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辰的奔驰驶入小区时，雨点开始敲打车窗。他熄火后没有立即下车，而是盯着方向盘上的三叉星徽标发了会儿呆。这个价值他三个月工资的豪华座驾，此刻竟让他感到一阵荒谬——它和48层的办公室、定制西装、七位数的年薪一样，都成了即将崩塌的帝国废墟的一部分。
雨势渐大，他终于抓起公文包冲进雨中。电梯里，他闻到自己身上散发出的汗味和恐惧。二十年了，他第一次以失败者的身份回家。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惊动了屋里的人。门开时，苏梦正站在玄关处，像是已经等了很久。她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没有化妆的脸在玄关暖光下显得格外疲惫。
"你回来了。"她说，语气平静得可怕。
俞辰的视线越过妻子肩头，看到餐桌上整齐摆放的文件。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他也能认出最上面那张纸的格式——离婚协议书。
"梦梦，我们可以谈谈。"他脱下湿漉漉的西装外套，苏梦没有像往常一样接过去。
"律师已经把所有条款列清楚了，你看看吧。"她转身走向客厅，"房子归我，存款平分，没有子女所以很简单。"
俞辰跟着她，突然注意到客厅的变化。墙上他们的结婚照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陌生的抽象画；他收藏的红酒柜被清空了一半；甚至连沙发靠垫都换成了他不认识的款式。这个家正在一点一点抹去他的痕迹。
"今天SEC来公司了。"他不知为何说出这句话，也许是想解释自己的狼狈，也许只是想引起妻子的注意。
苏梦倒水的动作顿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是吗。"
"他们指控我涉嫌内幕交易，出示了一些所谓的证据..."俞辰的声音越来越低，"但我发誓那些交易不是我做的。"
"就像你发誓会参加我父母的结婚纪念日？就像你发誓去年夏天我们会去度假？"苏梦放下水杯，玻璃与大理石台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俞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想起那天——岳父母四十周年纪念日，他因为一个潜在客户的临时邀约而放了鸽子。那天苏梦在电话里哭了，而他承诺"下次一定补上"。
"我真的很抱歉，梦梦。工作上的事..."
"别再说工作了！"苏梦突然提高了声音，"二十年了，俞辰，你嘴里永远只有工作！你知道上周是什么日子吗？"
俞辰的大脑飞速运转。不是她的生日，不是结婚纪念日，不是任何他能立刻想起的重要日期。
"是我们失去孩子的第十年。"苏梦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那天我去了墓园，一个人。你甚至不记得那天发生过什么，对吧？"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捅进俞辰的胸口。他当然记得那天——他正在准备星辰科技的上市路演，接到苏梦电话说流产了，他让秘书送了花去医院，自己直到第三天晚上才出现。当时医生说的"习惯性流产""可能很难再怀孕"像遥远的回声在他脑海中响起。
"我记得..."他虚弱地说。
"你记得，但你不在乎。"苏梦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相册，"看看这个。"
泛黄的相册里是他们大学时代的照片。年轻的俞辰搂着苏梦，两人在未名湖畔笑得灿烂。往后翻，是刚工作时的合影，结婚照，蜜月旅行...越往后，照片越少，他的身影也逐渐淡出。
"我们有多久没一起拍照了？五年？八年？"苏梦的手指抚过那些逐渐褪色的记忆，"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家变成了你的酒店？"
俞辰跌坐在沙发上，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他想起上周回家时发现门锁换了密码，他竟然试了三次才输对；想起冰箱上不再有苏梦留给他的便签；想起主卧的床头柜上，他的那一侧已经积了一层薄灰。
"我可以改..."这句话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
苏梦摇摇头，眼神里的失望比愤怒更令人心碎。"太晚了，俞辰。我已经等了你二十年。从我们结婚那天起，你就在承诺'等这个项目结束''等公司上市''等明年'...现在我四十二岁了，没有孩子，没有事业，甚至没有丈夫。我不能再为一个不存在的人浪费生命了。"
窗外的雨声渐大，敲打着这个曾经充满爱、如今只剩空壳的家。俞辰的目光落在壁炉架上——那里原本摆着他们蜜月时在希腊买的小雕塑，现在空空如也。
"你把我们的东西都收起来了？"他问，声音嘶哑。
"大部分捐了，少数收在储物间。"苏梦平静地说，"反正你也不在意。"
俞辰突然站起身，大步走向书房。推开门，他愣住了——书架上他的专业书籍和获奖奖杯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苏梦的园艺手册和小说集。他的书桌被清理得一干二净，上面摆着一台陌生的缝纫机。
"我需要空间做自己的事。"苏梦站在门口说，"你的东西都在箱子里。"
俞辰转向角落，那里堆着几个纸箱，上面潦草地写着"俞辰的书"。二十年的职业生涯，就这样被打包封存。
"你早就计划好了。"这不是疑问句。
苏梦没有否认。"我给了你无数次机会，俞辰。每次你都选择了工作。连我失去孩子的时候你都不在身边..."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律师说协议很公平，你不会有太大损失。"
"损失？"俞辰突然笑了，那笑声比哭还难听，"我今天可能失去工作，失去声誉，甚至可能面临刑事指控，而现在我连家都没有了。你管这叫'不大'的损失？"
苏梦的表情终于松动，流露出一丝担忧。"SEC的事...很严重吗？"
"严重到可能坐牢的程度。"俞辰直视她的眼睛，"如果真是这样，你还会离婚吗？"
漫长的沉默后，苏梦轻声说："会的。"
这个简单的词击碎了俞辰最后的希望。他点点头，转身走向酒柜，取出一瓶珍藏的麦卡伦。琥珀色的液体滑入玻璃杯，他仰头一饮而尽，灼烧感从喉咙蔓延到胃部。
"我会找律师看协议。"他说，声音恢复了职业性的冷静，"可能需要几天时间，公司的事..."
"我理解。"苏梦打断他，"客房已经收拾好了，你可以住到签完字。"
俞辰又倒了一杯酒，这次慢慢啜饮。酒精开始发挥作用，麻痹着他的神经。他看着这个曾经温馨的家，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久没有真正"看见"它了——墙纸换了颜色，窗帘是新款式，连家具布局都变了。在他埋头工作的时候，苏梦独自一人重新构建了她的生活，而他却浑然不觉。
"梦梦，"他放下酒杯，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恳切，"如果我说我愿意放弃一切挽回我们的婚姻，还有可能吗？"
苏梦的眼睛湿润了，但她的回答没有犹豫："太迟了，俞辰。我已经不爱你了。"
这句话像最后一颗钉子，将他的婚姻彻底封入棺材。俞辰点点头，拿起公文包和那瓶麦卡伦，走向客房。关上门后，他瘫坐在陌生的床上，再次倒满酒杯。
窗外，雨点拍打着玻璃，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嘲笑他。俞辰从公文包里摸出手机，有十几条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公司。他没有理会，而是翻出相册应用，划到最底部——那里存着他们最早的照片，大学时代的青涩笑容。
照片里的他搂着苏梦，背后是北大图书馆，两人眼里都有光。那时的他承诺要给这个女孩全世界，而现在的他，给了她除自己之外的一切。
俞辰又喝了一口酒，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为即将失去的婚姻哭泣，还是为那个早已迷失在名利场中的自己。
客房门外，他听见苏梦轻轻的脚步声，然后是主卧门关上的声音。这个曾经充满爱的家，如今只剩下雨声、酒气和两颗孤独的心。
俞辰放下酒杯，从纸箱里翻出一本落满灰尘的相册。那是他们的婚礼相册，他已经多年没有翻开过。照片里的苏梦穿着白色婚纱，笑容比阳光还灿烂，而他注视她的眼神里满是爱意和承诺。
"我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他对着照片中的自己喃喃自语，酒精模糊了他的视线，却让记忆异常清晰。
二十年的奋斗，他得到了财富、地位和尊重，却失去了唯一真正重要的人。而现在，当一切都开始崩塌时，他才猛然惊醒——一个男人最大的遗憾，不是失败，而是成功背后那些被牺牲的爱与承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