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的手指触碰到那本古籍时,世界开始崩塌。
不,不是世界——是他的意识。黑色的书皮上烫金文字已经斑驳,只能勉强辨认出“山海异闻录”几个字。这本被遗忘在学校图书馆古籍区的旧书,在陈砚指尖下突然变得滚烫。
时间:2025年10月7日,晚上9点37分。
地点:江南大学图书馆四楼古籍阅览室。
陈砚是为了完成民俗学论文才来这里查资料的。图书馆即将闭馆,周围只剩下寥寥几个学生收拾东西的声音。他的手指刚触到书脊——
画面如海啸般涌入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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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段记忆碎片:
尖叫声。
无数人奔跑,水泥路面在某种重击下龟裂。天空被遮天蔽日的红色羽翼覆盖——那是鸟吗?不,太大了,每一只翼展都超过五米,羽毛如燃烧的火焰,利爪轻易撕裂汽车金属外壳。
一个孩子站在原地哭泣,母亲回头想拉他,却被俯冲而下的巨鸟叼走。鲜血溅在孩子脸上。
镜头(如果记忆有镜头的话)上移,城市地标钟楼在妖兽撞击下轰然倒塌。日期显示:10月9日,下午3点17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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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砚猛地抽回手,撞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同学,你没事吧?”值班老师从借阅台后探出头。
“没、没事。”陈砚扶着桌子站稳,冷汗浸湿了后背。指尖仍在微微颤抖,那种灼烧感不是物理上的,而是某种信息过载的刺痛。
又是这样。
他从小就有这种“毛病”——触摸某些物品时,会看到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起初是母亲遗落的手帕上残留的悲伤,后来是旧货市场买来的手表里前主人临终的片段。十六岁那年,他碰触了一起凶杀案的证物,看到了凶手的面容,警察却只当他是想出名的高中生。
他学会了沉默。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的记忆清晰得可怕,而且指向一个特定的时间——两天后。
“闭馆时间到了。”值班老师开始关灯。
陈砚盯着那本书,犹豫了几秒,还是把它塞进了背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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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宿舍的路上,手机新闻推送不断弹出:
【多地报告异常动物行为,专家称或与季节变化有关】
【天文台观测到不明地磁波动】
【市民拍摄到“巨型鸟类”,经鉴定为拍摄角度问题】
陈砚一条条划过,手指冰凉。那些记忆碎片中的红色巨鸟,和新闻配图中模糊的影子惊人相似。
“陈砚!发什么呆呢?”室友张浩从后面拍他肩膀,“走,夜宵去,老王烧烤新开了。”
“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
“又去你那个‘档案馆’?”张浩揶揄道。陈砚在校外老居民区租了个地下室,摆满了他收集的旧物,室友们戏称为“陈氏档案馆”。
陈砚没有否认。他需要确认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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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潮湿的气味混合着纸张和金属的味道。墙上挂着各种旧钟表,柜子里摆着老式相机、褪色的信件、生锈的钥匙。每一件物品都承载着别人的记忆,而陈砚是那个被迫的读者。
他戴上棉质手套——这能减弱但无法完全隔绝接触带来的记忆涌入——小心地取出那本《山海异闻录》。
翻开第一页,泛黄的纸张上用毛笔工整地书写着:
“山海非虚,异兽实存。灵气有潮,三千年一涨落。今次复苏,恐非其时...”
后面的字迹被水渍模糊。
陈砚小心翼翼地触摸那页纸。这一次,没有强烈的画面,只有一些零散的感知:一个穿长衫的老者深夜疾书,窗外的天空泛着不正常的红光;老人写到最后几行时,突然惊恐地抬头,似乎看到了什么;然后是纸张被匆忙藏匿的慌乱。
灵气复苏?三千年?
这些词在现代语境下听起来像网络小说设定,但触觉带来的真实感让陈砚无法一笑置之。
他摘下右手手套,深吸一口气,直接用指尖触碰书页。
更多的信息涌来——不是画面,而是一种认知:这本书成书于清末,作者是一位不得志的风水先生,他在晚年突然“开眼”,看到了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书中记载的不是传说,而是他亲眼所见或从同道中人处听说的真实存在。最后一章,他写下了预言:“若灵气早于甲子复涨,必有大灾,盖因封印未固...”
陈砚头痛欲裂,赶紧收回手指。每次主动使用能力后都会有这种后遗症,像有人用凿子在颅骨内侧敲打。
他看了眼手机:晚上11点42分。
距离记忆片段中的灾难,还有不到40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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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报警吗?说什么?“我摸了一本旧书看到两天后会有怪物袭击城市”?
他有过类似的尝试,结果是被送去做心理评估。
但那个孩子的脸一直在他眼前晃动——满脸鲜血,茫然哭泣的脸。
陈砚从抽屉深处翻出一个旧手机,装上不记名电话卡,走到几条街外的公共电话亭。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
他拨通了110。
“喂,您好,这里是110报警中心...”
“10月9日下午,市中心钟楼附近会有大型飞行生物袭击,请提前疏散人群。”陈砚压低声音,尽量让语调显得可信。
“先生,您能提供具体信息吗?您是怎么得知的?”
“我看到...”陈砚顿了顿,“我收到了匿名威胁。请务必重视。”
“先生,请留下您的联系方式,我们需要...”
陈砚挂断了电话。
他知道这没用。但他必须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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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10月8日,城市如常运转。
陈砚整天都在观察新闻和社交媒体。没有任何异常预警,只有几篇辟谣文章登上本地新闻:“市动物园确认无动物逃逸,网传‘巨鸟’视频系特效**”。
下午,他去了钟楼广场。秋日的阳光很好,游客拍照,鸽子在脚下觅食,卖气球的老人打着盹。一切都平静得可怕。
陈砚走到广场边缘,触摸那些古老的石砖。近期记忆碎片浮现:情侣在这里吵架,孩子追逐打闹,老人晨练...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常画面。
没有灾难的预兆。
也许真是自己的幻觉?毕竟他的能力从来只能回溯过去,怎么可能看到未来?
他坐在长椅上,看着夕阳把钟楼的影子越拉越长。手机震动,是导师发来的消息:“陈砚,你的论文初稿还没交。另外,系里推荐你去市档案馆实习,考虑一下?”
普通大学生的烦恼。普通的人生轨迹。
如果忽略那些该死的记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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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9日,中午12点。
陈砚坐在教室里,听着教授讲解民俗学中的图腾符号,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不停看表,手心冒汗。
下午2点30分,他离开教室,再次前往钟楼广场。
2点50分,广场上人流如织。周末的午后,家庭出游,朋友聚会。
2点55分,陈砚抬头看天。万里无云。
2点58分。
3点整。
什么都没有发生。
陈砚松了一口气,随即感到一种荒谬的自嘲。果然是自己疯了...
第一声尖叫在3点07分响起。
那不是人类遇到普通危险时的惊叫,而是喉咙被恐惧扼住的、近乎失声的短促嘶喊。
陈砚猛地转头。
天空的西北方向,出现了一团红色的云。
不,不是云——是鸟群。巨大的,翼展超过五米的赤红色巨鸟,数量至少有三四十只,正以惊人的速度俯冲而下。
记忆中的画面与现实重叠。
钟楼广场瞬间陷入混乱。人群像被惊扰的蚁群四散奔逃,但巨鸟的速度太快了。第一只赤羽雕俯冲抓起一辆儿童推车——车是空的,家长在最后一秒抱走了孩子——金属框架在利爪下像纸一样变形。
“跑!往建筑里跑!”有人大喊。
但已经晚了。第二只、第三只...巨鸟展开攻击。它们的战术明显有组织性:几只盘旋在高空警戒,几只切断逃跑路线,其余的精准攻击人群最密集处。
陈砚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一只赤羽雕冲向一个和家人失散的小男孩。
就是记忆中的那个孩子。
时间仿佛慢放。男孩脸上惊恐的表情,巨鸟张开的利爪,周围人自顾不暇的奔逃...
陈砚动了。他自己都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或许是那些记忆碎片带来的某种既视感驱使他行动。他冲向男孩,在利爪落下的前一秒扑倒孩子,滚进旁边的花坛。
碎石和泥土溅了一身。巨鸟掠过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带起的劲风刮得脸生疼。
“妈妈...”男孩在他怀里哭喊。
“别怕,跟我来!”陈砚抱起孩子,冲向最近的商场入口。
身后传来建筑崩塌的巨响——钟楼的尖顶被两只同时撞击的赤羽雕撞塌,砖石如雨落下。
商场里已经挤满了避难的人,玻璃门被紧急关闭。陈砚把孩子交给一个正在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转身看向外面的炼狱。
警笛声从远处传来,但普通的枪声对巨鸟效果甚微。子弹打在羽毛上溅起火星,只能激怒它们。
就在陈砚以为整片区域将被夷为平时,新的声音加入战场——不是枪声,而是某种高频的嗡鸣。
三架黑色涂装的直升机呈战术队形飞来,机身没有任何标识。机舱门打开,有人直接索降而下。
那是一个六人小队,穿着统一的深灰色作战服,胸前有一个简约的徽章:盾形轮廓内是交错的剑与橄榄枝。
他们没有使用常规枪械,而是手持某种发射蓝色光束的武器。光束击中赤羽雕时,会在其体表形成一层冰晶状的覆盖物,大幅减缓它们的动作。
更让陈砚震惊的是,小队成员中有人展现了超乎常人的能力。
一个短发女性抬手,地面突然升起岩刺,将一只俯冲的巨鸟贯穿。
一个戴眼镜的男性挥手间,空气凝聚成半透明的盾牌,挡住坠落的碎石。
“觉醒者...”人群中有人喃喃道。
这个词陈砚在网络上见过。灵气复苏传闻出现后,陆续有人声称获得了特殊能力,官方一律称为“谣言”和“群体性癔症”。
现在,他们就在眼前战斗。
特战小队配合默契:控场者限制巨鸟活动,主攻手精准打击要害,辅助者治疗伤员并建立防护。十分钟内,超过半数的赤羽雕被击落,其余的在高空盘旋,似乎在重新评估形势。
领队模样的人——一个三十岁左右、面容刚毅的男人——对着通讯器说了什么。几秒后,直升机发射了数枚带着银色拖尾的特殊弹药。弹药在空中爆开,形成一张巨大的电网,将剩余巨鸟一网打尽。
战斗结束了。
从第一声尖叫到最后一隻巨鸟坠落,全程不超过二十分钟。但钟楼广场已是一片狼藉:建筑损毁,车辆翻倒,地面上散落着红色羽毛和冰晶碎片。
陈砚注意到,那些被击落的巨鸟尸体迅速被特战小队回收,装进特制的密封容器。受伤的平民被另一批穿着白色制服的人紧急救治——这些人动作专业,但神色间有一种陈砚熟悉的疏离感,就像他触碰某些物品时感受到的记忆持有者的情绪隔离。
救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但陈砚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这一切处理得太专业了,仿佛早有预案。
那个领队的男人正在听下属汇报,突然,他转头看向陈砚的方向。
两人的目光隔着破碎的玻璃门相遇。
男人眯起眼睛,对身边人说了句什么。两个队员立刻朝商场入口走来。
陈砚本能地后退,但商场已经被封锁,无处可逃。
“陈砚先生?”一名队员在门口问道,声音通过面罩的扬声器传出,带着机械质感。
“...是我。”
“请跟我们走一趟。陆锋队长想和你谈谈。”
“为什么?”
队员没有回答,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周围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所有人看陈砚的眼神都变了——有好奇,有恐惧,更多的是疏远。
陈砚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
他知道,普通人的生活,从这一刻起,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