赶上母亲，

梳着和母亲一样的麻花辫，眼睛又大又亮，透着股机灵劲儿。赵慧兰抬头看了她一眼，

嗔怪道：“慢点跑，看把衣服弄脏了。你爸今天从镇上回来，说有要紧事跟我们说。

”林晓燕“哦”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她知道，父亲林建国最近很忙。

作为红旗大队的支部书记，他不仅要管队里的生产，还要应付上面派下来的各种任务。

最近这段时间，他经常骑着那辆半旧的“永久”牌自行车，往返于大队和镇**之间，

有时候忙到半夜才回来，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和泥土味。傍晚时分，

林建国终于回来了。他推着自行车，走进院子，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却又透着一丝抑制不住的兴奋。赵慧兰早已把饭菜端上桌，一碗炒青菜，一碟咸菜，

还有一碗玉米糊糊，旁边放着两个白面馒头——这是特意给林建国留的，家里其他人，

吃的都是玉米面窝头。“回来了？快洗手吃饭。”赵慧兰接过他手里的自行车，

又递过一条毛巾。林建国擦了擦手，在桌边坐下，拿起一个白面馒头，

掰了一半递给坐在旁边的父亲林老爷子，又把剩下的一半分给两个女儿：“晓燕，晓梅，

快吃。”小女儿林晓梅才六岁，接过馒头，小口小口地啃着，

眼睛却好奇地盯着父亲：“爸爸，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林建国笑了笑，

摸了摸小女儿的头，然后看向赵慧兰和林晓燕，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跟你们说个事，

镇**那边调我去工作，担任镇党委副书记，下星期就上任。”“什么？

”赵慧兰手里的筷子“当啷”一声掉在桌上，脸上满是惊讶，“去镇上工作？

那咱们这儿的家怎么办？供销社的工作……”“供销社的工作，我已经跟上面申请了，

给你调去镇里的百货公司，虽然也是售货员，但待遇比在大队好，工资也高一些。

”林建国顿了顿，又道，“还有爸，晓燕和晓梅，都跟我一起去镇上。

晓燕明年就该上初中了，镇里的中学比大队的联中好，晓梅也能去镇里的小学读书。

”林老爷子放下手里的玉米糊糊，叹了口气：“去镇上也好，孩子们能接受更好的教育。

只是，这住的地方怎么办？家里的田地也不能丢啊。”“住的地方，镇**有宿舍，

两室一厅，虽然小，但够咱们一家人住了。田地的话，我已经跟队里商量好了，

暂时交给你二伯家种，等以后咱们稳定了，再做打算。”林建国说道。林晓燕坐在一旁，

心里又激动又忐忑。她长这么大，只去过镇上两次，都是跟着母亲去买东西。镇里有高楼，

有汽车，还有各种各样她没见过的商店，比大队里热闹多了。可是，

一想到要离开生活了十一年的家，离开熟悉的小伙伴，离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

她的心里又泛起一丝不舍。接下来的几天，家里忙得不可开交。赵慧兰收拾着行李，

把家里的被褥、衣服，还有一些常用的家具，都打包装进了几个大木箱里。

林建国则忙着交接工作，每天早出晚归。林晓燕和林晓梅则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把自己的玩具和书本收拾好，偶尔也会站在田埂上，看着远处的稻浪，

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出发那天，天刚蒙蒙亮，林建国就雇了一辆拖拉机，

把家里的行李都搬了上去。林老爷子拄着拐杖，赵慧兰抱着林晓梅，林晓燕背着书包，

跟在拖拉机后面，慢慢走出了红旗大队。村口，许多乡亲都来送行，王婶拉着赵慧兰的手，

依依不舍地说：“秀莲，到了镇上可别忘了我们，有空常回来看看。”赵慧兰点点头，

眼圈红红的：“一定，一定。”拖拉机缓缓驶离了红旗大队，林晓燕回头望去，

只见熟悉的村庄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稻浪之中。她知道，从今天起，她的生活将彻底改变，

迎接她的，将是一个全新的世界。镇里的宿舍果然很小，两室一厅，

客厅里摆着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卧室里放着两张床，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家具。

赵慧兰把行李一一打开，开始收拾房间，林建国则带着林老爷子去熟悉周围的环境，

林晓燕和林晓梅则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家。第二天，林建国就去镇**上班了。

赵慧兰也去了镇里的百货公司报到，虽然工作内容和在供销社差不多，但环境好了很多，

工资也从每月三十元涨到了五十元。林晓燕则被安排进了镇中学的初一（1）班，

林晓梅也进了镇里的中心小学，读一年级。镇中学比大队的联中大多了，有宽敞的操场，

明亮的教室，还有图书馆和实验室。林晓燕第一次走进教室，心里有些紧张。

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学生，大多是镇上的孩子，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而她，穿着打补丁的衣服，说着一口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同学们，

今天我们班新转来一位同学，名叫林晓燕，大家欢迎。”班主任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老师，

戴着一副眼镜，和蔼地笑着。教室里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林晓燕低着头，走到讲台旁边，

小声地说：“大家好，我叫林晓燕，来自红旗大队。”说完，她在老师指定的座位上坐下。

同桌是一个名叫张莉的女生，梳着齐耳短发，穿着粉色的连衣裙，看了她一眼，

小声地问：“你是从农村来的呀？”林晓燕点点头，没有说话。她能感觉到，

周围有几道异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让她浑身不自在。接下来的日子，

林晓燕努力适应着镇里的生活。她每天早早地起床，帮母亲做早饭，然后和妹妹一起去上学。

在学校里，她认真听课，积极回答问题，努力提高自己的成绩。她知道，只有学习好，

才能得到同学们的认可。可是，她的乡音和穿着，还是让她成为了一些同学嘲笑的对象。

有一次，她在课堂上回答问题，因为乡音太重，被几个男生笑得前仰后合。

林晓燕的脸瞬间红了，低着头，再也不敢说话。班主任知道后，批评了那几个男生，

然后安慰林晓燕说：“晓燕，别在意别人的眼光，只要你努力学习，总有一天，

他们会对你刮目相看的。”林晓燕点点头，把老师的话记在心里。从那以后，

她更加努力地学习，每天放学后，她都会留在教室里，复习当天的功课，遇到不懂的问题，

就向老师和同学请教。渐渐地，她的成绩越来越好，从班级的中游，慢慢爬到了前列。

同学们也渐渐改变了对她的看法，不再嘲笑她，反而愿意和她一起学习，一起玩耍。

赵慧兰在百货公司的工作也很顺利。她为人热情，做事认真，

很快就赢得了同事和领导的好评。林建国在镇**的工作也越来越忙，经常加班加点，

但他总是会抽出时间，关心家里的情况，询问孩子们的学习成绩。

林老爷子则在宿舍附近开辟了一小块菜园，种上了青菜、萝卜和豆角。每天早上，

他都会去菜园里浇水、施肥，看着绿油油的蔬菜，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日子一天天过去，

林晓燕渐渐适应了镇里的生活。她不再是那个自卑、胆怯的农村女孩，

而是变成了一个自信、开朗的初中生。她喜欢镇里的生活，喜欢明亮的教室，

喜欢图书馆里的书籍，喜欢和同学们一起在操场上奔跑、嬉戏。可是，她不知道，

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即将改变她的人生轨迹。初二上学期的一天，

林晓燕在体育课上跑步时，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发黑，然后就晕倒在了操场上。

老师和同学们都吓坏了，赶紧把她送到了镇卫生院。经过检查，医生告诉林建国和赵慧兰，

林晓燕患上了严重的贫血，再加上长期营养不良，身体非常虚弱，需要好好休养，

不能再进行剧烈运动，也不能太过劳累。“医生，那她的学习怎么办？”赵慧兰焦急地问。

“学习可以暂时放一放，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医生说道，“最好是让她回到家乡，

找一个安静的环境休养，饮食上也要加强营养，多吃一些补血的食物。

”林建国和赵慧兰商量了很久，最终决定，让林晓燕转学回红旗大队的联中，

回到爷爷奶奶身边，这样既能让她好好休养，也能让家里人照顾她。这个决定，

让林晓燕非常难过。她刚刚适应镇里的生活，刚刚和同学们建立起深厚的友谊，

现在却要离开他们，回到那个她已经有些陌生的农村。可是，看着父母焦急的眼神，

看着自己虚弱的身体，她知道，她没有选择。离开镇里的那天，张莉和几个好朋友来送她。

她们给她送了笔记本和钢笔，还叮嘱她要好好休养，按时吃药，有空常给她们写信。

林晓燕抱着同学们送的礼物，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我会的，我一定会来看你们的。

”拖拉机缓缓驶离了小镇，林晓燕回头望去，只见熟悉的街道渐渐远去，

最后消失在视野之中。她知道，这一次，她又要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而这段生活，

注定不会平静。第二章稻田间的少年回到红旗大队的那天，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林晓燕坐在二伯家的拖拉机上，看着窗外熟悉的稻浪和村庄，心里五味杂陈。

爷爷早已在村口等着她，看见她下来，赶紧上前接过她手里的书包，心疼地说：“孩子，

委屈你了。”林晓燕摇摇头，强忍着眼泪：“爷爷，我不委屈。”回到爷爷家，

院子里的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只是比她离开时更粗了一些。奶奶已经去世好几年了，

爷爷一个人生活，家里显得有些冷清。二伯娘已经把房间收拾好了，干净整洁，

还晒了新的被褥，带着淡淡的阳光味。第二天，林晓燕就去红旗大队联中报到了。

联中就在大队部旁边，只有两排低矮的平房，操场是泥土的，一到下雨天就泥泞不堪。

她被安排进了初二（2）班，班主任是一位姓王的男老师，三十多岁，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看起来很严肃。走进教室，林晓燕一眼就看到了教室里的情况。

学生们大多穿着打补丁的衣服，有的甚至光着脚，坐在破旧的木桌前。教室里没有电灯，

只有几盏煤油灯，光线昏暗。和镇里的中学相比，这里的条件差得太远了。

王老师把她领到讲台上，介绍道：“同学们，今天我们班新转来一位同学，名叫林晓燕，

大家欢迎。”教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同学们都好奇地看着她。林晓燕低着头，

小声地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在王老师指定的座位上坐下。同桌是一个名叫陈阳的男生。

他穿着一件蓝色的粗布褂子，裤子上沾满了泥土，头发乱糟糟的，眼睛却很亮，

透着一股机灵劲儿。他看了林晓燕一眼，小声地问：“你是从镇里转来的？”林晓燕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