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振远镖局总镖头的独女,乔雁。他们都说,我爹的本事我一分没学到,
倒是把女儿家的娇气学了个十成十。所以,我第一次跟镖,就被那帮看着我长大的叔伯们,
笑着推进了闻风丧胆的“绝龙道”。他们说,这是给大**的历练。我心里清楚,
他们是想看我哭着滚回去。可他们不知道,我爹的书房里,不止有账本。
还有那些被他们当成废纸的前朝舆图,和已经没人看得懂的行军注疏。他们凭经验走路,
而我,凭知识。后来,当他们的水囊见了底,在风沙里咒骂老天爷时,
我的人正在我新发现的泉眼边上洗脸。这趟镖,我不仅要安全送到,
还要让他们明白一个道理。时代变了。走路,得用脑子。1振远镖局的议事厅里,
气氛跟淬了火的钢刀一样,又冷又硬。我爹,总镖头乔威,坐在主座上,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这趟去金陵的货,是给平江伯府的寿礼,琉璃玉盏,碰不得磕不得。必须走官道,稳。
”他话音刚落,下手坐着的罗嵩就哼了一声。罗嵩,镖局里的老人,胡子都白了一半,
一身的腱子肉跟石头似的。他是我爹的拜把子兄弟,也是最看不起我的那个。“总镖头,
官道绕远,得多走七天。路上不太平,多一天就多一分风险。”“而且,”他眼皮一掀,
目光像两根针,直直扎向我,“大**不是说要跟镖历练吗?
总不能让她跟着我们这帮老骨头,在官道上晃荡看风景吧?”这话一出,
满堂的镖师都低声笑起来。笑声里全是刺。我叫乔雁,今年十七。在他们眼里,
我就是个躲在后院绣花描眉的娇**。我爹的刀法,我没学。我爹的拳脚,我也不会。
现在我爹说要让我跟着走镖,他们骨子里的那点轻视就全冒出来了。我没说话,
只是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吹上面的沫子。热气熏得我眼睛有点湿。爹看了我一眼,
声音沉下去,“罗嵩,雁儿是第一次,胡闹什么!”“大哥,我这哪是胡闹?”罗嵩站起来,
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一字一句地说。“当年咱们创下振远镖局的基业,
哪个不是从刀口上滚过来的?大**以后要接您的班,不让她见见血,怎么服众?
”他扫视一圈,“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罗头儿说的是!”“是这个理!
”一群人跟着起哄。我爹的脸彻底黑了。我知道,他们这是在逼宫。借着我的事,
挑战我爹的威信。“那依你的意思,该怎么走?”我爹压着火问。罗嵩笑了,露出满口黄牙。
“官道往西,有条绝龙道。”“绝龙道”三个字一出来,议事厅里瞬间安静了。那条路,
是出了名的死路。穿过整片黑风戈壁,传说百年来,只有沙匪能进去,没人能活着出来。
“走绝龙道,能省半个月的路。只要咱们能过去,这趟镖的酬金,平江伯府愿意翻三倍。
”罗嵩盯着我,眼神里全是挑衅。“大**,你敢不敢?”我爹猛地一拍桌子,“罗嵩!
你疯了!”所有人都看着我。等着看我吓得脸色发白,哭着求饶。我放下茶碗,
碗底和桌面碰出一声轻响。清脆。我站起来,对着罗嵩,笑了笑。那笑容,
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冷。“罗叔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每个人都听清。
“这历练,我接了。”“不过,我有两个条件。”罗嵩一愣,大概是没想到我敢答应。
“你说。”“第一,绝龙道和官道,兵分两路。罗叔你们经验丰富,走官道,
务必保证大货万无一失。”“我,带一队人,走绝龙道。”我一字一顿地说。“第二,
”我看着他,也看着所有人,“选谁跟我走,我自己定。生死状,我自己签。
”“无论我是死是活,都和镖局无关,更和罗叔你,无关。”这话说完,整个议事厅,
掉根针都能听见。我看见罗嵩的脸色,从得意,到惊愕,最后变成了一点点的恼羞成怒。
他大概觉得,我是在用话将他的军。他咧嘴一笑,“好!好!不愧是总镖头的女儿,有种!
”“人,随你挑!”“我倒要看看,大**你怎么走出那绝龙道!”我没再看他。
我走到我爹身边,他气得嘴唇都在发抖。我伸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爹,信我。
”他的火气,像是被我这一下拍熄了。他看着我,看了很久,最后,长长叹了口气。“去吧。
”我知道,这道坎,我必须自己迈过去。不是为我爹,是为我自己。为乔雁这个名字。
2我的院子很静。丫鬟们都被我打发了出去。她们看我的眼神,跟看一个死人差不多。
绝龙道的事,半个时辰就传遍了整个镖局。都说大**疯了,拿自己的命去赌一口气。
我没理会那些流言。我推进里屋,反锁上门。屋里没有寻常女儿家的胭脂水粉,
只有一排顶到房梁的书架。上面全是书。经史子集,兵法谋略,山川地理,异闻杂记。
这是我的秘密。也是我敢接下绝龙道的底气。我爹总说,女儿家读那么多书没用。他不知道,
这些没人看的故纸堆,才是我最锋利的兵器。我搬来一张梯子,爬到最高层,从一堆旧书里,
抽出一卷用油布包着的东西。打开油布,里面是一卷泛黄的羊皮。一股陈旧的霉味扑面而来。
这不是大周的舆图,而是前朝的。《山河备考舆图》,一百多年前,
一个叫徐怀之的地理大家手绘的。我爹说这是废纸,因为上面的很多地名、河流,
现在都对不上了。可他不知道,山川可以改名,河流可以改道,但大地的骨骼,是不会变的。
我把舆图在地上铺开。它很大,占了半个屋子。我点亮几盏油灯,跪在图上,
手里拿着一根炭笔,和一个放大镜。我的目光,落在了舆图西北角,
那片被标记为“黑风戈壁”的地方。绝龙道,就从这里穿过。在大周的地图上,
这里是一片空白,只标注了“险地,勿入”四个字。但在徐怀之的这张图上,
却画得清清楚楚。甚至,比官道那条线,还要详细。我用放大镜,一寸一寸地看。
图上用朱砂红,标注出了几条细如发丝的线,蜿蜒穿过戈壁。旁边还有蝇头小楷的批注。
“夏至前后,河道干涸,可见底。可行人马。”“过一线天,有风洞,声如鬼哭,
然内有甘泉。”“此地多海市蜃楼,以北斗星为引,不可信日光。”这些批注,
记录的不仅是地理,更是时间和天象。是经验,更是规律。我拿起炭笔,
在旁边的一张白纸上,快速地记录,计算。时间,风向,水源,宿营地。
一个完整的行军计划,在我脑子里慢慢成型。罗嵩他们以为绝龙道是一条死路。他们错了。
在一百多年前,这里曾是前朝的运兵要道。只是后来气候变化,水源枯竭,才慢慢废弃了。
但废弃,不代表不能走。我找到一个关键点。舆图上,在绝龙道的中段,
标注着一个叫“月牙泉”的地方。批注写着:“大旱之年,泉水亦不枯。
”而根据我看的星象笔记,今年关中大旱,但西北雨水却比往年丰沛。这意味着,月牙泉,
百分之百有水。而罗嵩他们要走的官道,补给点之间的距离很长。如果路上稍有耽搁,
或者天气炎热,他们带的水,肯定不够。我笑了。这场仗,还没开始,我已经赢了一半。
我在图上用炭笔画出了我最终选定的路线。它绕开了一些看似是路,实则是流沙陷阱的地方。
穿过了一个看起来是绝壁,实则有密道可走的山谷。最后,稳稳地指向了金陵的方向。
比官道,至少能快上十天。我看着这张图,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罗嵩,还有那些叔伯们。
他们信奉的是拳头和刀。而我信的,是知识和计算。就让他们看看,
一个只会“读书”的娇**,是怎么走完这条绝龙道的。我把舆图小心地卷起来,藏回原处。
然后,我拿出纸笔,开始写名单。跟我去绝龙道的人。3第二天一早,演武场上站满了人。
我爹,罗嵩,还有镖局里所有叫得上号的镖师,都来了。他们是来看我笑话的。也是来看,
有哪个不怕死的,敢跟我这个疯丫头去闯绝龙道。我手里捏着那张名单,走到场子中央。
阳光有点晃眼。我清了清嗓子,念出第一个名字。“张铁牛。”人群里,
一个黑壮的汉子愣了一下,走了出来。他挠了挠头,有点憨。“大**,你叫我?”“嗯。
”我点点头。张铁牛是镖局里出了名的老实人,力气大,但脑子不太灵光,总被其他人欺负。
罗嵩他们都笑出了声。“大**眼光真好,挑了个会扛包的。”我没理他,继续念。“李三。
”一个瘦得像猴一样的年轻人走了出来。他叫李三,腿脚最快,据说能追得上兔子。
但胆子小,见血就哆嗦,只能干些跑腿送信的活。嘲笑声更大了。“一个傻大个,
一个胆小鬼,大**这是要去郊游吗?”我面不改色,念出最后一个名字。“周婶。”这次,
连我爹都愣住了。人群分开,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走了出来。她是我们镖局的厨娘,
丈夫死得早,一个人拉扯大两个孩子。她手里还拿着个锅勺。
“大小含姐……”她有点不知所措。整个演武场,鸦雀无声。然后,是轰然的爆笑。
罗嵩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乔雁!你是来真的吗?一个厨子,一个傻子,一个胆小鬼!
你带着他们去绝龙道?你是去送死,还是去开饭馆?”我看着他,淡淡地说:“罗叔,
这是我的队伍,我说了算。”然后我转向我选的三个人。“张大哥,你力气大,
路上要靠你开路搭营。”“李三,你跑得快,做我的斥候,探路传讯。”“周婶,
”我看着她,“绝龙道里,一口热饭,一口热水,比黄金还贵。我需要你,
保证我们能活着吃上饭。”我看着他们三个人的眼睛。他们原本都是慌乱的,被人嘲笑的。
但听了我的话,他们的眼神变了。张铁牛挺直了胸膛。李三攥紧了拳头。
周婶把锅勺往腰里一别,像是别了一把刀。他们从没被人这么需要过,这么肯定过。
“我们……跟大小含姐走!”张铁牛闷声闷气地说,声音却很响。罗嵩的笑声卡在了喉咙里。
他死死地盯着我,像要在我脸上看出花来。我没给他这个机会。“爹,罗叔,各位叔伯,
我们就此别过。”我对着他们一抱拳。“金陵见。”说完,我转身就走。
张铁牛、李三、周婶,毫不犹豫地跟在我身后。我们四个人,没有浩浩荡荡的队伍,
没有响亮的口号。就像一支最不起眼的杂牌军。我们出了镖局的后门。
那里已经备好了四匹最好的漠北马,还有我昨晚列出清单,让心腹下人准备好的所有物资。
超大号的水囊,高热量的肉干,精盐,药材,还有几件我爹都看不懂的奇怪工具。
比如一个可以折叠的铁皮管子,和一个小巧的铜制司南。罗嵩他们的队伍,从前门出发。
敲锣打鼓,镖旗招展,威风凛凛。整个洛阳城的人都在看。而我们,
悄无声息地汇入了西行的小商队里。像一滴水,融进了大海。出城之后,我们和商队分开,
一路向西。李三跑在最前面,张铁牛牵着驮物资的马,周婶跟在我身边。“大**,
咱们真的……能行吗?”周婶还是有点不放心。我回头看了一眼洛阳城的方向。
已经看不见了。我勒住马,看着眼前苍茫的黄土地。“周婶,行不行,不是靠说的。
”“是靠走的。”4时间往回倒一个时辰。振远镖局前门。罗嵩跨在一匹高头大马上,
红光满面。他带着三十个镖局的好手,个个都是能一个打十个的练家子。
镖车上插着“振远镖局”的大旗,在风里猎猎作响。他对着来送行的总镖头乔威,大声抱拳。
“大哥,你放心!这趟镖,还有兄弟们,我罗嵩保证给你安安全全地带回来!
”他的声音洪亮,故意说给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听。乔威脸色不好看,但也只能点点头,
“一路小心。”罗嵩哈哈大笑,一挥手,“出发!”队伍浩浩荡荡地上了官道。
一个心腹凑到罗嵩马边,压低声音说:“罗头儿,大**她就带了三个人,
还都是些……歪瓜裂枣,真的往绝龙道去了。您说,
她是不是脑子真的……”罗嵩瞥了他一眼,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她不是脑子坏了,
她是太年轻,不知道天高地厚。”他慢悠悠地在马背上调整了一下姿势。“这一路,
我就是要让她知道,走镖,靠的不是书本上的几行字,是实打实的拳头和经验。
”“咱们走官道,慢是慢了点,但稳当。吃喝不愁,晚上还能睡个安稳觉。”“她呢?
”罗嵩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又笑了起来。“绝龙道,风沙一来,眼睛都睁不开。
别说找路,能不被沙子埋了就不错了。还有水,她带的那点水,不出三天就得喝完。
”“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心腹一脸佩服,“头儿,您这是用心良苦啊!
是得让大**吃点苦头,不然以后怎么镇得住咱们这帮兄弟。”罗嵩很受用地点点头。
“就是这个理。我这不是跟她置气,我是在教她。等她哭着跑回来,就知道我这个当叔的,
是为了她好。”他心里盘算着。等到了金陵,他交了货,拿了三倍的酬金。乔雁那丫头,
最好的结果,是走到一半,受不了苦自己回来了。最坏的结果……他不敢想,
但心里又有点隐秘的期待。如果她真的折在了绝龙道,那这振远镖局,以后谁说了算,
可就不好说了。他乔威,就这么一个女儿。他越想,心里越舒坦。“传令下去,
晚上到前面的三里铺驿站休息。告诉兄弟们,今天我请客,好酒好肉,管够!”“好嘞!
”镖队里响起一片欢呼。他们走在宽阔平坦的官道上,两边是绿油油的农田。天气晴朗,
微风和煦。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意。好像这趟去金陵,不是押镖,而是游山玩水。
他们谁也没想到。在他们看不见的西边,那片荒芜的戈壁上。
一场足以改变振远镖局命运的行军,才刚刚开始。而他们,正一步步走进一个,
用他们的经验和常识,根本无法理解的棋局里。5五天后。我们站在一片望不到头的戈壁前。
脚下是滚烫的沙砾,头顶的太阳像个大火球。空气扭曲着,吸进肺里都是一股灼热的味儿。
我们四个人,都用布巾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张铁牛的水囊已经空了半截,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大**,地图上说,再往前,就是绝龙道了。
”他指着前面。茫茫戈壁,连根草都看不见。根本没有路。李三刚从前面探路回来,
脸色有点白。“大**,前面……好像是个断口,再过去就是流沙,一脚下去,
神仙都救不回来。”周婶的脸上也全是忧色。我们出发五天,前几天还算顺利。
但进入戈壁后,环境越来越恶劣。我们带的水,消耗得比预想中快。所有人的希望,
都寄托在我身上。寄托在我那份没人相信的舆图上。我拿出水囊,喝了一小口。
然后从怀里掏出那卷羊皮舆图。风很大,我让张铁牛和李三帮我展开。我指着图上的一点。
“我们现在在这里。”然后我的手指,划过一条细线,指向不远处一片看起来像山壁的地方。
“舆图上说,路,在那边。”张铁牛顺着我指的方向看过去,一脸的不可思议。“大**,
那……那是死路啊!就是一片石壁,怎么走?”“是啊大**,”李三也急了,
“我刚从那边过来,别说路了,连个缝都没有。”我没有争辩。我收起舆图,翻身下马。
“跟我来。”我牵着马,朝着那片石壁走去。他们三个人对视一眼,虽然满心疑虑,
但还是跟了上来。越走近,那石壁的压迫感就越强。它像一堵巨大的城墙,
挡住了我们所有的去路。走到跟前,张铁牛用手摸了摸石壁,摇了摇头。“大**,
真的没路。”我没说话,拿出那个小巧的铜制司南。指针在阳光下微微晃动,最终,
稳稳地指向一个方向。我对照着司南,又看了看太阳的影子。然后,我开始沿着石壁走。
一步,两步,三步……我走得很慢,像是在丈量着什么。他们三个跟在我身后,
大气都不敢出。大概走了九十九步。我停了下来。我面前,是一块巨大的,
看起来和其他石头没什么两样的岩石。我伸手,在岩石上一处不起眼的凹陷上,
用力按了下去。什么都没发生。李三的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张铁牛也叹了口气。
只有周婶,还紧紧地盯着我。我没有放弃。我闭上眼睛,回想着舆图上的批注。“九九归一,
向死而生。石门之后,别有洞天。”我还记得后面还有半句。“需三人之力,方可转动。
”我睁开眼。“张大哥,搭把手。”我指着那块巨石的左侧。“李三,你推右边。
”“我们一起用力,听我口令。”“一,二,三,推!”我们三个人,用尽全身的力气,
猛地推向那块巨石。嘎……嘎……嘎……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
那块我们以为纹丝不动的巨石,竟然,缓缓地,转动了起来。一个只容一人通过的,
黑漆漆的洞口,出现在我们面前。洞里吹出来的风,带着一股阴凉的水汽。李三和张铁牛,
眼睛都瞪圆了,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周婶激动地抓住了我的胳膊。“大**!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笑了笑,收起司南。“书上看的。”“走吧,我们的新路。
”6我们牵着马,一个接一个,走进了那个漆黑的洞口。身后,那扇石门在我们进去之后,
又缓缓地合上了。洞里很黑,但并不闷。有风。李三点亮了火折子,光亮驱散了黑暗。
我们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狭长的山谷里。两边是高耸的峭壁,抬头只能看见一线天。
脚下的路,是用青石板铺成的,虽然很多已经碎裂,但依稀能看出是一条人工开凿的古道。
“我的天……”张铁牛看着脚下的路,结结巴巴地说,“这里……这里真的有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