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立医院VIP病房的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冰冷而安静。宋知意坐在靠墙的沙发上，看着护士小心地剪开周野后背的衬衫。布料粘连着皮肤被剥离，露出肩胛骨下方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褐色灼伤区域，边缘皮肤卷起水泡，中央部分颜色更深。护士用生理盐水小心冲洗，动作很轻，周野的背脊肌肉还是瞬间绷紧，手臂线条贲张，但他只是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头微微垂着，汗珠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

宋知意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裙摆。流苏长裙上还残留着红毯的喧嚣气息，与眼前的景象形成强烈反差。刺鼻的**气味仿佛还萦绕在鼻尖，提醒着她那一刻的惊惧，以及挡在她身前那具身体的温度。

“还好，西装和衬衫吸收了大半，灼伤面积不大，深度属于浅二度偏深。”医生检查后下了结论，“按时换药，避免感染，两周内不要沾水，不要剧烈运动牵扯伤口。会留疤，后期可以做些淡化处理。”

“谢谢医生。”周野的声音有些哑。

护士开始上药包扎。冰凉的药膏接触创面时，周野的身体又是一阵细微的颤抖。宋知意站起身，走到病床另一侧，拿起床头柜上的水壶，倒了杯温水，递到他面前。

周野有些意外地抬眼。

“喝水。”宋知意避开他的视线，语气维持着一贯的平静，只是递水杯的手指有些紧。

周野沉默地接过水杯，几口喝完。温水润过喉咙，他紧绷的肌肉似乎放松了些许。

包扎完毕，护士交代完注意事项离开。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沉默蔓延，带着消毒水味的空气似乎变得粘稠起来。宋知意看着周野缠着纱布的后背，那刺目的白色绷带像一道烙印。

“为什么？”她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合同里只要求你处理外围骚扰。那种情况，安保会处理。”她问的是他冲上来挡**的本能反应，超出了“契约工具”的范畴。

周野将空水杯放回床头柜，动作牵扯到后背伤口，他眉头蹙了一下，回答却很快，也很简单：“来不及想。”

来不及想合同，来不及想后果，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宋知意听懂了潜台词。她没再追问，目光落在他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汗湿的额发贴在他额角，显得有几分狼狈，可那双眼睛，依旧沉静得让她心头发堵。

“这段时间你住这里。”宋知意移开目光，走向门口，“林薇会安排护工。伤好之前，不用跟着我。”

“不用护工。”周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自己可以。”

宋知意脚步顿住，没回头：“随你。”她拉开门走了出去。门关上，隔绝了病房内消毒水的味道和那个沉默的身影。

接下来的两周，宋知意投入到新片的准备中。这是一部投资巨大的动作悬疑片《暗线》，她饰演一个游走于灰色地带、身手不凡的情报分析师，打戏分量很重。导演陈锋以要求严苛、追求实感著称。武术指导团队拿出的动作设计偏向华丽炫技，宋知意练了几次，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够利落，缺乏她角色应有的那种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狠戾和效率。

一次训练结束，宋知意疲惫地坐在垫子上擦汗。林薇拿着平板过来：“陈导那边对武指团队的设计不太满意，还在磨合。制片方压力很大，催进度。”

宋知意没说话，目光扫过训练室角落。周野坐在那里，后背的绷带已经拆掉，换成了大块的敷料，被宽松的T恤遮掩着。他手里拿着平板，正专注地看着屏幕上播放的《暗线》前期概念片和部分动作设计片段。他看得很认真，眉心微蹙，手指偶尔在屏幕上暂停、回放。

鬼使神差地，宋知意拿起自己擦汗的毛巾和水，走了过去，在他旁边的垫子上坐下。周野察觉到，抬眼看向她。

“你觉得这些动作设计怎么样？”宋知意开口，语气随意得像在问天气，递给他一瓶水。

周野接过水，没喝，目光重新回到平板上。他点开一个宋知意练习时被拍下的片段，是和一个“反派”的对打设计。画面里，宋知意一个高踢腿后接一个华丽的后旋踢，动作标准漂亮。

“花架子。”周野的声音很平淡，直接下了判断。

旁边的武术指导助理刚好走过来听到，脸色顿时有点难看。

宋知意挑眉：“哦？”

周野将平板递给她看，指着屏幕：“这个高踢腿，目标如果是对方头部，角度偏高，发力距离过长，容易被格挡或抓住脚踝。”他手指滑动，指向下一个衔接的后旋踢，“后旋踢在这种被格挡后的失衡状态下用，破绽太大。对手如果是老手，一个低扫就能放倒你。”

他切换回武指团队提供的设计图，指着其中一个复杂的三连击：“这个，好看，但多余动作太多。真实打斗，追求一击制敌或快速脱离。你角色的设定是分析师，不是格斗家，她的打斗应该更……实用。”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简洁，有效，带着点……狼狈的狠劲。”

训练室里很安静，只有空调运作的轻微声响。武术指导助理脸上的不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惊讶。宋知意看着屏幕上被周野一针见血指出问题的动作，又抬眼看向他沉静分析的脸。他谈论这些时，眼神里有一种专注的光，和他平时沉默的样子判若两人。

“如果是你，怎么改？”宋知意问。

周野拿过平板，调出绘图软件。他手指粗粝，操作却很灵活，快速勾勒出几个简笔人形。“高踢腿改低位侧踹，攻击膝窝或胫骨，破坏平衡。”他一边画一边说，“对方失衡瞬间，不用后旋踢，直接近身肘击喉部或太阳穴。”他画出简单的线条示意，“如果对方格挡侧踹，顺势下蹲扫腿，再接地面锁技。整个过程控制在三秒内，核心是破坏平衡、快速近身要害打击。”

他寥寥几笔勾勒出的动作路线，充满了实战的凶狠与效率，毫无花哨，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完美契合《暗线》女主角在绝境中求生的设定。

宋知意看着屏幕上那简洁有力的线条图，又看看周野专注的侧脸。后背的伤似乎并未影响他思维的锐利。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成型。

第二天，宋知意带着修改后的动作设计概念图找到导演陈锋。陈锋是个四十多岁、留着络腮胡的硬汉，看着图纸上截然不同的打斗思路，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这是谁的想法？”陈锋指着图纸问，语气带着兴奋。

宋知意停顿了一秒：“我团队里一个新人的建议。他以前……有相关经验。”她没有提周野的名字和身份。

“让他来！明天就来武指组报到！”陈锋拍板，雷厉风行，“这思路对味！要的就是这种刀口舔血的狠劲！”

周野的“借调”手续由林薇亲自低调办理。他背上敷料还没拆，但已经不影响行走和基础活动。当他第一次出现在《暗线》的武术训练场时，武指团队的人眼神各异，有好奇，也有审视。

周野没有多话，换好训练服，安静地站在角落。当武术指导团队演示一段打斗编排时，他看得很认真。演示结束，陈锋点名：“周野，刚才那段，说说你的看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周野走到场地中央，没有看任何人，直接对着扮演反派的武师说：“麻烦，刚才那个擒拿动作，再来一次。”

武师依言演示。周野在他动作做到一半时，突然上前一步，左手闪电般格开对方擒拿的手，右手成掌刀状，精准迅疾地切向对方颈侧动脉位置，在距离皮肤一寸处稳稳停住。动作快、准、狠，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这样。”周野收手，声音平稳，“擒拿动作前摇太大，对方有足够时间反应格挡或反击。改成这样，格挡同时要害打击，缩短攻击链。”

全场寂静。武师摸了摸自己刚才被“切”到的脖子位置，心有余悸。陈锋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好！就这么改！你，”他指着周野，“负责知意所有个人打斗动作的设计和指导！还有关键场次的替身！其他人配合！”

从那天起，周野成了《暗线》动作组一个特殊的存在。他没有头衔，却拥有实际的话语权。宋知意发现，和他一起训练的感觉截然不同。他设计的动作看似简单，对身体协调性、爆发力和反应速度的要求却极高。他示范时，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淬炼过的精准和力量感，像一把出鞘的刀。他话不多，指令简洁明确：“角度再低三度。”“发力点在小腿，不是大腿。”“侧身，护住肋下。”“眼神要狠，不是凶。”

宋知意练得浑身酸痛，动作不到位时，他会直接上手调整她的姿势。他带着薄茧的手指捏住她的手腕，或扶住她的腰侧，隔着薄薄的训练服，传来灼热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的气息靠近又迅速退开，留下一种奇异的、令人心跳微乱的触感。

一次高难度的威亚动作训练，宋知意反复尝试一个空中转体后精准落地的动作，落地时重心不稳，眼看要摔倒。旁边的周野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上前，手臂稳稳托住她的后背，将她半揽在怀里。他的胸膛结实，带着运动后的热意，心跳隔着衣料清晰地传递到宋知意背上。

“呼吸乱了。”他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落地前憋一口气，核心收紧。”

宋知意靠在他怀里，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汗味和药膏的淡淡气息。后背接触的地方，皮肤仿佛被烫到。她迅速站直身体，拉开距离，脸上维持着镇定：“知道了。”

周野收回手臂，目光在她微红的耳尖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恢复了一贯的沉静：“再来。”

训练场里，汗水滴落的声音，器械碰撞的声音，武师们呼喝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宋知意抹去额角的汗，看着场边正在和动作导演陈锋低声讨论的周野。他指着手中的分镜稿，神情专注，偶尔比划着动作，陈锋听得频频点头。阳光透过高窗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轮廓。那个在宋家客厅里应对刁难的“赘婿”，那个在红毯边缘沉默的“影子”，此刻在专业领域里，正散发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光芒。

一种隐秘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依赖感，在日复一日的训练和那些短暂而紧密的身体接触中悄然滋生。当她完成一个高难度动作，下意识地看向场边时，总能对上他沉静的目光。那目光里，不再是纯粹的审视或工具性的关注，似乎多了些什么别的东西，一种专注的……欣赏？宋知意移开视线，将这种异样的感觉强行压下。

工具。她提醒自己。他只是……一个很好用的工具。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