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凌醒来时,正置身于隆庆帝的葬礼上。他方才晕厥了片刻,如今意识回笼,才发觉自己仍是储君身份,一切才刚刚开始。十岁的玄清躲在舒妃身后,怯生生地望着他。玄凌一时怔忡——前世他总忌惮玄清夺位,总以为父皇偏爱于他,可帝王心术,何曾只系于私情?即便自己并非隆庆帝最终的选择,可二十余载的帝王生涯,也让玄凌明白,玄清亦非天命所归。
隆庆帝于九月二十三驾崩,天子以日易年,二十七日后,玄凌登基,次年改年号乾元。
乾元元年三月,太后朱成壁下诏,命功臣之女入宫伴驾。甘相之女甘雪晴封昭仪,苗相之女苗若汐封昭容,虎贲将军孙女齐月宾封容华,而太后母家之女朱柔则入宫为纯妃。朝野皆知,太后意在抬举朱氏一族。
玄凌阅旨时心头微震——前世的朱宜修竟消失无踪,太后亦从未提及。莫非是朱宜修临终所祈,令判官将她从这世间彻底抹去?
然而,见前世挚爱入宫,他仍难掩欣喜。当晚便驾临关雎宫,可当那张与甄嬛八分相似的脸映入眼帘,他心头那簇火焰却无声熄灭。只略坐片刻,便借口体元殿有政务,匆匆离去。
虽只短暂一见,朱柔则却满心窃喜。玄凌风姿如玉,气度不凡,又是第一个来看她的人。她低眉浅笑,心中泛起涟漪。
玄凌不断说服自己:朱柔则与甄嬛终究是两个人。他依着前世的记忆,宠了她三个月。可日子愈久,他愈发觉出异样——记忆中的朱柔则温婉纯善、善解人意,而眼前的她,却常为一点小事伤怀落泪。若他歇在别宫,她便要哭上半天,他也得哄上半天。这份“善解人意”,在他眼中渐渐扭曲,仿佛藏着甄嬛那般包藏的祸心。
朱柔则亦察觉皇帝日渐疏离。宫中皆道她最得宠,可她明白,自己从未真正走进他心底。
这日玄凌至慈宁宫请安,见琳妃满面哀戚,问询方知朱老太爷在返京途中病故。
原来朱文携家眷行至幽州驿站,恰逢大雪封山,只得滞留。待雪融路通,老太爷却一病不起。三月启程,途经商城时病情加重,太后虽遣太医诊治,却无力回天。八月初四夜,老爷子溘然长逝。
朱家扶灵回京,停灵七日后下葬。太后遣人哭灵,纯妃亦派人代为守孝。出殡当日,玄凌遣贴身内侍前往吊唁,给足了朱家颜面。
玄凌每日于体元殿理政,摄政王周奕壑渐觉这小皇帝并非易于掌控之辈。表面步步退让,可偶尔对视,那少年天子的目光竟令他心生寒意。
摄政王常道:“陛下年幼,当勤学骑射。”玄凌从不反驳。他深知自己尚未掌权,争辩无益。故而常往后宫去,多居朱柔则的关雎宫。可朱柔则与他记忆中的美好愈发遥远,令他身心俱疲。他这才恍然:任何人都比不上曾经的你,包括现在的你。
朱柔则入宫即掌宫务,却屡被苗若汐设计,治理得一塌糊涂。齐月宾此世与她不过泛泛之交,两不相干。宫人但凡有所求,朱柔则便心软应允,近三月宫闱开支竟增加了五万钱。玄凌斥责几句,她便泪眼盈盈,楚楚可怜。他不禁想起朱宜修——若她在,何来这些烦忧?
久而久之,玄凌去关雎宫的次数愈发少了。苗若汐尖酸,他不喜;齐月宾更不用提,端妃,好一个端庄贤淑,自己给了她皇贵妃的尊荣,当时简直时把宜修皇后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可是甄嬛毒害朕的时候,她竟然袖手旁观。倒是甘氏安安静静,虽有些呆板,却将女则礼教挂在嘴边,宛如后宫夫子,甚至可称监察御史。中秋后,玄凌将宫务交予她,并赐号“荣”。朱柔则为此闹了几日别扭,见皇帝不理,又转而往体元殿送汤邀约。玄凌五次中只去两次,她愈想抓紧,他离得愈远。
九月菊开,玄凌至关雎宫。朱柔则称有惊喜献上,随即于秋风中穿上那件前世舞衣,再跳惊鸿舞。玄凌眼前人影交错,朱柔则与甄嬛身影重叠,怒火骤然腾起。一舞毕,朱柔则盈盈下拜。玄凌一步步走下台阶,扶起她。她嫣然一笑,娇唤“圣上”,下一刻,却被他扼住脖颈。
朱柔则泪涕齐流,喉中嘶哑:“圣上……圣上……”
玄凌猛然回神,将她推倒在地,未发一语,拂袖而去。
不过半日,此事传遍宫廷,朱柔则沦为笑柄。太后本指望她延续母族荣光,未料结局如此。
朱老爷子七七过后,太后下诏,命母亲携宜修及一对龙凤胎入宫请安——她未曾见过长大的宜修,有些决断,需亲眼见过方能定夺。
玄凌因朱柔则之事,已一月未入后宫。小雪时节,初雪早降,体元殿炉火旺盛,他却心烦气躁。摄政王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满朝文武只知摄政王,不知天子。他练了一上午骑射,怒气未消。
近侍陆离上前道:“今日太后宣承恩公老夫人并府中小公子、二姑娘、三姑娘入宫,陛下可要去瞧瞧?”
玄凌身形一顿:“承恩公府的二姑娘,叫什么名字?”
陆离赔笑:“奴才哪配知道二姑娘闺名呢?”
玄凌失笑,是了,他怎会问这等糊涂问题。“摆驾慈宁宫。”
一路上,他心绪不宁:承恩公府的二姑娘,会是朱宜修吗?她那日所愿,他听得真切。地府那二位老神仙,总不至于真将她从这世间抹去吧……

