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在鞭炮声和拜年声中渐渐淡去。

姜窕的脚踝恢复得差不多。

漆司野在姜家小院的日子，也进入了倒计时。

他依旧扮演着无可挑剔的“准女婿”。

陪姜爸爸下棋，帮姜妈妈劈柴，偶尔开着车带他们去镇上采购。

只是姜窕注意到。

他接电话的次数变多了。

有时在院子角落，有时在房间里。

通话时间不长。

但每次回来，眉宇间会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疲惫。

或者说是…凝重？

姜窕把这些归结为“金主爸爸”工作繁忙。

毕竟七十万一天呢。

债主有点烦心事，很正常。

这天午后。

阳光难得地暖。

姜妈妈在院子里晒被子。

姜爸爸去找老伙计下棋了。

漆司野在堂屋看书——一本姜爸爸收藏的、纸张都泛黄了的《三国演义》。

姜窕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心不在焉地剥着花生。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闺蜜林小雨发来的微信。

「窕窕！江湖救急！」

后面跟着一个痛哭流涕的表情包。

姜窕皱眉，回复：「怎么了？」

林小雨：「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那个‘拾光’咖啡馆创业项目吗？」

姜窕：「记得，你说合伙人靠谱，稳赚。」

林小雨：「稳赚个屁！那孙子卷了启动资金跑了！电话关机！人间蒸发！」

姜窕心里咯噔一下：「跑了？！」

林小雨：「[大哭][大哭]前期投入全是我掏的！二十万啊！我的棺材本！」

「现在房租、设备、原料供应商…全在催债！」

「窕窕…你手头…方便吗？能不能…先借我点周转？」

姜窕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字。

指尖冰凉。

二十万？

她现在全身上下，连两万都拿不出来。

信用卡还欠着一**债。

更别提那笔即将支付的、足以让她破产七十万雇佣费！

「小雨…」她艰难地打字，「我…」

「我知道你也不容易！」林小雨的信息飞快地跳出来，「不用多！三万！三万就行！我先应付一下最急的供应商！求你了窕窕！」

「我保证！等我找到新投资人！或者把店盘出去！第一时间还你！」

姜窕看着那“三万”的数字。

像看到一座山。

压得她喘不过气。

闺蜜的哭声仿佛就在耳边。

她了解林小雨。

不到绝境，不会这样低声下气地求她。

怎么办？

她攥紧了手机。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对面安静看书的漆司野。

他垂着眼帘，侧脸沉静。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手指修长，翻过一页泛黄的书页。

发出轻微的沙响。

七十万…

如果…

一个极其大胆、极其卑劣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如果…能缓一缓支付？

或者…分期？

这个念头一起，姜窕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怎么能这么想？

协议写得清清楚楚！

那是交易！

「窕窕？」漆司野不知何时抬起了头。

目光落在她煞白的脸上。

「脸色这么差？」

「没…没事！」姜窕猛地回过神，慌乱地低下头，继续剥花生，「可能…有点累了。」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

生怕被他看出自己此刻卑劣的心思。

漆司野没再追问。

只是合上了书。

「出去走走？」

「啊？」姜窕一愣。

「晒晒太阳。」漆司野站起身，「对恢复有好处。」

「哦…好。」姜窕心乱如麻，也站了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堂屋。

院子里。

姜妈妈正拍打着晒在竹竿上的棉被。

蓬松的棉絮在阳光下飞舞。

「妈，我们出去走走。」姜窕说。

「去吧去吧！」姜美兰笑得慈祥，「多穿点！别走太远！」

「嗯。」

姜窕和漆司野走出小院。

沿着村后的小路慢慢走。

小路通向村外的小河边。

冬天的河水很浅，露出大片的鹅卵石河滩。

阳光洒在河面上，泛着粼粼碎金。

空气清冽。

「有心事？」漆司野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他走在姜窕身侧半步的位置。

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

姜窕脚步一顿。

心又提了起来。

「没…没有。」

她矢口否认。

目光飘向远处光秃秃的树枝。

「因为钱？」漆司野的声音很平静。

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姜窕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猛地停住脚步。

震惊地看向他。

「你…你怎么…」

「你刚才看手机，」漆司野也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目光平静无波，「脸色很难看。」

「手指一直在抖。」

「剥的花生米，」他顿了顿，「掉了一地。」

姜窕低头。

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无意识攥在手里的花生米，果然洒落了不少在脚边。

她脸上瞬间**辣的。

一种被彻底看穿的窘迫。

「我…」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否认？在他洞察一切的目光下，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承认？然后开口求他宽限？她开不了这个口。

「需要多少？」漆司野直接问道。

语气没有波澜，听不出情绪。

姜窕猛地抬起头。

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阳光落在他眼底，却没有丝毫暖意。

只有一片沉沉的墨色。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不是需要钱？」漆司野看着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一笔无关紧要的交易，「协议款还没支付，你手里应该没有大额现金。」

「需要多少周转？」

「我可以预支给你。」

「按银行同期利率，」他补充道，「算利息。」

姜窕彻底懵了。

大脑一片空白。

预支？

利息？

他…他把她当成了什么？

一个需要借贷的债务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感，混杂着巨大的荒谬感，瞬间冲垮了她。

「不需要！」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

「漆司野！你把我当什么了？」

「你以为我是在算计你的钱？！」

「我姜窕再穷！再缺钱！也不会用这种方式！」

她胸口剧烈起伏。

眼圈不受控制地红了。

积压了好几天的委屈、压力、惶恐和此刻被误解的愤怒，一股脑涌了上来。

「是！我是缺钱！我闺蜜被人骗了二十万！现在走投无路找我借三万救命钱！」

「我拿不出来！我很着急！我很没用！」

「但我没想打你那笔钱的主意！」

「一分都没想！」

「协议结束！该给你的！我一分都不会少！」

「就算去卖血！去借高利贷！我也会还给你！」

吼完这些话。

姜窕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她转过身。

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眼泪却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视野一片模糊。

河风吹在脸上。

冰冷刺骨。

身后一片寂静。

只有风吹过枯草的沙沙声。

许久。

漆司野的声音才响起。

低沉。

比河风更冷。

「所以，在你眼里，」

「我提出预支，是施舍？」

「是侮辱？」

「还是…」他顿了顿，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涩意，「你觉得我会用钱，来要挟你什么？」

姜窕背对着他。

肩膀微微颤抖。

咬着唇，不说话。

「姜窕。」他叫她的名字。

全名。

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让她无法忽视。

「协议是交易。」

「交易之外，」他缓缓说道，「我只是提供一个解决困难的选项。」

「接受与否，是你的自由。」

「但别用你的预设，」他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来审判我的意图。」

说完。

他不再停留。

脚步声响起。

沉稳。

由近及远。

朝着来时的方向。

渐行渐远。

姜窕僵立在原地。

冰冷的河风吹干了脸上的泪痕。

留下紧绷的刺痛感。

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他最后那几句话。

「别用你的预设，来审判我的意图。」

是她…反应过度了吗？

是她…太敏感了吗？

把别人的好意，当成了施舍和侮辱？

她看着脚下冰冷的鹅卵石。

心里乱成一团。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是林小雨发来的一个哭泣的表情。

「窕窕…对不起…我不该为难你…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看着那行字。

姜窕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喘不过气。

她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

眼底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转过身。

朝着漆司野离开的方向。

追了上去。

回到姜家小院。

堂屋里亮着灯。

漆司野坐在椅子上。

手里拿着那本《三国演义》。

却一页未翻。

听到脚步声。

他抬起眼。

目光平静无波。

落在气喘吁吁追进来的姜窕身上。

姜窕站在门口。

胸口还在起伏。

灯光下。

她的脸有些苍白。

眼睛却亮得惊人。

带着孤注一掷的光芒。

「漆司野。」

她开口。

声音因为刚才的奔跑和激动，还有些不稳。

「刚才…对不起。」

「是我反应过激。」

「你说得对，那只是一个选项。」

她深吸一口气。

直视着他深邃的眼睛。

一字一句。

清晰地说道。

「那个选项，」

「我现在需要。」

「三万。」

「按银行利率，算利息。」

「协议结束后，连本带息，一起还你。」

堂屋里一片寂静。

炉子上水壶的咕嘟声格外清晰。

漆司野看着她。

眼神深不见底。

像是要透过她强装的镇定，看到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许久。

他放下手里的书。

站起身。

走到她面前。

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姜窕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他拿出手机。

解锁。

点了几下屏幕。

然后。

将手机屏幕转向她。

上面是手机银行的转账界面。

收款人姓名：姜窕。

转账金额：30,000.00

备注：借款。

「账号。」他声音低沉。

姜窕报出自己的银行卡号。

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漆司野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输入。

点击确认。

「滴」的一声轻响。

转账成功。

「好了。」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

动作干脆利落。

「谢谢。」姜窕的声音有些干涩。

「协议之内，」漆司野看着她，语气平淡，「雇主有困难，雇员适当提供帮助，也算…增值服务。」

姜窕：「……」

她看着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那句“谢谢”卡在喉咙里，突然有点说不出口了。

这算哪门子增值服务？

高利贷服务还差不多！

「利息…」她提醒道。

「不急。」漆司野绕过她，走向东厢房，「协议结束再算。」

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姜窕独自站在堂屋里。

看着手机银行刚刚收到的三万块入账短信。

心里却没有丝毫轻松。

反而像是压上了一块更沉的石头。

七十万本金。

再加三万本金和利息…

她仿佛看到自己未来的人生。

被套上了一个沉重的枷锁。

而这个枷锁的另一端…

系在那个叫漆司野的男人手里。

她默默走回自己的西屋。

关上门。

背靠着门板。

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上。

手机屏幕还亮着。

她点开林小雨的微信。

把三万块转了过去。

附言：「先用着，别急，一起想办法。」

林小雨几乎是秒收。

发来一连串的痛哭流涕和感谢的表情包。

「窕窕！你是我亲姐！救命恩人！我一定尽快还你！」

姜窕看着那些跳动的表情。

扯了扯嘴角。

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亲姐？

救命恩人？

如果小雨知道这三万块是借了多么高利率的“高利贷”…

还会这么感激涕零吗？

她把手机扔到一边。

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疲惫。

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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