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彦的领带,我打了三分钟,都没能系出一个完美的温莎结。
我的手指因为常年浸泡在冷水和洗洁精里,指节粗大,指腹带着一层薄茧。这双手,
曾经能在一小时内翻完上百页的卷宗,精准地找出每一个字眼里的陷阱,
如今却连一个平整的领带结都伺候不好。“行了行了,我自己来!
”周彦不耐烦地推开我的手,镜子里的他,英挺的眉峰紧紧蹙着,写满了焦虑。
他身上那套高定西装,是我上个月跑遍了全城,
磨破了嘴皮子才从品牌经理那里提前拿到的**款。
熨帖的布料包裹着他功成名就的精英身躯,也像一层坚硬的壳,将我隔绝在外。“阿彦,
是不是……‘宏科集团’的案子不顺利?”我小心翼翼地问。他手上的动作一顿,
从镜子里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有鄙夷,有烦躁,
还有一丝……我当时没看懂的算计。“你一个家庭主妇,懂什么商业并购案。”一句话,
像一把淬了冰的刀,**我心里。我叫苏晴,
曾经是A市法学院三十年来唯一一个以全科满绩点毕业的传奇。毕业后,
我进了全国顶尖的“天衡律所”,三年时间,从实习生做到独立律师,经手的案子无一败诉,
人送外号“常胜女王”。而周彦,是我的大学同学,也是我在“天衡”的同事。他英俊,
有野心,但业务能力始终被我压一头。所有人都以为我们会是律政界最耀眼的双子星,
但我却在三年前,我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选择了辞职。因为周彦跪在我面前,
红着眼圈对我说:“晴晴,天衡的规则你懂,夫妻不能同时担任合伙人。我的家境不如你,
我需要这个机会向我爸妈证明自己。你那么爱我,先在家陪我三年,
等我坐稳了高级合房人的位置,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好不好?”他说,他爱我,
只是需要我为他牺牲这一次。于是,我脱下了律师袍,洗手作羹汤。
我用曾经敲击法槌、签署上亿合同的手,为他打理家务,孝顺公婆,经营我们的小家。
这三年,他平步青云,成了天衡最年轻的高级合伙人候选人。而我,
成了别人口中那个“嫁得好”的周太太,一个对专业领域一窍不通的家庭主妇。“妈,
您怎么来了?”我正想反驳什么,婆婆张兰芝的声音就从玄关处传来。她提着一锅鸡汤,
看都没看我一眼,径直走到周彦身边,满脸心疼:“我的儿啊,你看你都累成什么样了。
‘宏科’这个案子,可是你能不能升上高伙的关键,千万不能出岔子。”周彦接过鸡汤,
疲惫地叹了口气:“妈,别提了。对方请的律师是‘华诚律所’的江屹。”“江屹?
”张兰芝愣了一下,随即尖锐地看向我,“那不是苏晴以前的死对头吗?
听说当年要不是苏晴次次压着他,他早就成名了!”我垂下眼帘,没有作声。江屹,
确实是我的老对手。我们风格迥异,棋逢对手,也惺惺相惜。我退隐后,
他便成了律政界那颗最亮的星。周彦喝了口汤,烦躁地将碗重重放下:“何止是死对头。
江屹这次准备得太充分了,庭前会议的时候,他抛出的几个证据点,招招致命。
我们的证据链被他打得七零八落。老刘(周彦的上司)已经发话了,这个案子我要是输了,
高伙的位置就别想了。”张兰芝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猛地抓住我的胳膊,
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苏晴!你听到了吗?这可是关系到阿彦一辈子前途的大事!
”她厉声说道,“你当年不是号称‘常胜女王’吗?你不是说那个江屹是你手下败将吗?
现在阿彦有难,你倒是说句话啊!”我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
又看了看旁边沉默不语、默认了这一切的丈夫,心中一片冰凉。原来,在他们眼里,
我辞职在家,不是牺牲,而是待价而沽的储备资源。如今,到了需要我出场的时候了。
我慢慢地、一根一根地掰开她的手指,声音平静得可怕:“妈,我已经三年没碰过卷宗了。
律师执业资格证,也已经过期了。”“那你就去重新考!去激活!苏晴,你别忘了,
这三年是谁养着你!你吃我们周家的,住我们周家的,现在周家有难,你想袖手旁观?
我告诉你,没门!”“妈!”周彦终于出声了,却不是为我解围。他走过来,握住我的手,
那双曾经充满爱意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恳求和功利。“晴晴,我知道这很为难你。但是,
这个案我真的输不起。你就当帮帮我,最后一次。只要我坐稳了高伙的位置,
我们这辈子就衣食无忧了。”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带着一**哄:“你不是一直想在浅水湾买套看海的别墅吗?只要我赢了,我们就买。
好不好?”别墅、名牌、安逸的生活。这就是他以为我想要的。
这就是他用来交换我尊严和底线的筹码。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无比陌生。三年的朝夕相处,
我竟然没有看清枕边人的真实面目。我笑了,笑得有些凄凉:“周彦,在你眼里,我的专业,
我的骄傲,就值一套别墅?”他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张兰芝却炸了:“苏晴你什么意思?给你台阶你还蹬鼻子上脸了?一套别墅还不够?
你别忘了你现在是个什么东西!一个没工作没收入的女人,要不是我儿子,
你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现在让你出点力就是委屈你了?
你身上哪一件东西不是我儿子赚来的?”她的话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刀刀见血。我没有哭,
也没有闹。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周彦,等着他给我一个说法。然而,他只是避开了我的视线,
低声说:“妈,你少说两句。”这句轻飘飘的话,不是维护,而是默许。那一刻,
我心中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我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的翻涌的情绪,抬头,
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母子二人。“好。”我说,“案子的资料,拿来吧。
”周彦和张兰芝的脸上瞬间露出狂喜的表情。“我就知道,晴晴你最好了!
”周彦立刻跑进书房,抱出一大堆文件。张兰芝也换上了一副笑脸,
假惺惺地拉着我的手:“晴晴啊,妈刚刚也是太着急了,你别往心里去。你放心,
只要你帮阿彦打赢了这场官司,以后我们家你最大,妈什么都听你的。”我抽出自己的手,
面无表情地接过那厚重的卷宗。指尖触碰到纸张的瞬间,
一种久违的、深入骨髓的熟悉感传遍全身。我,苏晴,回来了。只是,他们都以为,
我是为周彦而战。他们不知道,从这一刻起,我是为我自己。二整整三天三夜,
我把自己锁在书房里。咖啡当水喝,速食饼干就是我的一日三餐。
周彦和婆婆很满意我的“懂事”,每天只是隔着门缝催促我快点,然后将饭菜放在门口,
便不再打扰。他们不知道,这三天里,我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
我不仅仅是在看宏科集团的并购案,我还在重新构建我荒废了三年的法律知识体系。
最新的司法解释,新颁布的法条,近三年的经典判例……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
疯狂地吸收着一切。周彦给我的资料,其实并不完整。他显然对我有所保留,
只给了我一些基础的证据和诉讼请求。但这难不倒我。我动用了自己早已尘封的人脉,
一个电话打给了我曾经的助理。小姑娘接到我电话的时候,激动得快哭了。“苏老大!
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家庭主妇那种地方,根本困不住你!”我笑了笑,
直入主题:“帮我查一下华诚律所江屹团队,关于宏科并购案的所有**息,以及,
宏科集团这三年的所有工商变更、税务记录和潜在的法律风险点。越快越好。”“没问题!
老大你等我消息!”半天之后,一份比周彦给我的详细百倍的资料,出现在我的私人邮箱里。
看着屏幕上江屹团队严谨的逻辑链和犀利的攻击点,我仿佛看到了三年前的自己。
江屹确实成长了,他变得比以前更加老辣和沉稳。但我,依然是苏晴。
周彦的团队在这个案子里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们过于依赖宏科集团提供的内部资料,
而忽略了对目标收购公司进行独立的、穿透式的尽职调查。而我,
从宏科集团一份不起眼的子公司税务缴纳异常记录里,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挖,一个巨大的陷阱浮出水面。目标公司存在着一笔巨大的隐性债务,
这笔债务被巧妙地隐藏在了几家空壳孙公司的财务报表里。一旦并购完成,
这笔债务就会像一颗定时炸弹,瞬间引爆,让宏科集团遭受灭顶之灾。
江屹的团队显然已经掌握了这条线索,他们按兵不动,就是等着周彦一头撞进来。
如果我把这个发现告诉周彦,他确实可以反败为胜。他会感谢我,会给我买别墅,
会和他妈妈一起,继续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的牺牲换来的荣华富贵。然后呢?
然后我继续做那个被他们轻视、被他们呼来喝去的家庭主妇吗?不。我的人生,不该是这样。
第四天清晨,我推开书房的门,走了出去。周彦和张兰芝正坐在客厅里,看到我憔悴的样子,
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怎么样了?有思路了吗?”周彦急切地问。我将一份文件递给他,
淡淡地说:“这是我拟的抗辩思路和证据补充清单。按照这个打,你有九成胜算。
”周彦一把抢过去,飞快地浏览着。越看,他脸上的喜色越浓,最后激动得满脸通红。
“晴晴!你真是我的福星!太好了!这个切入点……简直是神来之笔!江屹绝对想不到!
”张兰芝也凑过来看,虽然看不懂,但看到儿子的表情,就知道事情成了。
她立刻堆起满脸的笑容:“哎呦,我们家晴晴就是厉害!不愧是当年的‘常胜女王’!
辛苦了辛苦了,快去歇着吧。”我看着他们欣喜若狂的嘴脸,心中没有丝毫波澜。
我平静地说:“周彦,我帮你打赢这个官司,我有一个条件。”“别说一个,十个都行!
”周彦此刻心情大好,豪气干云。“离婚吧。”我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周彦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晴晴,
你……你说什么?你别开玩笑了。”张兰芝更是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指着我的鼻子尖叫:“苏晴你疯了?!阿彦马上就要升高级合伙人了,你要在这个时候离婚?
我告诉你,我不同意!你休想分我们周家的财产!”我笑了。“妈,您可能误会了。第一,
现在提离婚的是我,不是周彦。第二,关于财产,我一分都不会要。我净身出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