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道杠像烙铁,烫进池锐的视网膜。他僵立在原地,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成冰棱,刺得颅骨生疼。洗手间里冰冷的白色灯光将他脚下的影子拉得又长又重。
时间失去了刻度。几秒?还是几分钟?他弯下腰,手指有些不受控制地发抖,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塑料棒,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麻木,把它从垃圾桶里捡了起来。塑料上还残留着一点湿气。他捏得很紧,指甲几乎要嵌进那坚硬的材质里。
主卧的门紧闭着。池锐转过身,鞋跟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径直走过去,没敲门,拧动门把手,推门而入。
房间里拉着厚厚的遮光帘,一片昏暗,只有门缝透进来的走廊光线在地板上投下窄窄一条亮痕。空气里飘浮着谢筝惯用的、那点若有似无的白茶香薰味,混着一丝睡眠的暖意。大床上,被子微微隆起,谢筝侧卧的身影模糊可见,睡得很沉。
池锐走到床边,没有开灯。他像一座沉默的山,投下的阴影笼罩着熟睡的人。他伸出手,动作不算粗暴,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推了推她的肩膀。
“谢筝。”
声音不高,沙哑得像砂纸刮过木头。
肩上的推搡和那异常低沉的呼唤惊醒了谢筝。她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睫毛颤动了几下,才有些费力地睁开眼。起初是茫然的,看到床边站着的模糊人影,惊得肩膀一缩,待到看清是池锐,眼中的惊疑才褪去,随即被浓浓的困倦覆盖。
“池锐?”她声音黏糊糊的,带着浓重的睡意,“你……怎么提前回来了?几点了?”她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动作迟缓。
池锐没回答她关于时间的问题。他只是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走廊的光线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他缓缓抬起右手,将捏在指尖的那个小小的、冰冷的东西,伸到了她眼前,悬停在离她视线不过几寸的地方。
冰冷的不锈钢桶盖砸回桶身的轻微声响似乎还在空气里震颤。那支验孕棒,像一道狰狞的伤口,被他从昏暗的阴影里挖了出来,此刻正**裸地暴露在从门外渗入的光线下。
谢筝揉眼睛的动作瞬间僵住,像被施了定身咒。朦胧的睡意像潮水般急速退去,露出底下惊愕惨白的礁石。她的眼睛骤然睁大,瞳孔在昏暗中猛地收缩,死死盯住池锐手中那个小小的塑料棒。那两道鲜明的紫红色横杠,在晦暗的光线里,刺眼得像两滴凝固的血。
时间仿佛凝固了。
她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个短促而破碎的气音。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被单,骨节绷得发白。
“谁的?”
池锐的声音响起来,低沉,平直,没有一丝起伏。像一块沉重的铁,砸在死寂的房间里。他捏着那支验孕棒,又往她眼前凑近了一点,冰冷塑料的棱角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尖。
谢筝的身体猛地向后缩了一下,仿佛那是个烧红的烙铁。她避开了那东西,也避开了池锐沉得骇人的目光,视线慌乱地向下瞟,落在他深灰色西装裤的裤脚上。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你……”她再次尝试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剧烈心跳导致的喘息,“你……你听我解释……”她抬起头,试图看向池锐的脸。
“谁的?”池锐打断她,声音依旧没有波澜,只是重复着那两个字,像冰冷的机器在确认指令。他的目光锁在她脸上,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那目光太沉,太利,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寒意,刺得谢筝无处遁形。
窒息的恐慌扼住了她的咽喉。她看到池锐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房间里暖气很足,但她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冷意从脊椎窜上来。
“是……是你的。”谢筝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绝望的孤注一掷。她猛地抬起头,强迫自己对上池锐的眼睛,那双漂亮的、此刻却盈满惊惧的眼睛里,拼命想挤出一丝说服力,或者仅仅是勇气。“池锐,是你的孩子……”
“啪嗒。”
一声极轻微的电子音。
池锐一直握在左手里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光线瞬间驱散了床边一小片昏暗,映亮了他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也照亮了谢筝瞬间更加惨白的脸。他没有低头看手机,只是拇指在屏幕上极其精准地、缓慢地划动了几下。
谢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亮起的屏幕,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急速碎裂。她认出来了,那是连接家中智能摄像头的APP界面。
一个无声的视频框被点开。
屏幕里出现的是家里的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这个城市璀璨的万家灯火,像一片倒悬的星海。画面是无声的,但影像清晰得令人窒息。
一个女人被一个男人从背后紧紧拥抱着,抵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女人乌黑的长发散乱,侧脸压在玻璃上,眉头蹙着,嘴唇微张,像是在**,又像是在承受。她身上那件米白色的真丝睡裙,池锐认得,是他上月从巴黎带回来的礼物,此刻却凌乱地堆在腰间。那个男人埋首在她颈侧,动作激烈而占有。即使只是一个侧影,即使隔着屏幕,池锐也能认出那是谁——林宴臣。谢筝心口那颗从未真正熄灭的朱砂痣。
画面无声地播放着。几秒钟后,林宴臣似乎说了句什么,埋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侧脸对着镜头,嘴角勾起一个轻佻又笃定的弧度,嘴唇开合。
池锐的手机屏幕下方,适时跳出了系统自动生成的、无声视频的实时字幕,一行冰冷的小字:
“…怀上了就生,他养得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